51 為什麽躲着我
這是第一次,井遲見到她的反應是躲開而不是迎上來。
寧蘇意側頭看着電梯裏光可鑒人的壁面,上面映照出自己寡淡至極的臉,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許的不适感和輕微的疑惑。
第二次是在隔天早上,寧蘇意出門比平時晚了半小時,電梯下了一層停住,門打開,外面的人是井遲。
他一臉憔悴,本就冷白的皮膚在清晨稀薄的光線裏更添一分蒼白,看起來清癯消減得過分。
寧蘇意擺上笑臉,正要與他打聲招呼,井遲慌亂地回過身,背對她聲音悶悶地道:“我忘了把垃圾帶出來,你先走吧。”
留給寧蘇意一個單薄悲怆的背影。
電梯門關閉,寧蘇意的笑凝固在臉上,電梯裏僅她一人,那種被困在罕無人跡的荒山的感覺重新席卷全身。
這一回,她何止不解,更有心口漏風的空寂感。
遙想曾經唯一一次冷戰,她與井遲的相處狀态也絕非眼下這般。那時他總是故意從她身旁經過,非要鬧出點動靜,引起她的注意,她憋不住主動跟他說話,他還要故作冷漠不搭腔,眼睛卻直勾勾地瞅着她,意在表明需要哄他才肯低頭。
奇了怪了,寧蘇意懷疑他在躲自己。
可是理由呢?
她都沒想躲着他從此不相往來,他怎麽倒行事古怪起來了。寧蘇意委實想不明白,只覺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所有事都充斥着兩個字——荒誕。
寧蘇意坐到車上,咬着下唇細思,左右她是沒那個腦力自己想清楚,便主動發微信問井遲本人。
寧蘇意:“我最近得罪你了?”
臭小子回消息倒一如既往地快,只有一個字:“沒。”
寧蘇意:“昨晚就算了,今早為什麽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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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左上角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等了許久,卻不見對方的回應。寧蘇意緊緊盯着屏幕,看見同樣的提示閃了好幾次,聊天界面始終沒有文字出現。
快到公司了,手機才有了該有的反應——響了一聲提示音,提醒她對方給了回複。
井遲:“沒有躲着你,我當時不是給你說了,垃圾忘了提出來。你別多想,我怎麽可能躲你。”
不長不短的一段話,寧蘇意在唇齒間反複咀嚼,字裏行間的語氣再無那種親昵感,怎麽讀都是生硬的解釋。
或許連解釋都算不上,更像是敷衍。
寧蘇意只好作罷,再不追問。
井遲見她不再發來消息,心一下墜到谷底。他算是體會到什麽叫做“百般不是滋味”,既盼望她有來有往,又害怕她追根究底。
井遲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憐,明明以前沒這樣的感覺。
他把手機揣進褲子口袋,再次出門,手裏哪有什麽忘記提的垃圾,他拎了一手的空氣還差不多。
自從井遲搬進鐘鼎小區,沒有哪天上班是不遲到的,但誰讓他是出錢的人,公司裏自然沒人敢對他不滿。
他開車到公司時,一天中最美好的早晨早就過去。
傅明川得知他來,第一個沖進他辦公室,特沒形象,一屁股坐在他辦公桌上,單條腿支地,調侃道:“你最近越來越不上心了啊,前幾年還稱得上勞模,這幾個月簡直是一游手好閑纨绔子弟做派。你這樣下去不行啊小井總……”
更多的話還未說出來,井遲不耐煩地打斷他:“前天開會說的那個并購案,要去首都出差是嗎?我去。”
傅明川熄了火一般,好半晌不出聲。
他傾身向前,手掌覆在井遲額間,想要探探他有沒有發燒,卻被井遲一把揮開手,嫌惡地說:“你惡不惡心?”
傅明川匪夷所思:“沒發燒啊,怎麽突然想開了?”
井遲從抽屜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點了支煙銜在嘴裏,抽上幾口,夾在指間,靜靜看着它燃燒,積一截煙灰。
沉默許久,他聲音有種悠遠的缥缈感:“這麽多廢話,要不你去?”
“別,你剛才都說好了,你去就你去。”傅明川從辦公桌上下來,虎口卡在下颌處,認真揣摩井遲的表情,“你……失戀了?”
井遲不答,轉動椅子朝向百葉窗,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随着吞咽的動作,喉結上下滾動,煙從肺裏過一遍,再徐徐吐出。
傅明川心裏跟明鏡似的,低淡地笑一聲:“瞧我說的,你都沒談戀愛,哪裏來的失戀,想必又跟你那位姐姐有關吧?她戀愛了?還是跟你吵架了?要我說,你就應該……”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井遲轉回椅子,伸手拿過煙灰缸,慢慢碾滅,直至一絲火星也沒有。
傅明川無辜:“我這不關心你嗎?事先說好,這并購案前期準備了半年多,你這一去差不多得兩個月在外面耗着。”
“真當我是甩手掌櫃,不清楚這事兒?”井遲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他一眼。
“你想清楚就好。”
傅明川見從他那裏撬不出什麽話,也就收斂了打聽八卦的心思,叫魏思遠送來資料,跟井遲聊起這次并購案的細節。
這一說就不知不覺說了一上午,傅明川口幹舌燥,擡腕看一眼表:“到午飯時間了,走吧,叫上老肖和老何,咱幾個出去搓一頓。”
井遲起身拿上手機,将将挪動一步,眉心不禁蹙起來,手撐在桌沿,另只手捂了捂心口的位置。
傅明川喝了半杯純淨水潤喉,一扭頭瞧他表情不對經,急忙放下水杯,走上前問:“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心髒突然不太舒服。”井遲手指攥着胸口的襯衫,狠揉了一下,仿佛方才那一陣心梗是錯覺。
“你別吓我,我心髒才是受不起驚吓。”
傅明川咽了咽口水,想起讀大學時去井遲家裏做客,老太太在飯桌上念叨,井遲小時候身體不大好,常年泡在藥罐子裏,平時小病小痛都叫家裏人膽戰心驚。老太太讓他們這些朋友都多擔待一點。
井遲這副樣子,別是什麽隐疾複發了。
傅明川心裏揣測着,卻見井遲掏出手機給誰打電話,聽筒裏傳來“嘟嘟嘟”的響聲,始終沒有接通。
井遲眉頭緊皺,焦急不過的樣子。
傅明川不明就裏,手掌捋了捋後腦勺,考慮要不要打急救電話:“什麽情況啊,你到底有事沒事?”
井遲一邊打電話一邊往外走,腳步越走越快,傅明川追了幾步沒追上,眼睜睜看着他消失在電梯間。
——
寧蘇意也忙了一上午,片刻沒歇息,看日程表下午沒什麽要緊事,便提前跟梁穗交代,中午不用訂餐,她想去餐廳吃點火鍋,讓梁穗跟她一起。
降溫以來,她饞了許久的火鍋,奈何葉繁霜沒空,一向清閑的鄒茜恩最近也不知怎麽回事,一心撲到了自家公司那個榆木腦袋的男同事身上,抽不出時間陪她消遣。
至于井遲,以他倆的關系,本是最好的飯搭子,近來也鬧得不尴不尬。
一個人吃火鍋未免有些凄涼,寧蘇意只好退而求其次,叫上梁穗。
她們畢竟有一層上下級的關系擺在那裏,料想梁穗在飯桌上不會太自在,更何況她原本就寡言少語。
寧蘇意時常覺得她像高強度運轉的機器人,很難想象她吃飯時聊一些娛樂八卦、家長裏短的樣子。
梁穗懷裏抱着一沓她上午簽好的文件,恭恭敬敬道:“您稍等,我先把文件送下去。”
寧蘇意揮了揮手,讓她先去辦事,自己坐在椅子上補妝,只細細描了下口紅,別的都還保持出門時的清淡妝容。
等了許久不見梁穗回來,她拿上包,給梁穗發了一條微信,告訴她自己先去樓下車裏等她,讓她處理完事情直接下樓。
進了電梯,寧蘇意轉過身摁了數字“1”和關門鍵,電梯門關閉,寧蘇意後背靠在壁面上,看一眼手機,倏然覺察到電梯沒動。
她擡頭看向上方的藍色顯示屏,數字還停留在頂層,紋絲未動。
寧蘇意皺了皺眉,向前幾步,試着摁了下開門鍵,奈何一點反應都沒有,又摁了摁其他的數字鍵,整個封閉電梯無半點動靜。
她開始覺得胸悶、煩躁,深呼吸定下心神,按了警鈴按鈕。
現在是午飯時間,寧蘇意不确定值班室裏有無留守的員工,只能試試運氣,因為她發現自己的手機信號微弱得幾近于無,估計電話打不出去。
幾分鐘過去,仿若一天一夜那樣漫長。
好在電梯間裏有照明燈,不然她早就崩潰。即便這樣安慰自己,也抵不住心裏成倍擴大的恐慌,長久待下去,可能她精神沒崩潰,先因缺氧窒息而死。
寧蘇意此前從未研究過電梯內部按鍵板面的構造,現下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靜觀察,發現還有個“對講按鈕”,按下以後,她試探着呼叫:“有人嗎?”
她聽到裏面傳來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有沒有人啊?”寧蘇意呼吸漸漸急促,徒勞地呼喊。
“嘭”一聲,不知是什麽原因,頭頂的照明燈滅了。
巨大的驚恐從四面八方襲來,裹纏住全身,沒過天靈蓋,寧蘇意感覺到胸腔裏的空氣受到擠壓,越來越稀薄。一霎帶她回到那個停電的雨夜,她被困在潮濕黑暗的浴室裏,癱軟在地,呼救無門。
寧蘇意身體支撐不住,順着電梯壁滑下去,呼氣聲漸而變大。她阖上眼簾,徹底失去意識前,腦海裏閃過的是井遲擔憂驚懼的臉。
她想,這次可能沒那麽好的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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