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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怔,手中的鞭子倏然落地.......

轉眼間,已經快一年了,自己不知不覺中對那人也有了依賴。

孤獨的時候,自己總會一個人坐在山上看風景,想娘親的模樣,想娘親的味道,想她什麽時候回來接自己走。每個人心裏都有最珍視、最願守護的東西,孩子也不例外,甚至更純潔、更執着,在自己心裏,娘親便是這種東西。

于是,當那一群比自己大點的孩子圍着自己,對娘親指指點點,罵她是“妖女”、“禍水”、“災星”的時候,将近六歲的自己心中騰起了前所未有的怒氣,項上,那顆母親臨走時為自己戴上的紫水晶,随着自己巨大的情緒波動,竟似湧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暗流澎湃,隐隐有爆發之勢,終于,自己大聲長嘯,一片炫目的紫光迸發出來,映亮了雪冥山一方天空。直到很久之後,自己才明白,當初娘親就是把紫川的力量封印進了從小到大佩戴的紫晶石裏,娘親把那顆紫水晶給了自己,便是希望它代她守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到傷害。

一切複歸于平靜,地上到處都是血跡,那群孩子再也不會開口罵娘親了,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親表兄,那個很漂亮,很疼愛自己的姑姑的唯一血脈。而自己,也似乎耗盡了所有的體力,臨近虛脫。

那些孩子的父輩全部是雪冥教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帶着一腔悲痛與憤怒要求一個交代,而自己,只是木然的躲在角落裏,無悲無喜,只到被人拉出去,綁在木質刑架上。陽光很暖,很刺眼,自己卻覺得渾身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那個人,一身玄衣,負手而立,一副初見時的冰冷模樣,一雙眼睛似要殺死自己。這一次,行刑的是兩個中年漢子,他們手中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鞭子,以前有幾次闖了大禍,那個人氣不過,也曾把自己扔到刑堂裏,代他懲罰自己的,便是這兩個人,但那時候,他們多半只是吓唬自己,放水放的厲害。

而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同情自己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一場好戲,等着看自己活活被打死,自己很想從那個人眼裏看到一絲不忍,哪怕只是一絲,可是什麽都看不到。自己連同娘親恐怕早已被他們判為萬惡的人了,包括他。

思緒紛繁,不知游往何處,忽然間,很想娘親,真的好想好想再見一次娘親,躲到她的懷裏,嗅一嗅鳶尾花的味道。鞭子破風而下,前所未有的痛楚,一下又一下,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痛到心碎,痛到麻木,痛到昏厥,那時,遍身傷痕,衣衫破碎,一身白衣盡被血染的自己竟是出奇的倔強,死死咬破了嘴唇依然沒有□一聲,只有連連不斷的冷汗與粗重的喘息聲昭示着這是一場酷刑。不知昏迷了多少次,也不知被鹽水潑醒了多少次,終于,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最後昏迷前,眼前晃動的人影竟是淚眼含愁的姑姑。

醒來後,姑姑早已不見蹤影,守在身邊的依舊是那個人,而自己,俨然一個破碎的布娃娃。“娘親要軒兒了,爹爹,也不要了麽?”沙啞的聲音,這是自己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那個人沒有回答,冰冷如霜的面容已然代表了答案,那裏面,沒有一分一毫的疼惜。“爹爹,軒兒知道了。”心底默念着,再度昏迷前,自己的嘴角竟然挂着淺淺的笑意。

一滴淚,從眼角劃了出來......

恍惚間,又看到了冰火教陰濕冰冷的地牢,那個暗無天日,地獄一般的陰森恐怖的地方,亦是,自己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心靈深處最恐懼的噩夢之所在。到處都是折磨人的刑具,每天都充斥着新鮮的血腥味兒,自己瑟瑟發抖的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卻怎麽也躲不過一輪又一輪的嚴刑拷打,當自己遍體鱗傷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經脈盡斷,手骨、腿骨與肋骨都被打傷打斷的時候,才突然發現,眼裏竟然再也流不出淚水。

恍惚間,那個一身青衣的公子,懷裏抱着七弦古琴,正溫和的對自己笑,眼裏蕩漾的全是溫柔,是哥哥,那個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刻唯一會對自己笑的哥哥,又到了青溪,那個美麗的西洲居,小樓裏,哥哥彈琴,義父吹簫,義兄高歌,可是為什麽,義父與義兄見到自己身上的魔宮地圖時會起了殺心,其他的東西,自己都能無私的送給他們,可這張地圖,這張娘親為了它甚至放棄了自己的魔宮地圖,自己卻不能送給任何人,因為,自己再不能做出傷害雪冥的事情。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孩子會是在自衛的情況下失手殺了自己的義父義兄,包括哥哥。也不知有多少年沒有見到哥哥對自己笑了....

孤魂嶺,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夜夜不知有多少孤魂在游蕩,沒想到,竟記載了四處流浪的自己一生中最難忘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月明,星稀,仿佛又聽到狼群對月長嘯,綿綿不絕,如果說,有思念的地方便是心靈的歸屬地,那麽,自己一定會魂歸那裏吧.....

11.風湧雲動

揚州,三月,入春,本就是多雨時節,一場雨下來,竟能連綿七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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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春雷湧動,不過放晴一日,眼看着,又要下雨。

一道刺目的閃電劃破天際,瓢潑大雨,轟然而降。

城東官道上,唐門門主唐林一身破舊蓑衣,一匹棕黑色快馬,對刀子般沖刷到身上的雨水不聞不見,只是雙目直直的向東急駛,馬蹄過處,激起一片泥濘污濁的水花。

南宮府,刀伯驚訝的望着面前滿身泥污的來訪者,許久,才勉強辨得出,立在門前的竟是一向衣冠齊整,最是看重雅潔幹淨的唐門門主——唐林!

“唐...門主,您這是...被打劫了?”刀伯有些結結巴巴的問道。

一口氣還未喘定,唐林只是徑自往內走,一邊火急火燎得道:“刀管家,事情緊急,我必須馬上見到盟主,煩請您老快些通報。”

南宮家的庭院不比別處,雖地處江南,卻絲毫沒有纖巧之态,亭閣樓臺,規模宏闊,布局嚴整,次序分明,許是與皇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的緣故,倒頗有些貴族風範。因而,唐林雖然走的又急又快,可離正廳依舊有段距離。

一陣悶雷響過,昏暗的天空又是降下一陣急雨。

“都一門之主了,還毛毛躁躁的,成什麽體統?”南宮雄一身便裝,負手立于大廳中央,看到唐林如此模樣,不禁眉頭大皺。

唐林一見南宮雄,這個江南武林的頂梁柱,天大的事掉下來似乎都能頂得住的人,再也掩不住滿目悲戚。

“說吧,唐林,是不是又出什麽事了?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呀。”南宮雄聲音裏有些疲憊,神色凝重,卻又溫和的笑了笑。

唐林想到此行目的,不由悲痛欲哭,強自忍着道:“盟主,我唐門這次恐怕要面臨滅門之災了!”語罷,已然跪倒在地。

“你說什麽?滅頂之災?”南宮雄眉心一跳,隐隐感到又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了。

唐林只是不住點頭,滿是悲嗆的道:“前些日子,我唐門兩名弟子莫名在城郊遇害,手法與長樂幫頗為相似,我氣不過,就派了‘唐門十八毒’前去探查風雨樓的情況,誰知昨日傍晚,十七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橫陳門前,還有一人下落不明,我猜也是兇多吉少,我唐門立業百年,何曾遭受過如此災難,盟主,您可一定得為我唐門做主啊!”。

“什麽?”南宮雄喃喃一句,手卻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風雨樓!又是風雨樓!”閉目,握拳,南宮雄指節泛白,一雙濃眉擰成一字,許久,才緩緩松手,扶起唐林,頗有意味的道:“最近事情太多,武林形勢瞬息萬變,這次冰火教的人出現絕非偶然,我已經預感到暴風雨的訊息了,這個時候,我們誰都不能倒下,十六年前的悲劇我不想看它重演。所以,唐林,你必須得咬咬牙,堅持住,千萬不可自亂陣腳,唐門的仇,所有遇害門派的仇,我南宮雄發誓,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盟主!”唐林心中熱血翻湧,自知面前這位武林霸主言中之意與眼中殷殷期盼之情,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不知如何開口。

南宮雄欣慰的拍了拍唐林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你們這些後生,獨自撐起一片天已經很不簡單了,但是鋒芒過盛不一定是好事,我希望你們還能學會一個‘忍’字。就像這次,你說,如此魯莽行事,造成這麽慘重的傷亡,難道就沒有不對的地方”

唐林一聽,便有些羞愧的低下頭,嘆了聲,笑道:“盟主教訓的是。”

南宮雄笑笑,便轉移話題道:“‘唐門十八毒’怎麽說在下毒方面也是獨步天下的,能躲過的能有幾人,他們身上可有什麽特殊的傷痕?”

唐林略一思襯,有些奇怪道:“說來也奇,除了被人攔腰截斷這一手法外,他們十七個人的心口處竟是無一例外有一道又細又深的劍痕,而且,這劍痕像是一道貫穿十七人,真是難以想象,只一劍,所有人的心肺已被震得将近碎裂,若不是劍氣偏了一些,他們的心肺早就碎了,這樣的手法,不僅需要極精的劍法與極深的內力,更需要極好的劍器,盟主,不瞞您說,這讓我想起了....想起了...”

“紫川麽?”這一聲,極輕,像極了喃喃自語,唐林訝然,望着陷入沉思的南宮雄。畢竟,唐林太明白面前這位老人心裏在想什麽,十六年前,血洗魔宮的時候,他也曾親眼見識到那把傳世神劍的威力,畢竟,他年少時也曾對那個九天仙子般的紫衣少女一見傾心,也曾幻想過無數次要與她一生偕老,雖然一切不過是幻影,但是那份青澀卻永遠沉澱在了心底。唐林以前常聽人說南宮雄四個子女中最是偏愛小女兒,那次血洗雪冥,唐林曾驚嘆于南宮雄的狠心與決絕,但事過之後,每次看到南宮雄萦繞眉頭的那股哀傷,唐林才終于明白眼前的老盟主為了江南武林做出了多麽大的犧牲。昨日,當看到‘唐門十八毒’身上的傷口時,唐林的心狠狠顫了一下,那一刻,他真的很怕很怕事情真的是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他相信,南宮雄心中擔憂跟他一樣,一個女子經受那樣的打擊,不知會如何決定自己的命運。

南宮雄雙眸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有痛苦,有不忍,有悔恨,眼前浮現出的盡是那個紫色的影子,兩日前,樓采薇的話仿佛還在耳畔,

“公私分明,我姐姐死時脖頸處的六色雪圖案您比我更清楚是那個邪魔惡派的标志,您的愛女當年又不顧家門嫁給了誰,您比誰都清楚,而今,您卻如何為采薇堂做主,為我亡去的姐姐昭冤。”

“老爺,大少爺與夜钊首領回來了。”刀伯匆匆趕來彙報,打斷了南宮雄紛繁錯亂的思緒。

南宮雄擡眼望去,果見長子南宮平正與自己的暗衛首領夜钊一前一後向這邊走來,神色焦急。南宮雄心中一動,莫不是查出了什麽?

“父親”“主人”南宮平與夜钊同時見禮,南宮雄擺手,示意他們回話。

南宮平望了眼一旁的唐林,面露痛色,沉聲道:“暗探剛剛傳來消息,昨日,他們已經探得風雨樓的具體位置,他們親眼看到,‘唐門十八毒’在風雨樓前,被一個少年一招斃命。”

“什麽?!一個少年?”南宮雄與唐林聞言,皆是面色陡變,唐門十八毒的實力他們再清楚不過,放眼整個武林,單論武功,能一招內将他們全部斃命的人亦超不過三個,更何況,唐門十八毒瞬間便能使出幾百種毒。

“這不可能!”唐林首先發表了自己的意見,畢竟,沒聽說武林最近有什麽後起之秀。

南宮雄沉吟許久,緩緩吐出一句話,“那個少年什麽特征?”

這時,夜钊開口了:“身着白衣,十六、七歲,使用一把泛着紫光的短劍,”末了,又加了一句,“長相很不錯,對了,項上還戴着一顆紫水晶。”

“紫水晶?!”當最後一句話掠過腦海的時候,南宮雄與南宮平再次色變,最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那不是妹妹從小就戴着的.......”南宮平有些失魂落魄。

南宮雄只覺渾身力氣都被抽幹,無力的道:“夜钊,你确定他手裏拿的是把泛着紫光的短劍而非長劍?”

夜钊鄭重的點頭,道:“暗衛情報出錯的幾率幾乎為零。”

唐林斟酌道:“盟主是懷疑那把劍是紫川,那個少年難道是紫衣的——”

“不要說了!”南宮雄雙手極度顫抖,面色痛苦至極,“我南宮雄十六年前便沒有那個女兒了!”。

南宮平見狀,難得發揮了一下南宮家長子的風範,溫言勸道:“父親,這件事疑點太多,也許并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紫川明明比一般的劍還要長出一分,怎會變成短劍,而且那顆紫水晶我們也并非親眼看到,世上相似的東西那麽多,不一定就是妹妹的那個,而且,那個少年若真是妹妹的孩子,又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江南?”

南宮雄聞言,倒也情緒舒緩了許多,但內心總有種隐隐不安的感覺,怎麽也揮之不去,當即向夜钊道:“最近,魔教那邊有什麽動靜?”

夜钊沒有感情的語調再次響起:“天水宮在三派中實力最弱,一向平靜,倒是冰火教最近活動頻繁,似乎正忙着與雪冥聯姻,而且,據暗衛報告,三日前,冰火教三大長老,相繼離開了天山,正朝江南方向而來。”

唐林适時的道:“盟主,我聽說采薇堂給雪冥、冰火、天水三派都送了慶帖,冰火教三大長老恐怕便是為此而來。”

“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麽?”南宮雄雙目微縮,眉頭緊皺,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憤恨。

唐林搖頭道:“這個樓采薇,行事果然出人意料,正魔兩道勢同水火,最近江南武林又出了這麽多亂子,這個節骨眼上,一個不小心,便是萬劫不複啊。”

南宮雄很是苦惱的擺擺手,道:“算了,由她去吧,該來的總要來的,”說罷又向夜钊道:“你剛剛說冰火教要跟雪冥聯姻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那個魔頭又要納妾?”

夜钊咯噔了一下,道:“不是,是兒女親家,齊少鈞要把獨生女兒嫁給雪冥的少主。”

南宮平心裏卻是暖暖的,父親畢竟還是關心妹妹。

南宮雄很不給面子的冷笑一聲:“大奸配大惡,倒真是天造地設。”

唐林莞爾笑道:“雪冥實力深不可測,遙居魔界之首,魔道各派都以它馬首是瞻,這些年,冰火跟雪冥明争暗鬥,回回都落下風,雪冥趁機蠶食打壓,冰火教在魔界過的很是辛苦,此次,冰火教這怕是要攀高枝呢,畢竟,跟雪冥聯姻,冰火教在魔界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南宮平聞言,腦子裏靈光一現,道:“即使忙着聯姻,那孩子肯定不會出現在江南的。”

夜钊作思考狀,道:“據暗衛的情報,那個雪冥少主并非慕青淵的親生骨肉,而是他收養的孩子,喜着青衣,擅吹簫,年齡在二十歲左右,性情溫雅,不善言談,武功中上等,與風雨樓的那個少年應該不是一個人。”

“什麽?”這一下,南宮雄與唐林都糊塗了。

夜钊波瀾不驚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感情波動,道:“盟主,還有一件事,夜钊早就想向您彙報了,雖然我們的暗衛無法深入雪冥內部,但是,近些年,暗衛們從未在雪冥附近發現過小姐的影子,小姐不是一個喜歡深居簡出的人,夜钊懷疑,小姐很可能已經不在雪冥了,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小姐已經被□了.......”

一陣驚雷響過,一道紫色閃電橫貫天際,南宮雄蒼老的面容上滿是風霜。

夜钊頓了頓,繼續道:“暗衛已經将風雨樓的具體位置呈送了上來,盟主有何指示?”

“繼續嚴密監視,千萬不可打草驚蛇,一定要引出風雨樓後面的靠山。”南宮雄瞬間恢複了鐵腕兒盟主的決絕面孔。可南宮平、唐林與夜钊的心底都明白,盟主這次是真的下定了決心,絕不亞于十六年前的決心。

12.千影公子

不知不覺中,夕陽已然隐入遠山,天邊暈着片片橘黃。

城南,青溪畔,有樓名“西洲”,依山傍水,布局宏大,院落重重,假山流水,花木亭閣,樣樣別致,處處匠心。

三重院,祈雨亭,旁臨青山,有瀑布自然傾瀉而出,煙霧重重,不辨東西。

亭內有泠泠琴音傳來,側耳細聽,如落花初落清溪,流水輕拂游魚,其意舒,其神寂,其心寧。亭四側,有湘妃竹簾輕垂半卷,有四名雙鬓鴉雛、身着杏紅薄衫的妙齡少女捧盞奉酒,亭內,隐約可見有一身着青衣的公子,焚香撫琴,閉目養神。

用眼角餘光掃了下透過竹簾折射進的橘黃色光線,青衣公子拂弦的手輕輕按了琴端,那琴音便戛然而止。似是明白主人的心意,一杏紅衫少女低眉垂首,慢慢挑開了竹簾,其餘三位皆是微微欠身,恭迎青衣公子步出小亭。

日頭雖落,青衣公子卻是依舊習慣性的用修長的手擋了擋眼,丹青一般勾勒出的墨眉在夕陽下竟也泛着些許柔和的意味。凝氣于丹田,青袖一甩,霧氣散開,亭階之下,秋管家為首,連同八個青衣侍衛并排跪在石橋道上,神色恭敬。 掃視一圈,青衣公子溫潤如玉的面上冷傲如霜,一雙清秀的眼眸漸漸泛起凜冽的寒光,一向舒展的眉目亦微微皺起。

“這個小畜生,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到底怎麽回事?”。

秋管家聞言一凜,聽這冰冷的語調,若是講出實情,只怕....心裏暗嘆一聲,擡頭望着面前這張冷臉,只得小心翼翼的道:“公子息怒,是老奴無能,跟錯了人,竟把一個身穿黑衣、同樣戴着鬼火面具的小乞丐錯認成了少主子,白白帶着他們繞了揚州城一圈,少主子沒有準時到達,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給誤了,公子要罰,只罰老奴一人便可,饒了他們吧。”

“哼!”青衣公子眼中閃過一抹清冷的光,直直盯着伏跪于地的秋管家,饒有意味的道:“秋伯,你可知欺瞞我是什麽下場?”

秋伯身子一顫,手心有些發冷,卻是依舊堅定地道:“老奴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主子,老奴相信,少主子一定是身不由己,才沒能及時趕到。”

“哦?身不由己?”青衣公子冷冷勾起唇角,眼角竟也流露出點點笑意,“你們的少主子可真夠厲害的,既能把你們耍得團團轉,又能讓你們無怨無悔的為他承擔罪過,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那乞丐是怎麽回事,秋伯您現在肯定比我想的清楚。”

秋伯一驚,不由擡首望着面前還不到二十歲的主子,以易容術冠絕天下,江湖人稱“玉面郎君”的千影公子,縱使在家中,亦是一天一種樣貌,目前江湖上,見過其真容之人幾乎為零,盡管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秋伯,有時也猜不透他心中想的到底是什麽,尤其是在對待少主子的問題上。

許久,青衣公子才撫了撫眉梢,漠然道:“既然那小畜生不肯回來,那你們便在這裏跪着等他回來,我倒要看看,這小畜生能耍什麽花樣。”

“清風有意花空落,明月無情恨偏多,呵,千影公子真是好威風。”煙鎖重樓,重重白霧之中,铮铮琴音複起,有飄渺如水的聲音傳來。

所有人均是一驚,西洲居整片閣樓均是機關重重,戒備森嚴,外人若想踏進青溪一步都難如登天,更何況是悄無聲息得繞過所有機關與守衛,明目張膽的踏進戒備最嚴的三重院,祈雨亭,“保護公子!”秋伯最先反應過來,也顧不得許多禮數,當即大喝一聲,眨眼間,八名青衣侍衛已齊刷刷亮出雪亮的長劍,将青衣公子圍于中央。

“呵,”一聲輕笑,秋伯一愣,但見一身青衣,向來孤傲如竹的公子一向冰冷的面上竟然蕩起淺淺的柔和的笑意,“好一曲《麗姝行》,一別三年,栾兒,你終于肯現身見我了麽?”

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們退下,千影撣了撣一身青衣,轉身,望向亭中。

隔着疏密适宜的湘妃竹簾,但見缭繞霧氣之中,一紅衣麗人,頭戴輕紗鬥笠,正姌姌坐于琴端,左手按弦,右手挑撥,勾剔掄轉,餘音不絕,若江心初映皓月,若寒露初染霜雪,清冷之意,蕩人心脾。

“白發悲明鏡,紅顏斷玉清。紅栾本以為,相隔日遠,千影公子早已心冷如冰,再不憶得當年事了。”一曲彈罷,琴上已灑滿豔紅色的紅梅花瓣。

望着那一抹曼妙的紅影,千影的面上不知不覺中已滿是溫柔,“栾兒,你心如明鏡,我心如霜雪,又何須說這些。” 女子起身,輕笑,一身紅衣宛若幻影,“上次一舞‘落花’敗于公子,這次,紅栾獻上一舞,名曰‘回風’,請公子賜教。”

千影眉目一亮,清吟道:“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洛水回風舞,天山若雲步’當今天下,最美妙飄逸的兩種功夫,得盡造物主之靈韻,能殺人于無形之中,今日得見其一,三生有幸。”

清淺一笑,淡雅的梅香立即在霧氣中彌漫開來,風起,吹動竹簾,紅衣女子已飄然立于亭外,一身紅衫,袖長九分,幹淨利落,腰間随意插着一枝開得正豔的紅梅,手腕、腳腕處均是戴着古銅色雙環,環上各挂了三個紋滿紫色蝴蝶的鈴铛。只因蒙着鬥笠,竟是看不清面容。

彈落一指落花,清鈴微動,紅衣女子一派絕世而獨立的風姿,腳尖忽移,倏然抽出兩條紅绫,翻身旋轉間,手中已捉了四條紅绫,淩空,八條紅绫,待身形飄轉于千影身側時,已然幻化成十六條紅绫,揚輕袿,翳修袖,休迅飛凫,飄忽若神,陵波微步,羅襪生塵。

三十二條,千影眉色一凜,恍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然置身于縱橫交錯的紅绫織就的大網之內,條條紅绫轉瞬移位,急速旋轉,一時竟是尋不出破綻,不得解脫。閉目,側耳,靜心,默念,一枝竹笛已然置于唇邊,一曲清音袅袅蕩起。“八八四十六方才湊夠‘回風’之數”千影心下了然,猜得眼前的女子尚未展露出真正的驚天一舞——回風舞。。 “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紅绫陡散,宛若飛絮,破碎了一地。

“栾兒!”笛音戛然而止,千影大驚失色,一把挽住險些倒地的紅衣女子,透過素白色輕紗,一眼便望見了紅衣女子蒼白的唇角滲出的血跡。

“我沒事。”調了調氣息,紅栾的語氣平靜淡漠,左手不着痕跡的推來千影,右手卻是下意識的捂住了胸口。

微微皺眉,千影不由分說,拉開紅栾捂着心口的手,眼神慢慢凍結,冰冷,隔着一層灑滿斑斑點點血跡的衣衫,依舊可以辨出,有渾厚的劍氣沿着臨近心口的那道既深且細的傷口打了進去。胸口下側,衣衫已然破碎,顯然傷得更重。

心中莫名的慌亂煩躁,千影嘴角顫抖着,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栾兒,告訴我,是不是軒兒那個小畜生幹的?”

“跟軒兒沒有關系。”執拗的推開千影,紅栾聲音決絕。

“呵,”千影苦笑,“這樣的手法,內力,你還想瞞我麽?你們一個個,倒真是維護他。”

似是輕嘆了一聲,一陣靜默之後,紅衣女子雖看不清是何表情,聲音裏卻夾雜了些許柔和與無奈,“是我自不量力,易容成唐門中人,混在‘唐門十八毒’之中,試圖進入風雨樓,打探虛實,畢竟,最近江湖上太不太平了,幾乎所有矛頭都指向那裏,只不過,我萬萬沒有料到,擋在門前的會是軒兒。”

“唐門十八毒?”千影眉色掠過一絲訝然,似是在思考什麽,方才斟酌道:“‘唐門十八毒’以用毒著稱,并非單單憑借武功修為,其用毒手法之巧妙,江湖上能躲過的人屈指可數,這恐怕也是他們敢闖風雨樓的原因,只不過...後來呢,結果如何?”。

“只不過,他們不該遇到軒兒,”紅衣女子聲音一黯,道:“他的體質....百毒難侵,如你所想,全軍覆沒。”。 盡管有所心理準備,千影還是有些驚悸,手心微微發涼,“十八個唐門頂級用毒高手,呵,厲清風這次捅的簍子夠大,折了他們,唐門便如無柱之堂,江南武林真是要出大亂子了。”語罷,眉心卻是忽得一皺,望向紅栾。。 紅栾了然于心,知他何意,有些黯然的道:“我之所以能逃出來,也是因為遇到了軒兒,他的劍法,內力,可真讓我驚奇,十八個人,幾乎連招式都未看清,便被他給重創。”頓了頓,紅衣女子有些疲憊的繼續:“軒兒終究太善良了,他下不了殺手,卻因為我身側遺落下的紫色蝴蝶鈴铛與散落地上的紅梅花認出了我。可惜,厲清風出現了,那個魔鬼一般的人,幾乎将所有人都攔腰斬斷,我因了詐死,才躲過了一劫,誰知,他後來好像感知到了什麽氣息,竟然要毀了所有屍體。我知道,軒兒很慌,只是沒想到,軒兒他竟然為了救我,不惜反抗厲清風的命令,還出劍削斷了厲清風那條所向無敵的‘奪魂索’的索尖。”。

沉默,千影不發一言,竟是看不出什麽表情。

紅衣女子卻是凄楚的笑了兩聲,道:“你知道麽?當我眼睜睜的看着那渾重斷裂的鐵索一下又一下的抽在軒兒身上卻什麽也做不了的時候,我的心是多麽的痛,他只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孩子,為什麽要背負那麽多?”。 透過層層霧氣,千影一雙清目凝視遠方,眸中,浸染着點點痛楚與哀傷。

“呵,栾兒,當真什麽都不複當年了麽?三年了,你好不容易回到這裏,只是為了說這些嗎?你可曾為我考慮過什麽,我們族人的仇,我義父義兄的仇,誰來報?”

“我獨孤紅栾報仇的心不遜你千影絲毫,可他只是個孩子,那時候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你總是那麽苛責他,他把你當做世上唯一的親人,你又何曾把他當做弟弟疼愛?”

“疼愛?”千影冷笑一聲,“當他揮劍弑兄弑父的時候,我已經沒有什麽弟弟了,我之所以讓那個小畜生回來,不過是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罷了。”

“你——”紅栾被激得無語,狠狠咬住了下唇,撫了心口好一會兒,方才冷冷道:“為了複仇,你的心都冷得沒有感情了嗎?你還是那個我所認識的溫潤如玉的千影嗎?”

“呵,栾兒,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大丈夫行事,豈容這些牽絆?”千影冷笑一聲,不可置否。

紅栾聞言,唯餘苦笑,道:“好一句‘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千影公子高風亮節,紅栾佩服,慕容家的先祖若地下有知,想必亦是欣慰不已。”

千影眉角冰冷,望着紅栾,只覺萬般思緒纏成一處,道:“栾兒,你不必如此嘲弄于我,為人子孫,理應如此,獨孤家的先祖亦是如此期望。”

紅栾黯然不語,頭上輕紗随風舞動,更顯婆娑身影,許久,才嘆了聲,“紅塵多煩憂,何以不自由?江南武林迷局重重,南宮雄不知計策何出,采薇堂慶典在即,雪冥、冰火、天水都收到了慶帖,必有一番熱鬧,冰火教三大長老已向江南而來,不知千影公子的複仇計劃究竟為何?”

千影淡淡一笑,道:“自是借力打力,坐收漁翁之利。”

紅栾頓了頓,道:“慕容家與獨孤家本是江南武林的名門望族,若要複仇,你沒有與南宮雄合作的意思麽?”

千影勾起唇角,道:“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利益的誘惑,必要時,我自會與南宮家合作,只不過,慕容與獨孤十六年前滅族的血賬,他南宮家亦要被算上一筆,栾兒,你不要忘了,他南宮雄的女兒既然嫁給了魔道妖人,南宮家便與魔教脫不了幹系,這些年,南宮雄只字不提十六年前的血仇,我慕容與獨孤兩族的血仇終究難以假手于人,今日江南恐怕也早就忘記了這裏曾經還有過這兩個姓氏吧......”

清風拂過,吹落幾片紅梅花瓣,紅栾輕笑:“世事當真無情的很。天下皆知,江南西洲居的千影公子名下産業難以計數,黑白通吃,可當‘富可敵國’四字,再加上如此高深謀略,複仇也當不在話下吧.....”

水,潺湲而下,祈雨亭,唯餘自然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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