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變故

等慕陶遠去,玉琉璃着手收拾狼藉,低窪處一灘積水未幹。蹲下身查看,立刻目光凝滞,眉頭緊鎖。

剛剛給慕陶拔出銀針後,自己随手甩在地上,眼下半截銀針恰巧浸入水中。只見那半截銀光褪去,變成毛骨悚然的黑色。

小小的身子蹲在地上忍不住顫抖,玉琉璃不敢相信地看着那灘水。

“怎麽怎麽可能?”明明所有進入慕家閣樓的東西……

腦中閃過一道紅影,使得玉琉璃開始細究:

剛才的闖入者是來投毒?那為何要端起水盆?為了潑水?為了銷毀毒水!

想到這,玉琉璃背後有些發涼,深呼吸一口,然後站起來将水盆裏餘下的水裝入攜帶的小瓷瓶中。看向外面樹蔭間隙的毒辣日頭,再看看水架上的水盆、洗臉布,腦子飛速轉動。

一定是有因果!而且關鍵在于此毒,不是內服,是可以外入!那為何先前驗毒時,未曾發現?

玉琉璃敲了敲腦袋,思緒還是亂如麻。

“啊————”

“啊————”

突然,山頂傳來重疊的驚天怒吼,玉琉璃愣了片刻,将思緒收回,向山頂跑去。

未時一到,鼓聲連敲數聲,下午場即将開始。幾日裏看厭了各門派小魚小蝦軟碰軟的厮殺,作為高手場的開場——慕雲之戰讓人期待已久。

場下,雲泷提劍起身,拍着慕浔的肩膀:“大哥,咱哥倆今日得痛痛快快打一場。你可不要讓我啊。”伴随着肆意潇灑的笑聲飛身入場。

“來!”慕浔大笑,緊跟其後。

誰都知道,慕家劍風飒爽,同時剛中濟柔,特別講究一套劍法行雲流水,對敵之時幾無破綻;雲家的劍法,在外人看來,毫無套數可言,看着随意,變化莫測,但招招克敵,劍風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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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大劍氣形成強大的氣團,掀帶起兩邊的沙石,相向沖擊。千鈞一發之際,兩人交錯開,劍光一橫,閃過武場周圍一圈人的眼。慕雲兩人掌心運氣,借力騰空,來回了數十回合,不相上下。

旁人看得盡心之時,有幾個人發現慕浔和雲泷正在抗衡的劍氣變得詭異,坐在場下的南宮信和霍坪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問題。一衆四家子弟除了慕祁微微眯起了眼外,依舊沉浸在精彩的較量中,目不轉睛。

又過了百招之後,兩人劍氣又交織在一起。這一次,衆人開始感覺怪異,尤其是圍繞武場的前幾排中,內力較弱的人有了沉重的壓迫感。

慕雲兩人的劍氣瞬時結合、擴散,形成一股氣旋。就在此時,兩人同時仰天長嘯,聲音直沖雲霄。

可以看見氣旋兩側的慕浔和雲泷,嘴角、眼眦有鮮血溢出,發絲被氣流沖散,全身內力依附着劍氣迅速向外瀉去,注入氣旋。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吓壞了各派系,紛紛向後退去。南宮信和霍坪騰空而起,運功切斷慕雲兩人間的劍氣和其形成的氣旋,每人一手用力控制住發狂的慕雲兩人。

南宮信尋了慕浔的脈象,片刻,一切都明白了,目光中閃過一絲決絕。

看到四家子弟都欲上來幫忙,南宮信當機立斷,沖着他們喊道:“所有人!切勿靠近,退下去!”

忽的,雲泷強攻霍坪,南宮信一時分心被慕浔翻身掙脫,慕雲兩人夾擊着他二人,劍氣頓生,氣旋再起。

只是轉瞬,南宮、霍二人眼睛變得混沌起來,狀如慕雲,猛地騰空起身,以又兩股來勢洶洶的劍氣融入其中,發散內力。這樣一來,氣旋瞬間膨脹,足有一丈高,将四人包圍在其中。

更糟糕的是,旋風高速盤旋武場,兇猛地卷起四圍流沙走石,竟形成一道誰也無法接近的屏障,阻隔了四人和其他人。同時,旋風還在不斷擴大,意味着東西座列的武場外圍裏,靠西邊的派系根本無法逾越那道屏障,來到東邊唯一的下山口。

而西邊那頭,只有萬丈深淵。所料不及地處于地獄邊緣,讓西邊派系衆人一下子暴走,拼命呼號。

“四老!!四老走火入魔了!!”

“救命啊!”

“怎麽出去啊!!!”

“快救我們啊!”

眼睜睜看着旋風急劇擴大,西邊的空山一派掌門號召一衆人,彙力突破。生死存亡之際,衆人凝聚一身內力,合成一力,協力彙入空山掌門體內。

一掌擊下!

砰——

氣障将所有氣力一并反彈,衆人皆被反噬,死傷不一;

空山掌門霎時被反沖出去,連讓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直落背後懸崖。

所有人,噤若寒蟬。

等玉琉璃到達山頂的時候,嗅到濃重的血腥氣,還有一絲詭異的檀香味。然後就看到眼前這番境況。

與自己前後腳到了一個火急火燎的男子,額寬顴高的,面色發白,正是生病告假的千機堂堂主石千機。石千機聽了身邊人的彙報,目光沉了下去,淡漠地吩咐屬下。

“讓東邊所有人撤下山去。”

玉琉璃在混亂中找到一襲青衫的莫绮漣,也就很容易找到了慕家和雲家衆人。慕祁、慕陶和雲家雲子襄站在瀕臨氣旋處,卻只能無力地看着自己的父親在旋渦中央,耗盡內力為止;只能眼睜睜看着南宮家和霍家的兄弟在屏障另一頭淡然赴死。

慕祁劍眉緊蹙,一只手擋着身後将拳頭攥出血痕的慕陶,以防其意氣用事,另一只手只能死死握着劍身;雲家公子雲子襄,一雙柔情目化作一灘死水,空洞地注視着氣團。

烏壓壓一片千機玄青人湧入,強行将東邊所有人請下山去。

山路上,還可聞山頂接連的慘烈叫聲。終于,一聲霹靂般的巨響炸開,千千萬萬石子滾落下來,直擊面腦門,數十人倒在山路上,衆人紛紛躲進就近的山洞。

許久,仿佛經歷了幾轉輪回,一切都安靜下來,寂靜地瘆人。

天崩地裂,一念之間。

在剛剛的情形下,如若不是四老內力耗盡、枯竭而亡,氣旋是不會奔潰的。

氣旋奔潰,也就意味着山頂其餘人,不是被強壓逼迫到爆血而亡,就是被沖撞落山崖。

相較起旁人劫後餘生的驚喜,慕陶一行人孤獨茫然。慕祁拽着慕陶起身,雲子襄跟在一旁,腳步沉重地走回山頂。

三人走後,莫绮漣牽着玉琉璃跟上去,走了幾步,玉琉璃停了下來。

“漣姐姐,你去吧。”玉琉璃聲音有些低沉,眼眸低垂,“我我有點不忍心看。”

莫绮漣見自家師妹這般失魂,輕輕安撫了她,自己則提劍跟上。

走出山洞的玉琉璃本來想吹吹山間清爽的風,然而山風躁動,還夾雜着令人惡心的腥味。身體不由靠在岩壁上,閉上眼。

那年,眼睜睜看着自己親人血肉模糊地倒在面前的時候,她才五歲,同樣是血濃于水,這種痛她不想再經歷了,也不忍看到旁人經受。手指開始在岩壁上一嗒一嗒地敲動。

山洞裏的人們一下子恢複了喧雜,七嘴八舌聲入耳。

“近來多有江湖傳言說四家争權,多有不合,沒想到能心狠到拿大夥的命當做兒戲!”

“誰說不是啊,一個禦賜的名頭就叫他們把本性露出來了!”

“四家……應不是這樣的人……”

“林兄,人到了高位,總是會變的。當初他們也許幫助過你,可誰知道你是不是被他們當成了拉攏人心的一枚棋子呢!”

“這賬!得向四家好好清算!”

“唉~這廬山,再也不要來了。”

廬山山腳的驿館裏,見到玉琉璃推門而入,莫绮漣為其倒了一杯水。

“那毒,果真是?”

“九色寒蠍毒。”

玉琉璃垂喪着腦袋,坐下後一言不發。莫绮漣撫了撫她的背,安慰道:“不必自責。此毒罕見,固身無色無味無毒,融水劇毒,誰又驗得出呢。”

“我我本應該可以驗得出,是我大意了。”玉琉璃咬着自己唇瓣,強忍淚水。

方才給慕祁和雲子襄診脈時,玉琉璃告知他們四家中毒和四老發狂的真相時,看着他們的無措和憤恨,她心底就發涼。

憑她的能力,她知道她總可以驗出來的,這場栽贓陷害或許就可以避過去了,為何當時就不多個心眼。

莫绮漣将她的內疚看在眼裏,輕輕抱住玉琉璃,撫摸着後腦勺。

“璃兒,你已經盡心了,只能怪惡人毒辣。當務之急,是要解了大公子和雲公子體內入血未深的毒。再然後,揪出幕後俑者。”

九色寒蠍毒提煉于西域寒谷岩壁的九彩寒蠍。

本身無色無味,固體無毒,融水劇毒,可以通過毛孔入體,起初懸浮血液之上,讓人絲毫無法察覺;而後,內力催動時,毒性會漸漸沉入血液中,擴散全身;最後使人不受控制地發癫發狂,直到散盡內力、血枯而亡,死後如同幹屍一般、面目全非,更無從斷定死因。

此毒難以提煉,所以少見少聞。在此之前,玉琉璃見過活蠍,而具體提煉成的毒只在書裏見過。

直到診過慕祁和雲子襄脈象,驗過瓷瓶裏留下的毒水,玉琉璃大概推敲出。用毒者将固态毒磨成粉,下在擦臉布上。夏季炎熱,午歇前為大家備了泉水抹臉,液體劇毒就輕易從毛孔進入體內,直到武場上內力驅動,毒性發作,造成厮殺的假象。

萬物相生相克,即使是劇毒的九色寒蠍。與之相克的是一種長相粗陋、通體灰白的寒蠍。但拿取途徑唯有西域寒谷這一條明路,或者?!千機堂!

“漣姐姐,我或許有辦法。”

這一夜,驿館內燭火燃了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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