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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位于太極宮東面,按理也該是層層衛兵保護的重地,奈何陸停這個太子不受寵,連着六率都沒影子,整個東宮仆役又是随便挑選的人,一眼望去個個面黃肌瘦,神色萎靡。
東宮和冷宮沒什麽區別。
陸停踏入正殿時,腳步一頓。
“這些人越發不上心,連着殿內炭火都不點。”程求知搓了搓凍僵的手,不悅說道。
陸停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并不說話,眉目冰冷,捋着被雪浸濕的袖口,心事重重。
“殿下,先生,請用茶。”一個穿着灰色衣服的小黃門悄無聲息地走上來。
程求知接過茶盞,掀開茶蓋一看,便又蓋回去,随手放在茶幾上。
“為何不點炭。”他質問道。
小黃門低眉順眼站在一側,猶豫好一會兒才輕聲解釋道:“司饎司那邊發的炭是灰炭,點不着。”
程求知眉心倏地皺起,臉色難看。
“你叫什麽名字,原是哪裏做事。”陸停盯着面前的小黃門,突然覺得眼熟,“昨夜不是在書房,今日怎麽在正殿。”
那小黃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叫遠興,原是司計司的浣衣奴婢。”
至于為何兩地跑,他跪在地上并未答話。
陸停剛才不過是随口一問,自然也知其中緣故,不過是大家都不願來伺候罷了。
“欺人太甚。”程求知拍桌怒斥。
陸停輕笑一聲,目光落在遠興袖口沾着的灰塵上,最後把那盞還帶着餘熱的寡淡茶水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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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你以後就跟在孤身邊吧。”
茶盞是瓷做的,磕在桌面上發出清脆聲,在冰冷的大殿上聽着令人心中一顫。
遠興連忙磕頭應下。
“先生那粘人的徒弟算着時間也該回來了,您也不必時時住在東宮。”陸停目光自空蕩蕩的院中掃過,起身朝着書房走去。
程求知忙不疊跟了上去:“要不我先買點炭火送來,這天氣沒炭火,小心病了。”
“先生雖家境富裕,但以後還打算供着孤偌大的東宮不成。”
陸停似笑非笑,站在廊下看着已經堆積起來的大雪,聲音冷淡如金玉,落了雪更是清冷霜寒。
“這事主因是兩宮相鬥,孤不過是一個靶子。”他輕笑一聲,頗有自知之明地說着,“到時借借東方即可。”
“殿下。”程求知目光警惕地朝着身後掃去。
“無妨。”陸停擺了擺手,“早些回去吧,別讓景行等久。”
“我已經讓老仆去城門口接了。”程求知一向溫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臉難得露出一絲苦色。
“我也算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怎麽收了一個滿嘴江湖氣,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徒弟。”他嘆氣。
“你小時候不理她,把她扔給……”
陸停一頓,眉心緊緊皺起,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快速閃過一個人影,可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那個時候景行才六歲,我一個大男人怎麽好照顧一個失去記憶的小女孩,自然扔給霍将軍照顧了,誰知道霍将軍果然是巾帼英雄,等我發現之後,景行已經滿嘴黑話,讀書都讀不進去了。”
程求知恰到好處地接過這個空檔,無奈抱怨。
陸停沒有說話,只是狠狠掐了掐太陽穴,這才忍下突如其來的抽疼。
三人走在安靜的走廊上,任由風雪卷起下擺,留下一串串腳印。
東宮長寒,雪滿長階,一眼只能看到連綿不絕的亭臺樓閣,行走的人在巍峨宮牆下渺小若微雪。
此事果然如陸停所料,東宮不過是兩宮鬥法的靶子,因為第二日一大早,東宮就迎來兩位尊貴的客人。
“月妹妹當真好狠的心啊。”雲貴妃坐在上首,捏着帕子捂着鼻子,幸災樂禍地嬌笑着,“聽說這人可是你宮中桂嬷嬷的幹閨女。”
桂嬷嬷乃是廣寒宮外殿的一個大管事嬷嬷。
溫月明并不理會她的影射,只是打量着這個破落的正殿。
“廣寒宮祈福閉宮期間。中宮事務悉數是雲貴妃管理,折子上不是說曾重新修葺東宮嗎?”
雲貴妃長嘆,一副當家為難的樣子:“自然是有的,可之前萬歲剛過了千秋節,後宮新充盈了一批姐妹,內務開支也不充裕了。”
“千秋節是戶部的事情,怎麽輪得上內宮了。”溫月明直接打斷她的訴苦,手中翻看了花色遞來的賬本,淡聲說道,“新人份位并不高,且這幾月除端美人有孕,并無大額支出。”
容雲聲音一頓,嘴角微微抿起,只聽到她繼續說道。
“修繕東宮支出了十萬八千九十兩白銀。”溫月明眉眼低垂,目光自賬本上一眼眼劃下,随口說道,“其中大殿粉刷一千兩,擺件木材一千五百兩,屋頂修繕五百兩,共計三千兩。”
她擡眸,似笑非笑,目光自灰撲撲,空蕩蕩的大殿上掃過,一字一字笑說着:“三千兩。”
容雲臉上笑容頓時收斂下來,陰沉沉地看着溫月明。
“錢我是撥了,這些事情也該是下面的事情。”容雲冷眼看着身側之人,譏笑着,“與我何幹。”
溫月明并沒有因為她的不悅而退步,只是合上冊子,贊同地點點頭。
“此事确實怪不得娘娘,之前我不過是替萬歲禮佛一月,這些惡奴就敢克扣東宮的東西,雲貴妃肩負教養安王之責,只會更加忙碌,那些些中飽私囊之人,自己可惡,卻還要連累娘娘,當真該殺。”
她聲音輕柔,幾近開脫之話卻并未讓容雲臉色有好轉。
“若真的如此,我自然會親自教訓他們。”容雲謹慎說着。
“也該殺一儆百,還後宮安寧了。”溫月明把手中的冊子放回案桌上,唇角微微彎起,頗為善解人意地說着。
容雲只是笑臉盈盈地看着她,并不接話。
那些人都是她的心腹,她可不會跟溫月明一般,為了讨好太子,做下自斷手臂的蠢事。
兩人唇齒交鋒間,太子陸停姍姍來遲。
他換上玄色的太子服飾自大雪中大步而來,腰身如竹,面龐如玉,深邃的眉眼在大雪中鬓若刀裁,眉如墨畫,端得上是一副以天為底,人為景的水墨畫。
陸停自那幾具屍體上淡淡掃過,這才溫和問道:“不知兩位娘娘為何而來。”
等人靠近了才發現,他唇色微微有些蒼白,瞧着有些病弱。
溫月明見他憔悴乖順,颔首致歉,搶先一步說道。
“此事說起來也是因本宮而起,為聖人禮佛一月,管教惡奴不利,讓她們欺侮殿下,有辱天家威嚴。”
容雲眼皮子一跳,忙不疊否定着。
“哪有妹妹說得這般嚴重。”
陸停适時握拳咳嗽一聲,一副虛弱大病的模樣,正好打斷應雲接下來的話。
“還不扶殿下坐下。”溫月明揚眉,忍笑呵斥道,“花色,去給殿下請個太醫。”
陸停擡首,眸眼水潤,無害溫柔,深色的眸子掃過堂上衆人,這才低聲說道:“多謝娘娘。”
應雲捏着帕子,斜眸看着陸停,心中不由冷笑一聲。
——一個七年不見的廢物,也只配溫月明這等生不出孩子的人去讨好。
“這事說起來也是我們的疏忽。”溫月明公事公辦地說道,“東宮之事素有章程,本宮和雲貴妃各執中饋,也是第一次操辦,難免也有失誤。”
陸停垂首坐在她右手邊,半聲不吭,長長的睫毛半阖而下,在眼尾鼻梁處落下幾片陰影,乖順安靜。
“六局二十四司,本宮與雲貴妃各取一半,其中尚宮,尚服和尚食乃是本宮負責。”
她手指随意搭在一側的扶手上,簡單灰敗的木椅在這寸雪白膚色的映照下,當真如蓬荜生輝一般,灰撲撲的座椅也頓時貴氣起來。
陸停的目光落在那一寸粉嫩的指尖上,倏地覺得有些口幹舌燥,嘴角微微抿起,側臉避開那點雪白之姿。
溫月明眼尖,見他細微撇頭的動作,心想他不會覺得受委屈了吧。
真是嬌氣。
她在心底嘟囔着,語氣也跟着柔和下來。
“克扣殿下炭火一事,宮正司按照宮規已杖斃三人,屍體就放在外面,殿下想來也看到了,當值尚食局尚宮,司饎司司饎,悉數送到宮正司仗責三十,等會便會親自來請罪”
她漫不經心地說着,目光自陸停身上掃過,見了他灰撲撲的窮酸衣擺,語氣一頓。
“凡是涉及此事的刁奴本宮都已為殿下帶來,全憑殿下處置。”
身後的翠堇上前一步,厲聲說道:“把人帶上來。”
數十人單衣披發,被捆着帶了上來,烏壓壓跪在大雪中,神色憔悴惶恐。
“娘娘饒命啊。”他們哀嚎哭泣,顫顫巍巍地求饒着。
溫月明端着茶,并不說話。
茶蓋磕在瓷壁上,清棱短促。
容雲打量着雪地中跪着的人,眉心蹙起:“這些可都是你的……”
溫月明眉宇間的冷色在惶惶大雪中越發清冷。
“這般為我惹事的人,也該清理了。”
她的目光落在廊檐下那群瘦巴巴的仆役,他們臉上茫然不安,畏畏縮縮地站着。
月貴妃的聲音不大,卻借着空蕩的殿內清晰地傳到外面,原本簇擁在一團的東宮仆役三三兩兩跪下。
“你們雖非經我調令入東宮,可也該謹言慎行,各司其職。”
溫月明厲聲說道,目光沉沉掃過衆人。
“若再敢胡作非為,可別怪本宮不留情面。”
容雲臉色僵硬,依舊強忍不開口,任由她唱獨角戲。
溫月明這話便把東宮的事推卸得幹幹淨淨。
“這三十六人的生死任由殿下處置,殿外那些人同時如此。”
外面的求饒聲緊跟着就從“娘娘饒命”變成了“殿下饒命”。
溫月明氣勢洶洶地送來這股東風自然是要抓住的,陸停心中譏笑,可臉上卻又半分不現。
——這些人該慶幸被月貴妃救了一命。
“娘娘力管諸事,難免會有疏忽。”他開口,聲音溫和無害,目光落在溫月明的下颚處。
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
溫月明柳眉微微一挑,鎮定自若地掃過他的眉宇,手中的帕子被她下意識地用手指勾着,在食指繞了一圈。
陸停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心口倏地一抽。
他本想讓內宮互鬥,自己作壁上觀,卻在片刻間改變主意,鬼使神差說道:“都說兩位娘娘公正嚴明,後宮無不拍手稱快,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溫月明帕子一松,擡眸去看陸停,卻見他正真情實感地笑着。
她本打算借着容雲私吞東宮款的事威逼容雲,現在卻有人遞了搭臺唱戲的梯子,她自然順勢而上。
“殿下謬贊,雲貴妃只是面冷心熱罷了,安王與殿下年紀相仿,也是疼惜殿下的,只是今日由我開頭,不然也不會同我一起來。”
她緩緩說道。
一側的容雲心尖一跳,正打算說話。
“兩位娘娘自然是秉公處理,大公無私。”陸停卻是及時接了過去,面露敬佩之色。
溫月明壓着嘴角控制不住的笑,垂眸,低聲說道:“還不把人帶下去,不要耽誤姐姐處置,想來安王等着姐姐呢。”
容雲臉色極為難看。
“娘娘剛才不是也說要教訓這些欺上瞞下的刁奴嗎。”溫月明側首,漫不經心地看向容雲,帶着三分笑意,“那便……”
“開、始、吧。”
容雲看着含笑的溫月明,恭謙的陸停,這才警覺,今日這局竟是朝着她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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