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破局

張簡的衣領被皇帝拎了起來, 差點吓得他魂飛魄散。他只好強忍着畏懼,一五一十相告。

“陛下,前夜我們趕到廬山千機堂依照聖旨圍山後, 新任千機堂堂主逃之夭夭, 這些信件的确是在她書房裏搜出,絕無作假。”

千真萬确啊!幾日前, 張簡接到密旨趕往廬山千機堂查找言珏夥同千機堂叛君的證據,等他到達悄然封山, 卻不見了千機新堂主。他好不容易找到深藏書房地室的信件, 連夜派人傳回消息至長安城, 自己則準備護送信件趕回。

沒想到信件中的稱呼也好,落款也好,連字跡也查驗過, 都非言珏,而是言國公。

“回陛下,當臣趕去國公府時,言國公對信件裏涉及的罪責都默認了。”

看着證據鑿鑿, 皇帝不免心悸,這些偏離了他自己所預知的。的确,在他眼裏國公府裏的父子氣焰過盛了, 借此大錯剛好可以将言珏打壓下去,留一個藥罐子似的國公在朝堂可以震懾持衡,但也翻不起什麽浪來。

明明之前的暗查中言國公與此事并無關聯,難不成此人深藏不露?皇帝又是一陣後怕, 想到撕下慈眉善目的言國公的面皮背後,會是一副惡狼兇樣,腦中一時充血脹痛。

可恨!言家的人都可恨!

“言衛義呢?”

“回陛下,臣知事關重大,先将言國公看守在國公府,等待陛下示意。”

皇帝頭痛得緊,連忙按住太陽穴,從牙縫間擠出話:“示意什麽!都想要害死朕了!直接下獄!”

“是。”張大人得到指令後即刻往外離去。

留下的殿內衆人形态各異。

有面面相觑的局外人;

有玉琉璃和慕陶交換了彼此的眼神後的明朗;

也有言珏般狀如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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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貴妃般還留存一絲僥幸的戚戚深情。

皇帝的頭已經疼地緊閉眼睛,握成拳頭的手在額邊敲擊。

邱公公見狀,趕緊上前來扶住皇帝,遞給他一個紅色小藥丸。

咽下藥丸後,皇帝的痛感減弱了些,才有心情瞟了眼跪在正中心的兩人。

“言珏之事容後再議,暫時幽禁國公內府,由刑部看管。”

“明柔德行有失,剝奪其貴妃稱號,遷入冷宮。”

草草處理了兩人,皇帝的視線裏出現兩道絢麗奪目的紅影。

每每看到齊耳時,尤其是他兩年前再度出關後,皇帝覺得他總能令見者舒心。于是,換了個平和的口氣,對慕陶說道:“愛卿今日的喜事被朕攪了,讓朕許你一個賞賜以作補償如何。”

慕陶起身作禮,清冷如月的聲音在大殿裏回蕩:“那可否容臣為臣的妻子讨一個恩寬?”

皇帝遲疑了一會兒,試探地問他:“愛卿,她日後可是罪臣之女。”

“陛下,言瑤是我三書六禮娶進門的,若是大婚當日就被幽禁回娘家,臣面上挂不住。不如讓臣将其帶回去,拴在家裏好好看管便是了。”

慕陶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番話來,還跪在地上的玉琉璃差點笑出聲。

許久,皇帝應和了一聲:“依愛卿了。”

三日後,明文诏書頒布,上面詳列言珏和言國公以及言府的定罪結果。

言國公再無公爵之尊,擇日流放嶺南;言珏被罷免左相之位,禁閉府中方寸地。整個言府被抄沒家産,幾乎人去樓空。

衆人唏噓一片,事發如此突然,昨日還有關中人稱頌的言國公,前日裏還風光嫁女的言府,一夕覆滅。

這個迅猛和突然讓大家反應不及,似乎與幾年前武林四家的覆滅程度及速度有得一拼。

再一日,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召令貼在布告欄上:太子被廢。

相比起前兩日風聲頗緊,這些天刑部對言珏的看管開始松懈了,他們認為裏頭那個頹喪的廢人已經不配讓他們耗時耗力。

所以玉琉璃才鑽了空子,找了個傍晚時分的交班空檔,潛入敖園。

敖園比起她從前所居住的靜園,恢宏大氣得不止幾分。只是沒人打理,也沒人氣的園子,終究會變成如今這般狼藉。

淩雲閣外頭,有一陣酸腐的氣味讓人作嘔,玉琉璃屏息進入。

木門吱呀——推開。

夕陽垂暮,屋內也沒有點上燭火。正對的書架空隙間,能看見一個黑影端坐在書桌前。

玉琉璃一步一步走近,黑影方向傳來沙啞的聲音。

“我真後悔一次一次放過你,沒能殺了你一了百了。”

走到書桌前,玉琉璃點起殘蠟,燭光忽明,讓黑影下意識遮擋了眼。

幾日過去,言珏一如既往,嘴中吐不出幹淨東西來。與他而言的強光下,他的眼睛才慢慢适應,放下遮光的手。

玉琉璃看清言珏的瞳孔上方像是多了層白霧,約摸是眼疾。發絲淩亂,衣冠不整,縱然淪落這般田地,唯一不改的是他嘴角浮現的一抹譏笑,對她的無比鄙夷。

“事到如今,你還不知反省自我。”

玉琉璃不走心地說着,手上也沒閑着,抽過言珏手臂下壓着的圖紙。

“呵呵~反省?何錯之有?”

玉琉璃一頁一頁翻過圖紙,伴随着可恨又無奈的聲聲冷笑。

見玉琉璃不搭話,言珏心裏早就大怒,掙紮着想要從椅子上起身,卻無果,只能雙手作勢死掐空氣。

“你說話啊!何錯之有!為何!為何陛下會......”

他想瘋了也沒能想通,事情怎麽會走到今日這一步。皇帝如何知曉一切,如果告訴他這裏頭沒有慕陶和他這個好妹妹的摻和,他死也不信。

“朝仙殿自從被炸毀換了一批兄長的眼線後,兄長理應對司天臺的事情了如指掌的。”

言珏已經無力去猜測玉琉璃話中深意,只是死死盯着她,等她說下去。

言珏站不起來,玉琉璃卻可以湊近。雙手撐在書桌上,俯身微微離言珏近了一寸。

“看來你的那些手下只知道下毒陷害,不曾有心留意周遭。”

“那日千機魅主往煉丹爐裏投放東西的時候,久居長樂庵的衛娘娘如往常一樣前來拿取丹藥,瞧見這一幕也使之行動未果。而後,衛娘娘傳信給陛下告知所見,陛下想也沒想就信了,在朝仙殿布下天羅地網捉住了幾日後投放毒物的人。”

“皇帝陛下封鎖了消息,連帶投毒人和守衛宮殿的人押入刑部。還沒開始審問,他們手腕間青蠍紋路張牙舞爪,着實惹人注目,所以誰會指揮得動千機毒門的暗使,皇帝心裏難道還想不通嗎。”

言珏喉結處像是堵了塊巨石,難以吞咽,更難開口。他利用江浣棋的最後一諾實現了朝仙殿一炸,得已将千機毒門的暗使安插進去,得已有機會在金丹中下毒;

而毒發恰好會在大婚那日,內宮裏早有準備的明貴妃會配合他,親下鳳旨順理成章地将主事人下獄,接下來無論時局如何變幻,都逃不開他的掌心。

現在看來,原來自己所謂精心的謀劃是如此可笑。他瞞着父親的大作為最終搭上了言家,害苦了父親。

聽聞明貴妃自盡,太子被廢,所以翻盤的期望都子虛烏有。

“陛下至死也不會想到,原來千機魅主,衛皇後甚至邱公公都為你們所用。”言珏牽強地勾了勾嘴角,閉上狹長無神的眼睛,語氣鋒利。

“我想你誤會了。浣棋所為不過是因為你違背承諾而給你的教訓;衛娘娘相幫針對的只是殘害她幾個孩子的明貴妃;而邱公公他的衷心才是日月可鑒,他能撞破你和明貴妃,是你們倆倒黴。”

玉琉璃和慕陶的應對之策很簡單,不過就是先發制人以及,事不關己。

投毒陷害不是嗎?那就讓皇帝先行察覺并查出千機堂。有了千機堂這一條線索,皇帝難道還懷疑不到言家頭上嗎。一旦有了猜忌的種子深栽,那麽之後的事态發展便全憑皇帝想要達成何種程度了。

這當中可以說她和慕陶的确利用了一些從鸾音坊獲知的消息,也找尋了浣棋和衛皇後的協助不假,而實際上他們本身是抽離出來置之度外。事情發展之所以都在預料中,無非是對皇帝心性甚至局內所有人性格的揣摩和拿捏。

所以當一切盡在掌握中時,唯一讓玉琉璃困惑的是,最後出現的信件竟然牽扯出言國公,那位他們縱然萬般籌謀也沒法子動其根本的人,就這麽輕易地被牽扯出并扳倒了。

玉琉璃想着,其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今夜慕陶去了刑部牢獄探監後應該會有答案的吧。

“好了,我給你縷清了你苦惱許久的問題。現在輪到來算算我們之前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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