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15)

軒已然看不清暗報上密密麻麻的字,便咬着牙撐起來,緩了好一陣,才步履艱難的點燃各處燭火。

這一次,雲軒幾乎是跌跪在鐵鏈之上,由于沖力,碾壓在膝下的鐵環似要嵌進肉裏一般。微微顫抖的撿起一卷密報,雲軒正要開口念起,便聽青淵忽然開口道:“不必念了,直接寫對策。”

這一寫,便是一夜。

次日,青淵自案後起身時,看着射進窗格的晨曦,才恍然意識到一夜已過,自己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一眼望去,才發現,殿中央,雲軒依舊在跪着寫對策,卷冊宣紙堆了一地,積壓的暗報基本已經處理完畢。

這一刻,青淵心中仿佛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悶悶的痛。

雲軒跪得早已麻木,聽到動靜,擡頭,道:“還差十多冊,軒兒馬上就弄好了。”

說話時,雲軒面上泛着異樣的潮紅,嘴角亦凝結了點點血色,只不過,連雲軒自己都沒有感覺到,匆匆解釋了一下,便迅速低頭去撿暗報。

青淵驀然清醒許多,快步走到雲軒跟前,驚疑不定道:“軒兒?”

雲軒手裏正展開一卷密報,聞言愕然擡頭。

青淵将手覆到雲軒額上,滾燙的溫度立刻傳來,隔着衣服,亦能感覺到灼熱的氣息逼面而來,當即一把奪過雲軒手中卷冊,扔到一旁。

雲軒全身都是滾燙的厲害,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何事,因而,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卻并未感覺到異樣,只是覺得腦袋有些昏沉眩暈。待舔了舔幹裂的嘴角,才發現上面已經凝結了點點血腥,想來,是昨夜疼得難受,不小心咬破的。

雲軒覺得也沒什麽大不了,伸手抹了抹,便去撿那卷暗報。

青淵郁結多日,此刻才忽如醍醐灌頂一般,神智清明許多,道:“軒兒,不要再寫了。”

似乎是溫和的語氣,連內息都平緩許多,雲軒驀然明白什麽,眸子一亮:“爹爹不生氣了?”

青淵苦笑,道:“真是沒有想到,我經歷腥風血雨無數,見慣了生生死死,行事之時,更不會将生死放在眼中,竟也會有如此迷失心智的時候。”

雲軒立刻扔了那卷暗報,眼睛一轉,道:“那軒兒是不是不用再跪了?軒兒只是勸爹爹喝藥而已,本來就沒有犯錯闖禍。”

青淵失笑,道:“自然不用,是爹爹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雲軒撇嘴,道:“爹爹,軒兒又不是小孩子,為爹爹分憂解悶,是軒兒的責任。”

一股暖流萦繞心間,是真真切切的溫暖,沖擊着最柔軟的地方,青淵長長吐出一口氣,笑道:“我的軒兒真的長大了。”

雲軒揉了揉早已沒有知覺的膝蓋和小腿,撐着地面,試了幾次,都沒能夠起來,只能狼狽的跌回鐵鏈子上,疼得一頭冷汗。

青淵回過神,踢開擋在跟前的卷冊宣紙,将雲軒緩緩扶了起來。

雲軒微微移動了一下腳,便疼得眼前一黑,險些跌倒在地,幸好有青淵扶着,才勉強站穩。只能悻悻道:“爹爹,軒兒自己是回不去了,能不能讓玄武過來?”

青淵搖頭,終于嘆道:“熬了一夜,就在墨月殿睡吧。”語罷,便輕輕抱起雲軒,進到裏殿,将懷裏的少年放到榻上,道:“好好睡覺,爹爹讓人去鬼醫那裏取些退燒的藥。”

雲軒有些吃驚,下意識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青淵笑道:“你全身都是燙的,又怎麽會感覺到燙?”

這一日,南宮紫衣照例熬好了藥,冷煙來取時,才說起了雲軒昨日将藥攔下之事。

南宮紫衣吃了一驚,這段時間因為青蘅的事,她亦是愁緒積壓,難以排解,一邊擔憂青淵,一邊憂心離別蠱,多半時間是悶在殿裏,不似往常總往重雪閣跑,倒的确是有些忽略了雲軒。一想到青淵這段時日的暴戾無常,南宮紫衣無由打了個冷戰,也顧不得與冷煙多講什麽,便親自端起藥急急往墨月殿而去。

南宮紫衣到時,青淵正沉默的坐在案後,一直泛着紅色的雙目此刻已經恢複當初深沉的墨色,只是眼底仍舊布滿了血絲。

南宮紫衣走到案前,才發現案上整齊的堆着數排卷冊以及兩沓厚厚的宣紙,青淵正拿着張宣紙看着。無意中瞥到那紙上的字,南宮紫衣辨認半天,道:“這不是你的字,難道是軒兒寫的?”語罷,便将那兩沓宣紙細細翻看,果然都是同樣的筆跡。

青淵緩緩擡首,視見南宮紫衣明顯消瘦的面容,愧疚更深,道:“對不起,紫衣,這段時間,我情緒不是很好。”

南宮紫衣着實有些驚訝,斷然沒有料到青淵已然恢複過來,一般來講,受過刺激的人想要迅速回歸常态,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另受一番更大的刺激,而這番刺激又要恰能擊中敏感地帶,南宮紫衣想到這一層,愈加不安,容色微微泛起些蒼白,道:“青淵,你……你沒有将軒兒怎麽樣罷?”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日,青淵陪紫衣在涼亭賞景。

雲軒風風火火的跑進來,扭扭捏捏的站到紫衣跟前。

紫衣愕然,道:“軒兒,怎麽了?”(額……天啊,這孩子是在害羞麽……)

雲軒臉一紅,別扭了許久,慢騰騰的拿出藏在身後的滿滿一束紫色康乃馨,道:“今天是母親節,軒兒祝娘親節日快樂!”

紫衣又驚又喜,一手抱起兒子,一手接過花,重重在雲軒面頰上印下幾個吻。

青淵一臉黑線,醋氣沖天,臭小子,去年父親節的時候,怎麽沒見你買禮物?!要是今天再看不到禮物,看我怎麽收拾你!

142.計出

雲軒是被針紮醒的。

醒時,暮色已昏,殿中正點着燭火。而床榻邊上,則坐着鬼醫。

雲軒打量一圈,最終将眼睛擱在鬼醫身上,道:“爹爹呢?”

鬼醫一副剛灌了蜜的表情,故作深沉,道:“在殿外與紫衣丫頭切磋武藝。”

果然,耳畔隐隐約約的纏鬥聲不是幻覺,雲軒皺起眉毛道:“切磋?”

鬼醫愈加心花怒放,一陣春風拂面而過,道:“差不多有大半日了,午飯也沒顧上吃,可見,青淵這教主做得着實勤勉,時時刻刻都記着修習武藝。”

雲軒十分鄙夷的望着鬼醫。

鬼醫贊道:“紫衣丫頭真是個好丫頭,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聽到雲軒耳朵裏,這話怎麽也不像誇人之語。

鬼醫假裝不明白雲軒心思,擺出一副正經模樣,道:“小鬼,以後,萬不可如此大意。你可知,燒了這一日,對你而言有多兇險,我若再晚些來,你這腦子恐怕都要燒壞了。”

雲軒沉默了,片刻後,道:“鬼醫爺爺,我想聽一句實話。”

鬼醫難得見到雲軒如此一本正經的講話,不由側起耳朵仔細聽。

雲軒道:“我還能活多久?”

鬼醫怔住,一層憂傷浮上雙目,道:“若是有了紫貂血,我會盡力保你一年。”

雲軒平靜的望着窗戶,道:“一年,比預料中要長許多。”

鬼醫沉沉嘆息:“小鬼,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沒有打算留在這裏?”

雲軒沒有否認,道:“生與死,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至少,那樣他們會以為我一直在某個地方好好的活着。”

鬼醫此刻方才顯露出眉間滄桑,道:“其實,青淵有權利在炙炎石與你之間做選擇,時至今日,你應該告訴他真相。”

雲軒搖頭,道:“我不會再欠這裏任何東西,更何況是關乎雪冥安危的東西,那種感覺,你們不會明白的。”

鬼醫向來堅韌的心一瞬間酸酸澀澀,道:“傻孩子,這裏是你的家,慕青淵雖然做過很多混賬事,可他畢竟是你血脈相連的父親,你若出了事,他豈會不傷心?而且,現在還有紫衣,蝼蟻尚且偷生,你怎麽忍心如此?!”

雲軒緊緊抿唇,不發一言。

鬼醫又嘆了兩聲,看着心煩,甩袖便要離開。

雲軒見勢,連忙扯住鬼醫寬袖,道:“鬼醫爺爺,謝謝你,願意替我保守秘密。即使沒有炙炎石,我也會努力活下去,我答應過一個人,會好好活着,不過,是以我自己的方式活着。”

鬼醫怒目:“我可沒答應替你做事。”語罷,憤然而去。

雲軒起身,打理好衣服,強忍着膝上疼痛一步步踱到殿口,向外望去。

殿外,劍光冷冽,青紫相擊,恰如兩泓秋水,攪在一起,難分上下。夜空中,舒展着一抹絢麗,如煙霞千重,暮霭疊疊。

雲軒第一次見青淵使劍,難免有些新奇,不由多看了一會兒。

不過,南宮紫衣招招逼人,倒着實讓青淵頭疼不已,只能硬着頭皮橫劍拆招。

兩人身姿飄逸,劍法如行雲流水一般,然而,劍走疾風,卻是墨袖翻卷,紫紗如雲,殺機暗現。

雲軒也察覺出其中異樣,當下興致全無,走出墨月殿,怏怏不樂,道:“爹爹,娘親,你們不要再打了。”

南宮紫衣飄然躍出數丈,扔了手中長劍,疾步行到長階之上,又驚又喜,道:“軒兒,何時醒的?”

雲軒垂眸不語,許久,才道:“娘親,你們都動了殺意。”

南宮紫衣驀然一愣,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青淵撿起南宮紫衣丢落之劍,涉階而上,看了眼雲軒,道:“老馬尚有迷途之時,更何況是切磋喂招,身在其中久了,便會迷失心境,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今日之事,全都是因我而起,軒兒,你肯原諒爹爹麽?”

雲軒終于擡頭,道:“軒兒只是不想你們發生沖突。”

南宮紫衣瞪了青淵一眼,連忙安慰雲軒,道:“軒兒,都是娘親不好,這段時間沒有照顧好你,以後,娘親再也不會這樣了,你不要怪娘親。”說罷,将雲軒額頭反複摸了數遍,确認燒退了,才微微放心。

雲軒輕輕一笑,道:“娘親,你的劍法真厲害,比爹爹的威風。”

南宮紫衣道:“那是自然,等你好全了,娘親便教你這套劍法。”

青淵看他們母子兩個竊竊私語的頗是投入,只能無奈地立在一側。靜望夜空,心底的痛便翻倍湧出,越是清醒,越是窒息,漸漸的,心緒便彌漫至了墨眸之中。

雲軒捕捉到這一絲異樣,明白過來,道:“爹爹,秋長予的行蹤,有消息嗎?”

青淵驚覺失态,收回目光,落到雲軒身上,道:“尚在探查之中。”

雲軒了然,道:“在漠北,如果七日之內,有雪冥無法探得的消息,想必,只有一種情況。”

青淵微怔,旋即浮起淡淡笑意,道:“不錯。”

雲軒的膝蓋和小腿,養了足足五日,方才能行走自如。

憋悶了這麽多時日,雲軒一大早便迫不及待的跑到了鬼醫的百草園。

彼時,暮顏正在藥草架下逗弄紫貂,擡頭看到雲軒進來,盈盈笑道:“小混蛋,你的腿好了?”

雲軒揚起眉毛,道:“勞暮顏小姐牽挂,自然好得快。”

鬼醫從屋裏踱步出來,餘怒未消,哼道:“臭小子,誰準你進來搗亂的!”

雲軒一臉無辜,道:“鬼醫爺爺,你怎麽這般記仇?”

鬼醫繼續哼道:“顏丫頭,你進來,我有話說。”

暮顏将紫貂放到雲軒懷裏,眨眼道:“幫我照顧好它。”

那貂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打量雲軒片刻,便伸爪死死黏進了面前少年的懷裏。

雲軒愕然,伸手戳了一下懷裏毛茸茸的一團白,滿意的看着那紫貂縮了縮身子。

屋內,鬼醫将門關上,踱着碎步,道:“丫頭,齊少均那張臉,怕是要毀了。”

暮顏還算平靜,道:“我有準備。”

鬼醫搖頭:“以齊少均的性格,此仇不報,必然不會罷休,這樣的準備,你可做好了?”

暮顏沉默片刻,道:“他何時能醒?”

鬼醫斟酌了一下,道:“三日之內。”

暮顏點頭,容色果決,道:“三日內,我會将事情解決好。”

鬼醫有些迷惘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明眸皓齒,容色清華,聰慧蘊于靈秀之間,隐隐與記憶中那張模糊的容顏印在一起,在光陰中流轉回環。

暮顏望着鬼醫面上一抹傷色,道:“我與她,長得很像麽?”

鬼醫坦然道:“确有八分,不過,你比她多了一份清豔,她比你多了一份冷傲。”

暮顏抿嘴笑道:“鬼醫郁離子放蕩不羁,從來都是恣意而活,獨行天地之間,率性如他,自該明白,人不能總活在回憶之中。”

鬼醫晃了晃腦袋,恢複平日形态,道:“小丫頭年紀輕輕,怎會懂得這等酸情?也罷,也罷。”暮顏便也不再多言。 鬼醫道:“還有一事,須與你商量。”

暮顏靜靜聽着。

鬼醫直入正題,道:“百獸之中,若論耐寒,以貂類為最,而紫貂之血,又屬極品,性暖,克寒。那小鬼寒毒侵體,毒入骨血,如今很是兇險,唯有紫貂血,可暫時保他一命。”

暮顏怔住,聲音有些顫抖,道:“暫時?”

鬼醫點頭,道:“此後,我會另想辦法,天下之大,奇物甚多,也許,會尋到解毒之法。那小鬼脾氣倔得比牛還厲害,我懶得多做理會!”

暮顏明眸黯了下去:“本以為……他終究不願依靠炙炎石……只有我,明白他這些年過得多麽不易,他心裏的結,已經解不開了,那些陰影,太深太重……”

鬼醫不願多言,只覺一塊大石在心中壓得甚是沉重。

出去之後,暮顏看着雲軒,再無法保持淡定之态。

雲軒猜到幾分,道:“你不必為我難過。”

暮顏深吸了口氣,道:“三日之內,我爹爹……他會醒過來。”

雲軒揚起嘴角,笑道:“顏兒,你不要擔心,該做的事,我會處理。”

暮顏終于流出兩行淚,道:“你,又打算留多少時日陪我?”

雲軒沒有猶豫,道:“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好,我們便離開,一起游歷山水。”

暮顏淚如泉湧,道:“你,舍得他們嗎?”

雲軒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紫貂,道:“我別無選擇。”

臨走時,鬼醫神色冷淡的告訴雲軒,血靈珠已經尋出研制之法,指日可成。

雲軒心中大喜,扯着鬼醫的袖中說了許多好話,才勉強多套了幾點消息。

回到重雪閣時,雲軒便看到了縮着腦袋躲在角落裏的阿古達。

看到雲軒回來,阿古達明顯打起了精神。

心念一動,雲軒不動聲色的推開閣門,任由阿古達做賊一般閃了進去。

閣外不遠處,青淵由側欄轉出,盯着重雪閣,眸色深深。

黑鷹适時地出現,青淵便道:“阿古達的動作倒是夠快。”

黑鷹謹慎的回話,道:“聽白虎說,小主子去幽獄時,的确在水牢待了一小段時間。”

青淵淡淡笑道:“你猜猜,軒兒跟阿古達談成了何事?”

黑鷹垂首道:“屬下愚鈍,不敢妄自揣測。”

青淵搖頭一笑,未置一言。

一只茶隼展翅而來,在空中盤旋數圈,落于青淵臂上。

青淵撫了撫茶隼,取下傳信竹管,展開密信,展眉道:“木雲的消息,看來,有動靜了。”

黑鷹精神一震,道:“教主,是否——”

青淵擡手打斷黑鷹,道:“南宮麟詭計多端,斷不可輕舉妄動,讓清風和羲和去天人殿見我。”

黑鷹領命,正要退下,卻聽青淵道:“讓池林也過去。”

重雪閣內,阿古達神色奕奕,道:“照你的意思,我已同她約好,明日戌時三刻,在後山黑龍澗會面。這段時日,她多半在追尋齊少均的蹤跡,對于我曾被關入幽獄之事,并不知情,小少主盡管放心。”

雲軒蹙眉,道:“不要叫我少主。”

阿古達有些琢磨不透,極快的換臉賠笑道:“是,小公子。”

雲軒沒有再說什麽,只道:“破幻術的法陣,你有把握嗎?”

阿古達笑得高深,道:“西源起于巫祝,若要追本溯源,只怕比秋水宮還要久遠,無論旁人如何看待,西源的秘術法陣都是天下無雙。”語罷,見雲軒一副不信任的表情,忙道:“聽聞,慕教主也擅長陣法,尤以九宮為最。”

雲軒道:“這與你們西源法陣有何關系?”

阿古達恭恭敬敬的笑道:“不瞞小公子,初代雪冥教主所得《奇陣集》,正是西源所獻,當時梁教交好,盛傳一時,只不過,後來漸漸凋零了而已。慕教主也曾親口評價,西源法陣,可稱四絕。”

雲軒奇道:“哪四絕?”

阿古達眼睛一眯,從容道:“奇絕,怪絕,詭絕,異絕。”

雲軒想了想,道:“這樣說來,倒是有幾分可信。”

阿古達趁熱打鐵,道:“那敢問小公子,若此計得成,西源與雪冥結盟之事——”

雲軒輕笑,道:“自然沒有問題。”

阿古達唔了一聲,再接再厲,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那碧血令與血靈珠——”

雲軒眼睛一轉,道:“西源教主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好借好還,再借不難麽?”

阿古達再次唔了一聲,有些憂郁。

将阿古達這尊唠叨神送走後,雲軒便展開藏在懷裏的地圖,攤在案上仔細研究。

不過片刻,便聽閣外傳來敲門聲。

雲軒迅速收起地圖,道:“誰?”

“小主子,教主讓您去天人殿見他。”

雲軒聽着這聲音有些陌生,猜着應該是暗衛,便道:“知道了。”

天人殿是青淵處理教內事務的要地,雲軒很少踏足,因而,心中不免有幾分疑惑。

一路緩行,到達天人殿時,雲軒搜尋了一圈,并未發現黑鷹或者木離的蹤跡,只能跟守在殿外的一個暗衛道:“麻煩你進去通報一下,就說黑鷹頭領差人送信來了。”

那暗衛冷冰冰的将雲軒打量一遭,便進殿去報。

片刻後,那暗衛出來,依舊冷冰冰道:“進去吧。”

雲軒忍不住将自己打量一番,有些不明白何時得罪了天人殿的暗衛。

“軒兒。”溫潤如水的聲音傳來,雲軒擡頭望去,滿是驚喜,道:“哥哥!”

那暗衛看着雲軒一閃而過的影子,肅然起敬。

天人殿內,青淵放下手中之筆,含笑道:“腿好全了麽?”

雲軒在案前坐下,道:“哥哥從南疆帶回來一種活骨膏,幫了軒兒大忙。”

文簫笑道:“活骨膏,雖名活骨,也終究是難以形本兼顧,軒兒,你還是要多養些時日更好。”

雲軒道:“哥哥,你也太大題小做了,我又不是傷筋動骨。”

文簫淺笑,道:“前幾日痛得走不成路時,倒沒聽你如此說。”

青淵已然将手中一份密報置于一側,道:“軒兒,今日,是有件事要同你說。”

雲軒轉眼看文簫,明顯一副知曉內情的神态,不由更加疑惑。

青淵道:“前來漠北尋寶的各派人馬,已經由屠龍谷轉向苜川,苜川之內,擺了攝魂陣,通過胡嶺,氈水,這些人,會被引到秋水別宮。”

雲軒愕然,道:“他們,是來自江南武林?”

青淵點頭,道:“不錯,還混雜了江湖上其他門派,我與南宮雄有約定,不會傷他們性命。”

雲軒怔怔道:“所以,爹爹打算借刀殺人?”

青淵并不否認,也未在意雲軒言中之意,依舊淡淡道:“江湖事,有江湖的規矩。”

雲軒一時默然。

青淵接着道:“此事,牽扯到兩個計劃,其一,保證陣法之效,不僅要迷惑這些人,還要迷惑南宮麟,唯有如此,陷阱才能生效。其二,趁他們與秋水別宮争鬥得兩敗俱傷之際,直搗秋水別宮,徹底摧毀秋水宮。苜川地勢複雜,羅剎滅教後,各方勢力在混在其中,想要避開他們耳目,并不容易。再者,南宮麟精通玄門陣法與巫祝之術,對付他,難上加難。所以,這一次,我打算親自去趟苜川,讓池林與簫兒帶着金部的人去完成這件事。”

雲軒一驚,道:“爹爹和哥哥都要去?”

青淵帶了絲笑意,道:“此戰,幹系重大,直接關乎雪冥命數,不容有失。”

文簫肅然,道:“簫兒會盡力而為,決不讓義父失望。”

青淵盯着雲軒,道:“軒兒,你可知,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雲軒總算摸出青淵之意,道:“軒兒對于陣法之事,只懂些皮毛而已。”

青淵勾起唇角,道:“軒兒,依你的意思,雪冥天樞閣,天下人人可闖,雪冥幽獄,天下人人可劫。”

雲軒不知如何作答。

青淵溫聲道:“此事,你自己決定,爹爹絕不勉強。”

雲軒覺得自己又被騙了,只能道:“軒兒願意替爹爹分憂。”

143.意外

弦月當空,清華如洗,積雪綿延千裏,不見盡頭。

一曲笛音,幽幽咽咽,如泣如訴,靜靜流淌在群山丘壑之中,如一池萍碎,恰對着三更夢醒。

雲軒尋聲而去,隔着重重花影望去,便看到梅樹之上倚着的綠衣少女,她的唇邊,放着一支碧玉笛,素指起落間,曲調行雲流水般滑出。

一團白色閃電般落入懷中,雲軒撫了撫紫貂,輕身躍起,躺到另外一個梅樹之上。

輕輕閉目,耳畔曲調悠揚婉轉,玉笛銜情,卻不含傷。長風過處,白梅落滿襟袖,藏起馥郁梅香,清冷,轉暖。

燕州冷,梅植千嶺,此夜情長,情深難換,似夢似醒間。

一曲罷,永夜已過,朝霞蔚空,蒸蒸而起。

雲軒抖落身上的梅花,掠至樹下,道:“你,在思念親人,如果不是齊少均,就是你的娘親?”

暮顏張眸望着遠方,道:“每當吹起這曲子,總是忍不住要想她。”

雲軒若有所思,道:“我……早該告訴你,她,沒有死。”

暮顏手中碧玉笛倏然滑落,道:“你說什麽?”

雲軒垂眸,道:“我也是聽娘親提起過,她,便是秋水宮的青月聖女。”

“秋水宮?!”暮顏翻身而下,怔怔然行到雲軒跟前,眸中含淚:“你真的沒有騙我麽?她……她真的活着,我早就知道,她一定沒有死,竟是真的……”

雲軒點頭,道:“等解決了眼下的事,我便帶你去見娘親,讓她告訴你具體情況。秋水宮的聖女,身上都被種下了離別蠱,遇到至親之人,便會痛不欲生。我聽說,西域的血靈珠可以破掉這種蠱,我從西源教主那裏得到了,這些日子,鬼醫爺爺正在研制它,若是成功,你也可以和你的娘親團聚。”

暮顏收起淚光,笑道:“我只是,太久沒有見到她了,沒有關系的,如果因為我的原因,讓她痛苦,我寧願止于此處,讓她安寧。只要知道她還好好的活着,我就滿足了。”

雲軒輕輕一笑,道:“顏兒,你放心,這世上,你是對我最好的人,無論有多難,我一定讓你們相見。爹爹說,過些日子讓我随他和哥哥去苜川,對抗南宮麟,摧毀秋水別宮,到時候,我一定将你娘親帶出來。”

暮顏低眸,道:“除掉九真的事,讓我和你一起去。”

雲軒微驚:“你是如何知道的?”

暮顏笑道:“傻小子,你想要做的事,我怎麽會不知道,只要看你的眼睛,我便知道,你要做什麽。”

雲軒想了片刻,道:“也好,親手殺了她,了卻你一樁心願。”

“小主子!”略帶驚喜的聲音傳來,雲軒與暮顏俱是一驚,回首一望,才發現黑鷹正帶了十多個黑衣衛向梅林走來。 “黑鷹?”雲軒驚疑不定的看着黑鷹來的方向,不解何意。

黑鷹面上一層薄汗,面露喜色,道:“小主子,終于尋到你了,昨夜,小主子一夜未歸,教主都要擔心壞了。

雲軒尚未反應過來,便見青淵自梅林之外緩步而入,面上微有疲色。

暮顏打量一圈,抿唇一笑道:“依小女子分析,慕教主的确是風塵滿面,想必是擔心的厲害。”

雲軒微有錯愕,拉着暮顏走出梅林深處,而後走到青淵跟前,道:“爹爹,你們怎麽來了?”

青淵一時無話,只是擡手撫過雲軒額頭,道:“漠北夜間冰寒,并非常人所能抵禦,以後,斷不可如此任性。”

雲軒一時無語,暮顏上前一步,施禮道:“見過慕教主,說起昨夜之事,全是我笛聲引起,并不關令公子何事。”

青淵一笑,道:“這些日子,暮顏小姐住得可習慣?”

暮顏莞爾,道:“承蒙慕教主庇護,一切安好。”

青淵将面前少女打量片刻,眸光微動,和聲道:“此間并無外人,齊教主長我數歲,若你不介意,可以喚我一聲叔叔。”

這次,向來心思敏捷的暮顏倏然一怔,許久,才含笑道:“暮顏拜見慕叔叔。”

青淵又細細詢問了一番百草園內的情狀,方才語氣誠懇道:“軒兒任性,闖下如此禍事,你能擔待,雪冥上下感激不盡。”

暮顏盈盈道:“慕叔叔方才還說,我們并非外人,此刻,又為何如此客氣?我與令公子之間的事,慕叔叔想必也知道一些,我們心懷坦蕩,願意為彼此解憂。此前,家父一心想攀附雪冥,所以才讓顏兒與文簫少主定下婚約,只是顏兒心有所屬,不願欺人欺己,才大膽妄為,逃婚江南。此次,家父若是醒來,顏兒會說服他重訂冰火與雪冥之間的婚約,不過,不是齊暮顏與文簫少主之間,而是齊暮顏與慕雲軒的婚約。”

青淵嘴角含笑,嘆服道:“看似一個死局,顏兒只用一子便活了全局,果然高明。”

暮顏容色沉靜,道:“與慕叔叔相比,顏兒只是關公面前耍大刀,獻醜而已。”

青淵從懷中取出一塊蓮花形的碧玉挂墜,遞與雲軒,道:“這次慕家祖傳美玉,本來是你姑姑戴着,如今,她不在了,自該有新的主人。既然有了喜歡的女孩子,就要送上信物,才算訂約,才能拴住這個女孩子的心。”

青淵說得嚴肅,一派教誨模樣,雲軒接過那青蓮挂墜,頓覺有些面皮發熱。

暮顏回百草園後,雲軒便跟着青淵去了天人殿,研究陣法之事。

彼時,文簫尚未到,青淵便先讓雲軒去偏閣用早膳。

雲軒簡單吃了幾口,便回到殿內捧了青淵特意挑的幾本法陣書籍翻看。

青淵微擡了頭,道:“晚些時候去墨月殿一趟,昨晚,你娘親擔心得一夜未眠,現在得了消息,正在給你熬驅寒的藥。”

雲軒愧疚道:“對不起,昨晚,是軒兒任性了。”

青淵随意卷起一冊竹簡,道:“若再有下次,你該記得,一夜不歸,是什麽後果。至于這一次——”

青淵尚未說完,雲軒立刻道:“爹爹,軒兒還想好好給爹爹辦事,而且,冷月石殿還沒有修好,爹爹就算想關軒兒禁閉,也要等到有地方的時候。”

因為膝蓋的原因,在重雪閣呆了整整五日,雲軒已然悶得不行,如果再被關禁閉,雲軒覺得,自己一定會被憋壞。 青淵頓覺有趣,道:“還有呢?”

雲軒鼓足精神道:“還有,這些書,軒兒有很多地方都不懂,需要時時刻刻請教爹爹。”

青淵無奈揉揉額角,勾起一抹笑,道:“其實,爹爹方才想說的是,這一次,便饒過你。”

雲軒星眸驀然一睜,頓時面色一陣青白。

兩日後,雲軒帶着暮顏,到達與阿古達在黑龍澗約定的地點。

阿古達一雙眼睛繞着暮顏滴溜溜的轉,滿是審視的味道。

暮顏明眸流轉,盈盈一笑,道:“西源教主,許久不見,當年冰月臺上,西源教主的鳳求凰法陣,曾引得百鳥朝鳳,小女子至今難忘。”

阿古達如同吞了只老鼠,面色漲紅。

當年,齊少均為愛女招親,各路英豪,無論正邪,齊聚冰月臺,阿古達也去了。冰月臺上那抹娉娉婷婷的綠影,遙遙望去,恰如風中盛開的青蓮,冶豔無雙。雖然一層綠紗遮住了那少女的容顏,阿古達卻被那種朦胧神秘的美,勾得神魂颠倒,以致年過半百,又上冰月臺上比了次武,招了次親,雖然,那親以失敗告終。

此刻,得見佳人芳顏,阿古達有些挪不開眼睛,頗是局促。

“呵呵……呵呵,原來是冰火教的暮顏小姐,失敬,失敬……”阿古達臉上笑得如同開了花兒,看着二人,道:“都說冰火與雪冥有婚約,本來,鄙人還心存疑惑,如今看來,倒是真的。”

雲軒盯着阿古達,道:“你好像很關心這件事。”

阿古達讪讪閉嘴,轉身鑽進了秘洞裏。

雲軒與暮顏跟着阿古達繞了許久,方才在阿古達當初綁架雲軒的山洞停了下來。

阿古達指着四周亮着的松明火把,以及地面上一些奇奇怪怪擺放着的碎石,道:“此陣名曰龜息,只要九真一踏入此地,陣法啓動,再難施展幻術。”

雲軒點頭,道:“九真何時會來?”

阿古達猶豫片刻,道:“按約定時間,還差半刻,只不過,現在,還要委屈一下小公子。”

雲軒轉念明白過來,道:“我明白了。”

暮顏不解何意,阿古達忙解釋道:“九真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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