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9)

你。”

青淵始料未及,周身淡青氣團沒有了阻力,如出籠猛虎,勢如破竹,霸道異常,直逼對面的少年。青淵微微變色,想要收掌,已然來不及,只能一個閃身,擋在雲軒身前,生生承受了反噬之力。

“哥哥!”“教主!”

青蘅與黑鷹急急奔到青淵跟前,神色憂慮惶恐,青蘅更是泣不成聲。

青淵胸口氣血一滞,唇角溢出一絲腥紅,黑鷹大驚,正要相扶,卻被青淵擡手止住,道:“立刻傳令,今日之事,若有人敢說出去半句,屍骨不存。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爐火引爆熔岩,噴出了紫焰。”

“是,教主!”黑鷹自是了解事态的嚴重性,抱拳領命,便轉身親自去安排。

青蘅目中蓄滿淚水,看看雲軒,又看看青淵,有些認命的閉上了雙眼。

青淵終于轉身看了眼雲軒,雙目泛紅,一股蒼涼繞于眉間,雙手顫抖的指着癱坐在地上的少年,幾乎咬牙道:“你,立刻滾到冷月石殿面壁思過,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殿一步!”

雲軒身心俱是疲到極致,道:“只要爹爹能答應我兩件事,就算這一輩子都呆在冷月石殿裏,我也不會有意見。我保證,今生今世,這是我最後一次求爹爹。”

青淵強壓住心頭竄起的火氣,極力維持平靜面色:“說!”

雲軒拾起掉落的短劍,道:“第一件,不要傷害白水鎮的人,放秋伯他們回江南。第二件,把娘親從秋水別宮裏救出來,不要讓她被金部的人設計陷害。不要讓娘親知道關于我的事,更不要讓她知道我還活着,我不想讓她再傷心。”

語罷,将手中短劍遞到青淵跟前,道:“這把紫川,從今日起,物歸原主,交還雪冥,爹爹願意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此後,軒兒與娘親,于雪冥而言,再無威脅。只要娘親可以脫困,我願意把封印在紫水晶之內的力量一同交給爹爹。”

青淵愣住,終是面色複雜的接過那把短劍,道:“我答應你。”

雲軒踉跄起身,腳步虛浮的向着冷月石殿方向走去,将要走出墨月殿範圍時,忽的轉身,淺淺一笑,道:“軒兒還是希望,爹爹和娘親能夠和好如初的,如果不成的話,爹爹孤身這麽多年,也該娶妻生子了,墨月殿那麽大,爹爹不覺得孤獨嗎?”

“軒兒……”青蘅心中澀痛,道:“哥哥,前兩日還好好的,為何今日會如此大打出手,軒兒不懂事,哥哥怎麽也跟着添火,紫川之力反噬極大,軒兒肯定支撐不了多久,你為何還要讓他去冷月石殿?!不如我将他帶回地部——”

青淵止住青蘅,道:“小蘅,你以為我願意這樣麽?你看看他如今的性子成何體統,他心裏堵着一口氣,要是不讓他發洩出來,他遲早會做出更離譜更沖動之事。祭神大會上,他硬要與齊少鈞過不去,自曝行跡,如今,各教派還聚在雪冥,水部無主,金部蠢蠢欲動,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裏都在盯着紫川,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引來滅頂之災。冷月石殿是思過禁地,無人敢擅闖,軒兒體質畏寒,裏面的炎火洞正好可以助他療傷,呆在那裏再合适不過!”

青蘅松了口氣,卻是柳眉含怒道:“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竟連勸哥哥娶妻生子這樣傷人傷己的話都說了出來,軒兒雖然性子倔強,可也從未這般忤逆犯上,這中間,肯定有人搗鬼挑撥!”。

青淵默然,青蘅目光柔了幾分,道:“聽冷煙說,軒兒在墨月殿與哥哥賭氣,想必也說了許多不着邊兒的話,哥哥莫要放在心上,畢竟,他也只是個孩子,口無遮攔慣了。”

青淵輕嘆,道:“我怎會與他一般計較,只不過,剛剛軒兒說的金部設計要害紫衣,可能與此次秋水別宮的計劃有關,需要你幫我暗中查查,究竟是怎麽回事。也不知,他是怎麽知道紫衣在秋水別宮裏面,又是從哪裏聽到這些的,這才是最令我費解之事。”

“哼!”青蘅提起來便是不滿之色,道:“秋長予那個老狐貍,老謀深算,早就看上了金部部主的位置,他一直對我掌控地部這件事耿耿于懷,想必,此事與他脫不了幹系。所幸,木部與火部現在置身事外,沒有受他蠱惑,對付他,倒也不是件難事。”

青淵點頭,道:“他畢竟是金部元老,你也不要做得太過分,暗中查探清楚便可。”

青蘅自是明白,有些擔心青淵傷勢,道:“哥哥傷得如何?九冥神功反噬之力不輸紫川,哥哥能撐得住麽?”語罷,猶不解恨,道:“你們兩個真是,一個老糊塗,一個小糊塗,別人還沒打進來,你們自己倒是打得爽快,也不怕被旁人笑話!依我看,別說救,就是求,也得盡快将南宮大小姐給求回來,妹妹我可經不起你們如此折騰。”

青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片刻後,方才勾起一抹寵溺的笑,道:“你如今是長大了,若論目無尊長,狂妄悖逆,誰能比得上你青蘅大小姐,隔三差五便要與父親鬧上一場,着實令人頭疼不已。”

憶起往事,青蘅也不由笑了起來,道:“那時候,母親總是一邊哭一邊罵我,可我啊,沒有一次聽得進去過。還是哥哥最疼我,每次下山都帶好吃的好玩的給我,被我纏不過時,還不顧禁令偷偷帶着我溜下山閑逛,如果別人欺負了我,哥哥一聲不吭就跑過去把那人狠狠教訓一頓,每次我跟父親打起來的時候,母親管不住,總是哥哥跑過來勸架,還總替我挨罵挨罰,現在想想,這些事,雖然已經很久了,可總覺得像是昨天剛發生過一樣。”

光影浮厝,青淵目光也悠遠了許多,那時候,沒有責任,沒有仇恨,可恣意輕狂,可快意江湖,如今,物是人非,終究是不一樣了。

青蘅看在眼裏,心中亦多了幾分唏噓感慨,兄妹兩個并肩望着夜空許久,青蘅才開口道:“哥哥,池林之事,是不是另有內情?”

青淵不可置否:“池南耿直,池林溫厚,他們兄弟兩個向來私心甚少,池林叛逃之事來的蹊跷,正趕上金部部主位置懸空之時,金部提供的證據看起來合情合理,未免有欲蓋彌彰之嫌。”

青蘅了然,道:“所以,哥哥便将池林的火刑推遲了?只是,金部人心不穩,照哥哥的性子,必會舍池林顧大局,這一次都是出乎我的意料。”

青淵想起此事,便頭疼的厲害,道:“軒兒回來,是為了救池林,如今,池林已沒有蹤跡,又何來火刑一說。”

“什麽?!”青蘅一驚一愣,猶自不信道:“軒兒?他怎麽會認識池林?這個混小子,竟然連幽獄都敢闖,真是要命!”

青淵揉揉額角,道:“此事,金部亦脫不了幹系,黑鷹已經打探到,金部查到了白水鎮,按常理,金部不可能這麽快得到消息,更不可能目的性極強得直奔白水鎮,這後面,一定有人。”

青蘅心中忐忑難安,道:“難不成,他們已經盯上軒兒了?這背後之人,到底是誰,知道如此之多?”

青淵沒有說話,眉間一抹黯然,沉吟許久,道:“自從回到雪冥,丹顏從未出過楓葉谷,若得閑暇,你去看看她。”

青蘅苦笑,含了幾分無奈道:“哥哥,你心如明鏡,丹顏是心病,我去了管何用?之前,我倒也去過幾次,她總是客氣的很,話也不願多說,整日就對着琴發呆,哥哥若是有心,為何不親自去?”

青淵搖頭,道:“既然我給不了她,又何必予她希望,到最後只會傷得更深。你再去的時候,多跟她說說軒兒的事,想必,她會願意聽的。”

130.離火

白水鎮,深山草廬。

秋伯插上門闩,站在院子裏聽了好一會兒動靜,方才松了口氣,向一邊的紅栾,道:“看來沒有人發現。”

紅栾摘下厚厚的鬥笠,将背上的竹簍放下,道:“現在魔教的人已經追查到了這裏,鎮裏人經歷了上次的事,大部分都逃了出去,如今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大街上十室九空,根本找不到郎中,幸好,這山裏藥草倒是不少。”

秋伯濃眉緊皺,道:“也不知道少主子怎麽樣了,我們怎麽可能丢下他回江南?迦木那愣頭青連話都說不明白,看起來,是不知道內情的。”

紅栾寬慰道:“放心,虎毒尚不食子,軒兒不會有事的,我們再等幾天,等大樹恢複過來,我便去雪冥附近探聽一下情況。”

“嘭!”木門猛然被踢開,倚靠在門邊的黑衣少年神态陰冷,道:“不必再等了,很快,你們就可以見到他了。”

紅栾刷得抽出手中赤雲劍,眉心微蹙,道:“是你!”

寒星沒有說話,意态悠閑的指了指上方。

一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已然立在牆頭之上,面容清癯,身材瘦削,眼神卻似蒼鷹般銳利。

紅栾與秋伯俱是一驚,便見草廬四周皆已被十數名黑衣人守住。

中年男子當先開口道:“我與二位雖無瓜葛,但你們窩藏我們雪冥的叛逆之徒,在下只好得罪了。”

紅栾冷哼:“你們借此名義騷擾百姓,濫殺無辜,依我看,真正的叛逆之徒是你!”語罷,飛身掠至院牆,劍勢如虹,只取那中年人。

中年人閃身避過,贊了聲‘好身手’,便退了數步,道:“姑娘心中明白,你不是在下的對手,既然結果已經明了,又何必徒費力氣,難道,姑娘不想保住那老者的性命麽?”

紅栾一驚,俯身看時,便見寒星手中的劍已然架到了秋伯頸上。而四周黑衣人均是彎弓搭箭,對準院落中央。

大樹不顧迦木阻攔,跌跌撞撞的由屋內出來,道:“秋長予,你要抓的人是我,放了他們。”

秋長予面沉如水,道:“池林,你私逃幽獄,自身難保,沒資格插手金部之事。”

紅栾翻身而下,盯着大樹,道:“池林?你當真是雪冥之人?”

池林不敢直視紅栾雙目,只點頭答道:“沒錯,我騙了你們。”

“你——!”紅栾長劍直指池林,怒道:“我早就說過,我們不歡迎魔教中人,你既然知道,為何一直隐瞞身份,招來今日之禍,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麽仇怨,可軒兒是為了救你才身陷險境,我決不饒你!”

池林面露苦楚,緊緊閉目,道:“栾姑娘,你殺了我吧,能死在你手裏,是我池林的福分!”

迦木見情況不妙,連忙拉住紅栾,道:“我說栾姑娘,咱們千辛萬苦才保住這家夥的命,就這麽讓他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他了,而且,既然他是雪冥的人,說不定,咱們可以用他把軒兒給換回來。”

秋伯亦道:“我相信,他不是忘恩負義之人,留他性命,總會有些用處。”

紅栾憤然收回長劍,背對着池林而立,再不回頭,池林眸中閃過一絲傷痛,擡頭,道:“秋長予,我從未想過與你争搶部主之位,你卻千方百計要置我于死地,非我不仁,是你不義,今日,就算死,我也不會讓你傷害他們。”

秋長予不語,卻是瞥了眼寒星,寒星會意,手上劍刃在秋伯頸上劃出一抹血色,冷笑道:“你信不信,我先要了他的命!”

“住手!”一聲清冷的呵斥,青蘅由門外走來,盯着寒星,道:“星兒,你在做什麽?!”

寒星面色一變,略有不甘的收回長劍,沒有說話。

青蘅擡頭,掃了眼秋長予,道:“沒想到,秋堂主也在這裏。”

秋長予飛身而下,作揖道:“青蘅小姐,長予有禮了。”

青蘅笑道:“秋堂主客氣,論資歷,我還要多向秋堂主請教,只不過,哥哥似乎沒有命令讓秋堂主來這裏搜查,擅離雪冥,可不像是堂主的作風。”

秋長予指着池林,道:“小姐明察,池林這叛逆從幽獄逃了出來,教主此刻恐怕還被蒙在鼓裏,秋某此行,便是為了将這叛逆捉拿回去,交由教主處置。”

“哦?”青蘅看了眼四周,道:“真是巧的很,金部的消息竟然比哥哥的還快,哥哥調集暗衛搜尋了大半日,毫無所獲,沒想到,秋堂主竟然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這裏,莫非,秋堂主知道這其中內情?”

秋長予作惶恐狀,道:“小姐言重了,其實,這一次,多虧了寒星公子,秋某才能找出這叛徒行跡。”

寒星冷冷瞧了眼秋長予,頗是不屑的轉過頭去。

青蘅思量道:“如此,倒是我多慮了,秋堂主事務繁忙,剩下的事,交給我便可以了。”

秋長予立即道:“小姐這是何意?池林乃金部之人,捉拿他,金部義不容辭。”

青蘅無奈道:“秋堂主以為這是我的意思麽?”

秋長予正不解何意,便見黑鷹手執墨玉令,肅然而入,道:“教主有令,将池林連同窩藏我教叛逆之人全部帶回雪冥,各部均不得插手此事。”

青蘅當先跪下,道:“地部接令。”

四周黑衣人見到墨玉令,亦紛紛跪落于地。

秋長予吓得面如土色,連忙撩袍跪地,道:“金部接令。”

紅栾望着青蘅,道:“你又是誰?我們憑什麽跟你們走?”

青蘅含笑,道:“我會确保你們的安全。”

紅栾冷聲道:“真是笑話,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青蘅走到紅栾跟前,聲音極輕,道:“因為,我是軒兒的姑姑。”

紅栾咬牙,道:“我便信你一次。”

夜裏,青淵命黑鷹将秋伯帶到了天人殿。

秋伯看着獨自坐在案後翻閱書卷的身影,眼中溢滿恨意。

青淵頭也未擡,道:“即使看不見,我也感覺到了你的恨意,你對千影,倒是忠心得緊!”

秋伯蒼涼長笑,道:“落到你手裏,不過死路一條罷了!死有何懼?沒想到竟值得你這魔頭親自動手,哈哈,老夫不枉此生!”

青淵嘆道:“你錯了,我若真要殺你,根本不必将你帶到這裏。”

秋伯絲毫沒有喜色,反而面露警惕,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青淵想了片刻,修長的指節摩挲書頁許久,方才道:“軒兒似乎和你的感情很好。”

秋伯情緒驀然激憤,道:“魔頭!你要是還有點人性,就不要傷害他!”頓了頓,語調忽轉黯然,道:“他,是個可憐的孩子,如果你是想用我的性命威脅他,我寧願去死。”

“呵,人性?”青淵咀嚼着這個詞,不解道:“正邪之争,歸根到底只是立場不同,可你們所謂的名門正派卻總喜歡這樣形容我,好像魔教所作所為,你們正道便沒做過一般,你倒是說說,誰可以稱得上是有‘人性’的人,千影麽?”

秋伯凜然道:“我不會将你這種人與我家公子相提并論!”

青淵語氣似是無奈,道:“冥頑不靈,愚不可及,不過,為了軒兒,你肯犧牲性命,倒是令我很是欣賞。”

秋伯面色漲紅,道:“你究竟将他怎麽樣了?!”

青淵微微擡了眼,道:“為了你們,他可以對我拔劍相向,我還能把他怎麽樣?”

秋伯一驚,道:“你說什麽?!難道他已經——”話未完,秋伯已然濁淚滿目,哽咽不成聲。

青淵聲音辨不出喜怒,道:“你多慮了,你覺得,我會傷害自己的孩子麽?”

秋伯性子向來耿直,再忍受不住,道:“魔頭!你不必同我繞彎子,要殺要剮,你倒是說句爽快話!”

青淵以手扶額,愈加無奈道:“軒兒那些話,原來都是随着你們學的,開口閉口要殺要剮,聽着好像我多想殺了他一般。你也不必激動,我既以客禮待你們,自然不會想着殺你們,秋管家若無他事,便與我這魔頭談談如何?”

秋伯冷哼,道:“我與你之間沒什麽好說的,你休想從我這裏套到東西!”

青淵墨眸閃過一絲笑意,道:“與你們這些人打交道,有時候,真是累得很,我們之間,其實還是有很多話可以說的,比如,你跟我談談軒兒的事,我跟你談談重建慕容家的事,我知道,若不是顧忌我在慕容舊宅和西洲居附近安插了眼線,軒兒這兩年不會一直留在漠北。”

秋伯沉默了下去,思襯許久,神色鄭重道:“你真的想知道關于少主子的事情嗎?”

青淵語氣也含了懇切,道:“你不必懷疑我的誠意,更不必擔憂我會害他,我只有這一個骨肉,以後也不會再有其他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關于他的事情,慢慢解開他的心結,你應該知道,當初,是我的妻子将軒兒托付于我,而我并沒有照顧好軒兒,以後,我必須對我的妻子有個交代。軒兒現在把自己弄的渾身是刺,見到我跟見到仇人一般,我根本無法跟他心平氣和的談,所以,我只能與你談了。”

秋伯琢磨着青淵不像是說謊,便道:“其實,少主子是個很單純的孩子,別人對他一分好,他便對別人十分好,別人若是惹了他,他也必然不讓那個人好過。他雖整日看起來一副天塌下來都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我知道,他在乎很多東西。他這孩子,平時嘴裏說的是一套,心裏想的是另外一套,就像以前,背着公子的時候,少主子總是埋怨公子的各種不好,可公子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他比我記得都清楚,都明白。”

青淵含了笑,道:“你倒是了解他,在西洲居的時候,軒兒是怎樣的性子?”

秋伯心中悵惘,道:“沒有發生那件事之前,少主子可是個明朗活潑的孩子,除了公子,在誰面前都霸道的厲害,西洲居根本無人敢惹他,連不茍言笑的老爺都誇他靈動慧黠。那件事以後,公子将少主子趕出了西洲居,兩年後,公子無意中得知少主子進了風雨樓,為了風雨樓的情報,便又将少主子找了回來,那一日,公子特地在紅幽亭擺了宴,可連我都不敢相信,那個整晚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裏的沉默少年會是曾經那般活潑的少主子,我給他倒酒,他竟還會說謝謝,公子看在眼裏,卻是含了嘲諷的笑,我那時總算明白,公子之所以讓少主子回來,僅僅是為了利用而已。此後,大家心裏都明白,公子是不待見少主子的,所以,他們對少主子也是冷眼相看,怠慢的很,可少主子好像渾不在意,也不理會別人,只是獨來獨往,做自己的事。”

青淵默然,燭火下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秋伯倒也忘記了自己與面前的人有仇,只是繼續道:“少主子回來後,肺不好,似是有過舊傷,傷了肺,一遇寒氣或冷天,便咳嗽得不停,都是我多嘴,将這事告訴我公子,本以為公子醫術高超,會幫少主子醫治,誰知,公子卻故意派少主子去西北執行任務。後來,我才知道,公子是得知了厲清風要派少主去江浙一帶殺一個人,才故意讓少主去西北雪山,少主子秘密往返在西洲居與風雨樓之間,為了不讓厲清風看出端倪,每次都是趁執行任務的空隙回西洲居,那一次,厲清風給的期限是七日,為了及時回風雨樓複命,少主子不惜代價迅速解決了江浙那個人,而後又不眠不休千裏奔波西北,回來時,已是十日之後。風雨樓的規矩很殘酷,誤了期限,少主子被罰了重刑,暫時不能執行任務,第二日,少主子便偷偷回了西洲居,公子非但沒有憐惜,反而怪少主子辦事不力,寒冬臘月,愣是讓少主子在紅幽亭跪了一夜,次日,還讓少主去刑室領了杖刑。那天晚上,他一直咳,咳了滿地的血色,我明白,他肺部的舊傷,真的落下了病根……”

那天晚上,秋伯說了很多,說到最後,秋伯也心痛不已,道:“你們總是在他需要依靠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開,抛棄,你們能明白一個孤獨了許多年,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面臨困境時,一回頭,卻發現自己身後空無一人,而那些所謂的親人只是冷眼旁觀他越陷越深的情景,是什麽樣的感覺與滋味嗎?他只會更加絕望,更加堅信只有他自己可以保護自己。我承認,公子對少主子,的确苛刻無情,可是,我更加明白,讓少主子絕望心冷的,不是公子,而是你這個親生父親。你們出現在江南之前,少主子雖然活得辛苦,可并不絕望,可自從你出現後,一切全變了……以前那麽多年,我從未聽少主子提起過關于父母親人的只言片語,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經常會跟我提起‘娘親’兩個字,那時候,我便隐隐覺得哪裏出了問題,只是從未想到,會是如今這樣的局面……”

青淵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道:“今晚謝謝你。”

秋水別宮。

南宮麟甫一步出梅花陣,便見別宮內火光沖天,驚呼聲奔走聲此起彼伏。

盞盞梅花燈光華流溢,此刻,卻淩亂的搖擺在風中。

南宮麟施展輕功,黑裳如墨,落于玉階之上,随手抓住一個容色慌亂的侍女,道:“究竟出了何事?”

“大……大祭司!”那侍女見南宮麟回來,當即失聲痛哭,道:“紫月聖女她……她擺了陣……陣裏面突然燃起大火……聖女她引火***了!”

“啊——啊!”南宮麟痛苦長嘯,銀發四散,一把扔開那侍女,發力奔向起火處。

九宮流轉,陣內離火正旺,幽藍的火焰熊熊燃燒,似要燒盡世間一切生靈。

“滾!都給我滾!”

南宮麟将守在陣外的侍女們喝退,卻是發瘋一般奔入陣內,在一片幽藍中瘋狂的尋找着什麽,向來深不見底的雙眸此刻卻是血淚齊流。

“紫衣!紫衣!……紫衣!”南宮麟哀聲嚎叫,聲音悲痛欲絕,穿透了整個秋水別宮。

離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南宮麟頹然的坐在陣內焦黑的地皮之上,容色枯槁。

“說,你究竟是誰?”

一把寒匕無聲的抵在南宮麟頸上,涼如一泓秋水。

南宮麟如遭雷擊,回首,難以置信的望着身後的女子,道:“紫衣,你沒死。”

南宮紫衣只是直直盯着南宮麟,道:“秋水宮的大祭司從來都是稱呼我為紫月,你到底是誰?當初為何要将我困在秋水宮?我不相信你只是想找一個合适的守護者。”

南宮麟放聲長笑,道:“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哈哈!老天!算你有眼!若不然,我南宮麟就算逆天,也要與你抗争到底!”

南宮紫衣驀然變色,手中匕首滑落于地,如看鬼魅般退了數步,華容顫抖道:“你……你怎麽會知道二哥的名字……不會的,他已經死了……你不可能是他,你到底要做什麽,為什麽要用他的名字!為什麽要用我們南宮家的名字?!”

南宮麟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道:“紫衣,你不要害怕,難道,你不記得我在後院給你搭的那個秋千嗎?你喜歡鳶尾,我就在秋千周圍栽滿了鳶尾,你嫌開的花少,我就帶着你去忘情崖看鳶尾,你不是總誇我比大哥好,比大哥聰明嗎?”

南宮紫衣捂着心口,失聲痛哭,不住的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二哥已經死了,是大哥親自把二哥三哥的屍體帶回來的,我們都親眼看着他們入土,跟娘的墓挨在一起,二哥不可能再回來了,你不是他!二哥的樣子我永遠記得,不是你這張臉!”

南宮麟望着天空,面容悲苦,道:“大哥帶回去的那具屍體,不是我的,我将那個人毀了面容,把随身玉墜挂在了那個人身上,才瞞過了你們所有人!我親眼看着三弟死在我面前,我好恨,蒼天不公,江湖無道,我發誓,只要能殺盡魔教妖孽,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一路北上,我拜入秋水宮,被老祭司收作弟子,他毀去我真容,賦予我一張全新的面孔,還将畢生所學傳給我。我知道,那個老不死的只是為了讓我當他的替身去祭鬼,所以,我讓他自食其果。”

南宮紫衣怔怔走到南宮麟面前,道:“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二哥,你為什麽會見死不救?為什麽要告訴我軒兒已經死了?昨天晚上,你去了雪冥對不對?你告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看到了那道紫光,那麽遠,卻那麽清晰,我知道,那是軒兒,他又動了紫水晶裏面的力量,我能感受到他的虛弱,他出事了,對不對?你告訴我,你說啊!

131.算計

冷月石殿,炎火洞。

絲絲冰涼爬上額頭,雲軒舔了舔幹裂的唇角,緩緩睜開眼睛,對着上方一張玉容道:“楚羽姐姐,這是我們男人呆的地方,你在這裏做什麽?”

楚羽拿下帕子,戳了戳雲軒額頭,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睡整整一日了,還發着高燒,我們都被你吓壞了!”

雲軒揉揉腦袋,轉着眼睛看了看,道:“明明只有楚羽姐姐一個人,還有誰?我怎麽沒有看到。”

楚羽瞪了雲軒一眼,道:“還有教主、青蘅和鬼醫、清風他們呀。”

雲軒翻了個白眼,道:“你不用騙我,他肯定是來看我笑話的,被他關在這裏,已經很丢臉了,我竟然還在他面前昏了過去,真是太丢臉了!”

楚羽撲哧一笑,道:“你倒是有理,算我多事,白白忙活了大半日,早知你覺得如此丢臉,就不把你弄醒了。”

雲軒吐吐舌頭,道:“楚羽姐姐,你怎麽也這樣小氣,其實,軒兒還是很想念楚羽姐姐的。楚羽姐姐又溫柔,又善良,不像爹爹,又兇又不講理。”

楚羽咬牙一笑,道:“是嗎?那你回來為什麽不知道去看我?”

雲軒故作不滿,道:“那爹爹欺負我的時候,你怎麽不出來幫我?”

楚羽聞言使勁兒捏了捏雲軒鼻子,道:“小滑頭,你氣勢那麽大,連教主都不敢惹你,我若去了,還不壞了你的大事!”

雲軒痛得直吸氣,正要表達不滿,便看到了不知何時已然立到楚羽身後的青淵,當即失聲。

楚羽察覺到異樣,回頭看時,面色大變,笑意也斂得不見一絲痕跡。

青淵淡淡一笑,道:“我與軒兒單獨談談。”

楚羽笑得苦澀,道:“教主自便,楚羽先告退了。”語罷,也不看青淵一眼,徑自而去。

雲軒慢騰騰的起身,靠在岩壁上,低着頭,并不說話。

青淵笑道:“剛剛不是話挺多的麽?現在怎麽啞了似的。在你眼裏,我除了又兇又不講理,想來是沒有別的好處了。”

雲軒擡頭,語氣不善,道:“你為什麽要那樣對楚羽姐姐?”

青淵面不改色,道:“我早說過,大人之間的事,你少插手插嘴。”

雲軒別過頭,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們的事我早知道。”

青淵盯了面前少年片刻,道:“既然知道,更不應該管。”

雲軒複又陷入沉默。

青淵斟酌着開口道:“軒兒,在江南,是爹爹做的不好,是怨是恨,你盡可以說出來,不要再賭氣了。我承認,我太自以為是,總覺得西洲居對你來講比雪冥重要,我并不知道,你在那裏的生活……很不好。”

雲軒定定的看着青淵,沒有絲毫情緒,道:“你可憐我,對不對?”

青淵一怔,道:“你說什麽?”

雲軒望着青淵,字字清晰,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更不想你因為可憐我而對我好。”

青淵此時才明白雲軒心中想法,心口堵得難受,道:“軒兒,我是你父親,照顧你,保護你,是我的責任,我一直都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但是,我想彌補,你明白嗎?”

雲軒垂眸,沒有立即回答,想了很久,才開口道:“我不知道該相信誰,我不明白,以前你那樣的厭惡我,甚至恨我,為什麽突然改變了,如果真是因為紫川的原因,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我不喜歡利用親情去欺騙別人,也最恨別人那樣對我。”

青淵搖頭,神色嚴肅,道:“在你眼裏,爹爹便是這樣的人麽?你說實話,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說了什麽?”

雲軒捏緊拳頭,道:“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是孤兒,他們至少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不用面對至親之人冷漠的眼神,不用背負來自至親的仇恨,他們是真的沒有家,而我,有家不能回,不敢回,還不如他們。”

青淵惘然道:“軒兒,當初紫衣将你送來雪冥,爹爹真的……很開心……也許,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因為那時候,我恨得太深,恨紫衣,恨南宮家,恨紫川,恨所有正道門派,甚至恨我自己,我早已經習慣了冷漠,不僅僅對別人,對紫衣,對你,包括對我自己,如恨一般。你離開後,我以為你不會活下來,我的心那樣痛,卻只能無力的痛下去,到後來,痛也轉化為恨,我不知道,除了恨,還有什麽能支撐我走到今天。”

青淵終于明白,有口難辯,原來是這樣一種滋味,不是不辨,只是自己的确沒有資格去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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