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溫月明一掀開簾子就看到車內坐着的兩人,只這一眼的功夫就忍不住移開視線,但思及程求知的話,心中鎮定幾分。

陸停這張臉實屬好看,耐不住她也确實心虛。

“回宮吧。”

酒意不知不覺散了一些,她的眉目又恢複冷冷清清的模樣,目光在車廂內一轉,尋了陸停對面的位置坐下。

三人同時陷入沉默,只能聽到大雪落在車頂的窸窣聲。

馬車出了溫家大門,随行的仆從緊跟其後,一時間引得不少人駐足觀望。

有消息靈通的一眼就看出這些人的做派。

“說來真奇怪,早上怎麽沒看到這般架勢。”

人群中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借着風聲傳入車廂內。

溫月明低頭,漫不經心地撥弄着手中暖爐上的花紋,指甲劃着花紋發出刺啦的聲音。

程求知文人嘴,騙人鬼,她有心試探一下陸停到底有沒有失憶,可又不知如何開口。

“今日多謝娘娘出手解圍。”陸停就在此刻恰到好處出聲,聲音在狹窄的車廂內低沉回蕩,頗為恭敬。

溫月明劃着花紋的手一頓,擡眸,正巧撞進陸停的眸光中。

他的目光格外平靜,若不是遮掩的太好,便是當真是不記得了。

“舉手之勞。”溫月明話鋒一轉,“聽聞殿下之前大病一場,身體可有康複。”

陸停臉上一驚,似乎沒想到她也知道此事,随後臉上露出溫和執意:“多謝娘娘挂念,已無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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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月明手指摩挲着手爐上的花紋,進一步試探:“聽說忘了一些事情,不若請個太醫令給殿下瞧瞧。”

陸停眸光在走動的日光中帶着粼粼的光,想也不想就回絕道:“不必。”

“諱疾忌醫,總是不好。”她緩緩說着,目光緊落在陸停臉上。

陸停哪怕坐在逼仄的馬車內,依舊腰背挺直,深褐色的眸光在馬車搖晃中好似一池晃蕩的春水。

他輪廓極深,眸光又亮,這般凝神注視,哪怕他人心知不是故意而為,卻依舊好似有若有若無的深情萦繞其中。

“多謝娘娘……”他一頓,嘴角微微拉平,“心、善。”

他目光毫不遮掩如出鞘後的雪亮刀鋒,嘴裏緩緩開口,一字一字,停頓抑揚,最後兩字更像是在舌尖滾過,帶着意味深長的試探。

溫柔似刀,刀刀要命。

那目光帶着刀鋒的尖銳,溫月明一愣,随後自那旋渦移開,鎮定解釋道:“只是怕殿下耽誤正事。”

陸停垂眸,鴉黑睫羽斂下,深邃銳利的眉眼在光影浮動下格外脆弱又冰冷。

“今後若是出事,定然不會牽連溫家和,娘娘。”

他微微側臉,濃密的睫毛在眼尾落下一片陰影,拒人千裏,瞧着卻更可憐。

溫月明最見不得他這模樣,頓時語塞,緩緩握緊手中的暖爐,朝着程求知掃去。

程求知一早就屏息躲在角落裏,見狀只好出聲緩和着氣氛。

“多謝娘娘厚愛,此事不敢欺瞞娘娘,只是如今殿下在朝中并無立錐之地,失憶之事還是越少人知道為好。”

溫月明有了臺階,這才大大方方側首,漣漪妩媚的漆黑眸子盯着程求知。

程求知溫和自然:“殿下只是高燒之後忘記一些事情,但不過是無關大雅的小事,不會有大的影響。”

溫月明和他四目相對,随後各自微微一笑,移開視線:“原來如此,是我多慮了。”

她眼尾一瞟對面的陸停,見他一聲不吭,若是記憶中的人怕是早已鬧起來了,哪來這麽深的城府。

——原來是她多心了。

那顆原本還帶着懷疑的心頓時放了下來,溫月明忍不住撫了撫袖間的花紋,真正松了一口氣。

這人一直都死腦筋,這次獨獨忘了她,也算聰明了一會。

心結徹底解開,壓抑的醉意慢慢湧上來,溫月明閉眼小憩,靠在車壁上裝死不再說話。

馬車內徹底安靜下來,程求知悄悄擡眸,卻見陸停的目光落在溫月明身上。

那目光又冷又淡,車簾上的雪地浮光落在瞳仁深處,冷沁沁的。

這不是注視故人的目光,卻又不是凝視普通人的神态。

程求知心跳加速,最後忍不住掀開車簾,任由冷風吹臉。

半個時辰後,馬車外傳來花色的聲音。

“娘娘,到了。”

溫月明酒意未消,睜眼就看到故人咫尺,不由一愣,但很快便移開視線,揉了揉額頭。

“到了,廣寒宮和東宮距離不遠,你們在這裏下車,然後朝東走,會看到假山後有條小路,兩側都是梅花,走半炷香的時間就能到東宮範圍,東宮并無六率,你們避開眼線即可。”

她聲音帶着酒後的沙啞,眼眸半阖,顯得神思迷蒙,可解釋起來卻又格外詳細,唯恐兩人走錯路。

陸停坐在原處,聽着她的話,心中那股熟悉的,近乎滾燙的感覺湧了上來。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這位月貴妃,可那種萦繞不去的熟悉,令他敏銳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殿下。”

程求知第一聲打斷溫月明酒醉後的絮絮叨叨。

溫月明倏地閉上嘴。

“殿下!”

第二聲也讓陸停回神。

陸停緩緩垂眸,鬼使神差地說道:“母妃的手爐……”

溫月明完全清醒過來,聞言也不等他說完,随手把暖爐塞到他懷中,不耐煩地把人趕走。

“給你給你……”

滾燙的手指不經意搭在那雙冰冷的手背上,兩人皆是一頓。

“你的手怎麽變得這麽冷。”溫月明忍不住問道。

“殿下一向體……”程求知在一側看得眼皮子直跳。

卻不料在此刻,陸停突然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一聲,顴骨染上不正常的紅暈,可嘴裏帶着拒人千裏的冷淡。

“不礙事。”

陸停安靜地看着她,瞳仁冷淡自持,依舊不說話。

“殿下。”程求知一側心驚膽戰地喊了一聲。

花色也喊了一聲。

溫月明自那片刻失态中回神,收回手指,卷着一側的披風帶子,無情地把兩人趕下馬車。

——好險啊,差點就露餡了。

車板傳來的腳步踩在雪地上,碎玉碾珠,靜若白雪擊葉,聽的人也跟着心中微寒。

“摘幾枝梅花來。”她在車內呆坐片刻後吩咐道。

花色下了馬車,摘了十來枝梅花,這才令馬車朝着廣寒宮走去。

“娘娘,司饎司那邊出了幾個吃裏扒外的人,借着娘娘的名義克扣東宮的薪炭,被折腰殿抓了把柄,雲貴妃定要娘娘給個說法。”

大丫鬟翠堇撐着傘,扶人下了馬車,低聲說道。

溫月明神色冷淡。

“人已抓起來了,等娘娘處置。”

她朝着一側看去,只見冰天雪地之中跪着三人,渾身落滿大雪,半個膝蓋淹沒在大雪中,臉色青白,聽到動靜顫顫巍巍擡頭,看到拱門處站着的人,連連磕頭饒命。

溫月明收回視線,神色淡淡越過她們:“你親自給宮正司章宮正送去。”

宮正掌糾察宮闱、戒令谪罪之事,大事奏聞,小事嚴懲。

章宮正素有鐵血鞭的威名,進了宮正司能活蹦亂跳出來的人屈指可數。

花色抱着梅花走在身後,心知娘娘這是動了殺機。

溫月明站在廊下,任由宮娥為她拂去身上細雪。

“你明日親自去看刑。”

“折腰殿怕是不肯善罷甘休。”翠堇蹙眉。

中宮多年無主,前朝內殿争論不休,娘娘性格冷淡卻做事公正,內外名聲好聽,如今只差一個親子便能摘得鳳冠,雲貴妃自然不肯罷休。

溫玉明盯着一角落滿雪的梅花,微微一笑。

“明日便是十五,東宮入住太子,我和雲貴妃各執中宮中饋,理應去拜訪一下。”

作者有話說:

陸停對團團:咳咳,我病了。(虛弱

陸停對敵人:你死了。(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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