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陛下遣了五百率衛随後, 衛隊長剛遞了話來問,可要一同随行。”
“這是東宮的事情,本宮不便參與。”
“娘娘如此照顧太子, 愛護皇子,陛下一定欣慰。”
“殿下為本宮受了傷,久病難愈, 于情于理也該看一下。”
“娘娘心善,可要上折與陛下言明, 讓殿下留待修整。”
“此事世子決定即可。”
“也該表彰于世,人人稱贊才是。”
陸停趴在床上, 聽着溫月明和謝苕在門口一來一回,暗藏機鋒的對話, 嘴角微微勾起。
謝苕在拉攏溫月明。
謝家素來有奪嫡之心,不然也不會送嫡女入宮,此番卻不得不捏着鼻子把太子送回長安。
前有陛下虎視眈眈,考察其真心,後有溫家置身事外, 不願涉足,當真是左右為難, 舉步維艱。
至于太子,成了朝堂博弈的那根餌。
人人關聯着他, 卻又人人不在乎他。
陸停自嘲一笑。
門外安靜下來,緊接着大門被輕輕推開, 三四人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可他卻總能清晰地辨認出溫月明的腳步聲。
她走路并非時下蓮步輕移的嬌弱優雅, 走起路來步伐大, 偏偏腰背又直, 像一根青翠翠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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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沒有點炭。”溫月明并未入內室,只是坐在屏風外的圓桌前,眉心一蹙,“翠堇,去找人升兩盆炭火送來。”
遠興端着藥,眼巴巴地看着溫月明。
溫月明也跟着瞅他。
小夥子的眼睛說紅就紅,屬實瞧着可憐。
“找我也沒用,我還能捏開他的嘴不成。”她雖是這般說着,但還是繞過屏風入了內。
——雖然确實捏過。
她想起陸停十歲那年大病,就是被她捏了三天嘴灌藥進去,這才撈回一條命。
陸停趴在床上,半張臉被披散的黑發遮擋着,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睛,眉心處毫無血色,那道淩厲的眉峰便越發凸顯,好似一把劍被繃到極致,在下一刻就會在衆人面前斷裂。
他孤零零地躺着,只蓋了一床薄被,瞧着十分可憐。
“上藥了嗎?”屋內空蕩蕩的,只有床邊有一個小圓凳,她猶豫了一會才坐了過去。
“上了,娘娘的藥真好,白日裏傷口還泛着紅,現在已經消了不少下去。”
遠興放下藥碗,高興說着,眼睛瞬間紅了。
“若是沒了就問花色要。”溫月明囑咐道,見陸停胳膊落在外面,猶豫一會,伸手把被子拎了一下。
陸停恰在這個時候睜開眼。
修長白皙的手指落在眼前,淡淡的梅花味萦繞在鼻尖。
她總是這樣,哪怕只是不經意的體貼都能讓人恍惚覺得是深沉的愛意。
“醒了。”溫月明手指微動,鎮定自若地替他塞了被子,便收了回來。
陸停擡眸看她,自下而上看去,能看到那截精致的下颚被雪白的狐毛籠着,小小一截,宛若白玉。
他有些恍惚。
原來女郎可以這般精致,是他人精雕細琢溫養而成。
他也不知為何生出一絲怯意來。
西北最有名的是和田玉,可色如羊脂的白玉是風沙雕刻的,堅韌而不屈。
可現在他面前的是溫軟富貴鄉,繁華百花叢中孕育出的富貴玉,連着指尖都蘊着光。
他沉默片刻,緩緩合上眼。
可那又如何,欲/望早已在夢中生出一根藤蔓,明明是他先遇到的人。
哪怕前面是頭破血流,他也要編織成一個網,把面前之人緊緊束縛着,讓她皮開肉綻,讓她痛苦後悔。
“我還以為又是只有我一個人。”
溫月明心中一抖,袖籠裏的手緩緩收緊。
——十歲的陸停一睜眼也是這麽說的,虛弱又委屈。
屋內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陸停雙眸半阖着,蒼白的唇微微聳動着,再開口時,聲音鎮定下來,格外平靜,和之前那聲大為不同:“母妃怎麽來了?”
原來剛才是呓語。
溫月明松了一口氣,背後竟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對着遠興打了個眼色。
“殿下醒了,給殿下喂藥吧。”
她起身,給人讓了一個位置。
遠興爪麻,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殿下。
“不喝。”陸停閉上眼,半張臉更深地埋進枕頭下,直接拒絕道。
溫月明揚眉:“為何不喝。”
“太苦了。”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帶着孩子氣的抗拒。
這一刻,陸停好似又成了她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是西北風沙下掙紮生長的荊棘。
每次生病吃藥都要備下一顆糖,讓他含在嘴裏,鼓在腮邊,才能讓他閉上眼仰頭喝下。
溫月明失笑:“怎麽還這麽怕苦。”
陸停身形一頓,露出一只眼,直直地看向溫月明。
溫月明話音剛落便知壞事了,再被那雙清淩淩的眸光面帶不解地注視着,頓時心跳加速,口幹舌燥。
“難道是我想岔了,自來就沒有小孩不怕吃藥的,只是殿下也十八了,不能再鬧小孩子脾氣了。”她眸光微微下垂,冷靜地岔開話題。
“遠興,給殿下喂藥吧。”
她往後微不可聞地退了一步。
陸停盯着她鞋尖上那顆碩大的珍珠,心中冷笑。
她光明正大的來,只是想要完成這個任務,成就自己的賢名,現在任務完成,自然是要迫不及待地離開。
我是她的恥辱,是她的污點,是她不願提及的往事。
陸停自大夢中醒來便一直不曾休息,那一段段消失的記憶總在他閉眼時強硬地闖進來,攪得他不得安生,無法入睡。
夢中的她,帶着他識字,帶着他挽弓,帶着他爬樹下河,眸光中只有自己一人一般。
可現在早已面目全非。
他竟還抱着隐秘的希望,還在強扭這段感情。
一直躲在角落裏不出聲的遠興磨磨唧唧地走上來。
“母妃想要我喝藥,是為了讓我早些康複,還是不想我耽誤您的計劃。”陸停冷不丁問道。
這話有些沖,還有些莫名其妙,溫月明眉心皺起。
“身子是殿下的,與我何幹。”她看着陸停倔強的眉眼,冷冷說道,“殿下既然醒了,便好好休息吧。”
陸停看着她快步而走,腳步沒有半分留念,嘴角緊緊抿起。
“殿下。”遠興心驚肉跳地喊了一聲。
陸停看着那碗藥,移開視線,冷冷說道:“倒了。”
遠興大驚。
陸停已經閉上眼不再說話。
遠興不得不把要倒在花盆裏,屋內彌漫開濃郁苦澀的藥味,陸停在沉默中喘息。
——若是以前,她都會哄他的。
陸停十歲和別人的十歲是不同的。
他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要做什麽舉動,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知道誰是真的對她好。
溫月明是第一個對他好的人,是在無邊黑暗中第一個對他伸出手的人,是甘州那次沖天而降的人。
他不受控制地要把人握在手心,時時刻刻放在身邊。
他示弱,他無辜,他慢慢地像毒蛇一樣攀附上毫不知情的女子。
可現在,她不要他了。
陸停牙關緊咬,頭痛欲裂。
她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前程似錦,在那個大雨天把他扔下,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要報複這個無情無義的人。
大門被敲響的聲音就像一把錘子敲得他頭痛欲裂,他不由痛苦地閉上眼。
“殿下,娘娘又讓花色姑娘送了一碗藥來,還送了一盒糖罐。”
遠興高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陸停自漫天血腥中猛地抽出一絲清明,在心神震蕩間睜開眼。
大肚圓形的小糖罐在細細的熱煙中靜靜站着。
痛苦被欲/望點燃,漫天大火在頃刻間把人徹底淹沒。
陸停怔怔地看着那個可愛的糖罐,緩緩伸出手來。
遠興連忙把罐子遞了過去。
冰冷的瓷身被握在手中,發出難聽的龇牙聲,背後的傷口因為緊繃而裂開,滲出點點血絲。
他後悔了,他不想要報複那個人,他只想要讓她折腰,讓她屈頸,讓她後悔。
讓她,重新回來自己身邊。
—— ——
貴妃鳳體稱恙,車隊在來鳳鎮停留了兩天還走不了。
“娘娘,世子派人來傳信問何時能啓程。”午時,花色捧回午膳時問道。
溫月明懶懶散散地坐在榻上,手指捏着手臂長短的長箭,興致缺缺地在空中比劃着,眼睛微微眯起。
投射的壺是房中随意找的,放在七尺遠的地方,朦朦胧胧的外殼,只能隐約看到裏面的東西,疑似撒了一把豆子。
花色話音剛落,溫月明手中的長箭就破空而出,長箭直接落入壺內,發出铮的一聲。
那壺口小,入口窄而細,必須要投壺者精準到極致才能落下,每次也只能容下一根。
一側的翠堇連忙把長箭取出。
只見箭頭上插着一顆黃豆。
“娘娘好厲害。”花色放下托盤,布置着午膳,認真誇道。
“可不是。”翠堇剝下那顆黃豆,扔到一側的小籃子裏。
籃子裏已經有不少被戳了一個洞的黃豆。
“瞧我們娘娘的箭法,那才叫百步穿楊,百發百中,箭無虛發,天下第一。”她眨眨眼,脆聲誇着,又雙手奉上箭。
溫月明斜了她一眼,懶懶接了箭放在手心轉着。
“再誇幾句來聽聽。”
翠堇一哽,小聲嘟囔說:“奴婢讀書少,不會了。”
溫月明笑着搖了搖頭,那手臂不過是随意舒展,看似輕飄飄,玄鐵打制的長箭便在空中劃開一個銳利的弧度,随即咚得一聲清脆聲響,再次落入壺中。
“我沒不高興,你們也不必活像捧個炸/彈一樣,我還能和一個小孩置氣不成。”溫月明收了箭,扔回翠堇手中,一本正經說道。
前日自殿下房中離開,娘娘臉色就格外不好,連着晚飯都只吃了幾口,但第二日還是找了個借口,下令要求整頓休息。
——娘娘還是太好心了,殿下這般陰陽怪氣。
翠堇私底下抱怨着。
——也是為了不耽誤事情。
花色解釋着。
此番話落,花色和翠堇對視一眼,眼底皆閃過一絲笑意,不由連連點頭。
“我們娘娘何等雅量,怎麽會生小兒氣。”花色誇道。
“就是,娘娘如此這般為殿下,殿下還不領情。”翠堇譴責着。
溫月明一愣,随後嗤笑一聲,反問着:“誰說我是為了他,才停留這麽多日的?”
翠堇一愣,扣了扣下巴:“外面的人都這麽說的,謝世子也這麽試探過我們。”
溫月明捏着指骨,冷笑着:“謝家若是不該其功利心,這條路怕是走不遠了。”
花色不解,疑惑問道:“那娘娘為何遲遲不走。”
溫月明起身,伸了個懶腰,随意攏了攏頭發,走到窗外,朝着綿延千裏的官道看去,眯了眯眼:“我在等人。”
至于陸停,那狗脾氣我才不慣着。
溫月明心底嘲笑着。
翠堇眨眼,也跟着看了過去:“哦,等誰。”
溫月明避而不談,含含糊糊說道:“若是今日還不來就算了。”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一聲叩門聲。
“娘娘。遠興求見。”花色側過身子,露出遠興的身形。
“怎麽,又喝不下藥,起不來,亂喊人了。”溫月明不去看他,淡聲譏諷道。
遠興硬着頭皮,叉手行禮,恭敬說道:“殿下說之前被燒糊塗了,對娘娘有所不敬,心中格外懊悔,特讓奴婢今早去外面的集市買了一樣禮物,給娘娘賠禮。”
溫月明轉身,抱臂打量着面前之人,下巴微擡。
“什麽東西。”
遠興動了動身子,自門口捧出一樣東西。
“都說栀子同心,這盆白栀子花乃是殿下的謝罪禮物。”
溫月明目光落在那株焉噠噠的花骨朵上,原本懶散靠在窗棂上的身形猛的一僵。
作者有話說:
更新!明天更新就是晚上九點了,嗚嗚嗚,我一定努力寫,本來我還打算偷懶,把這個放到明天的,我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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