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來人即使有意放輕腳步, 可腳後跟的牛皮靴帶着釘子,踩在石板上格外清脆。
滴答滴答,由遠而近, 卻又突兀地停下。
假山後的陸停和溫月明四目相對,各自皺了皺眉。
——鐵釘靴。
這種鐵釘靴是為了方便騎馬,只有聖人親衛和騎兵才能穿, 騎兵在戰場上,便只剩下聖人親衛了。
眼下的聖人親衛, 想來只有一支。
——千牛衛。
這條由假山和梅花組成的隔離帶頗為嚴密。
住持是個心思周到的人,唯恐兩院的人不對付, 把空隙都怼得嚴絲合縫,又頗有意境, 不論那個位置,一眼很難望到對面去。
陸停早在有異動時,便順手撈着溫月明躲進一處狹小的假山空隙中,左手邊便是‘品’字正中那間被封閉的屋子窗臺。
這個位置黑暗二狹小,假山空穴內, 兩人不得不緊緊貼着,陸停甚至得要垂頸才能站進去。
溫月明背對着那聲音, 見聲音停了,心中好奇, 正打算扭頭去看是何人,突然被對面的陸停掐着後脖頸止住了動作。
陸停趕在她發火前, 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梅林疏枝斜長,自她背後恰有一跟斜插而來, 若是她無知無覺地扭頭, 定然是驚動梅枝。
——誰?
溫月明無聲張口, 剛一擡頭,便看到陸停如水墨畫中一筆畫成的山水眉眼,哪怕此刻內斂沉默也足以在夜色中重毫留素,光華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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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距離實在太近了,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眼尾下的那一點紅色淚痣。
溫月明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掐着手心低下頭來,鎮定自若地在他肩上寫了一個字。
陸停穿了一件灰色棉衣,她甚至需要花點力氣,才能映出這個字來。
夜色黯淡,連着呼吸聲都在此刻靜谧,風中是淡淡的梅花香,衣袖被迫緊貼,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對面那人橫搭在腰側的,手腕骨節的輪廓。
頭頂灼熱的呼吸落在□□的耳廓上,雪白的耳垂在寒風中慢慢爬上紅暈。
陸停垂眸,半響沒有動作。
溫月明蹙眉,扯了扯他的袖子。
就在此時,外面原本已經停下的腳步聲不知為何再一次響起來。
那聲音清脆而短暫,就像一步步踩着人心尖一樣。
細聽去,竟是朝着兩人藏身的假山方向走來。
溫月明就像一只炸毛的貓,瞬間整個人警惕起來。
對面的陸停卻并無太大波動,眼尾一掃,順勢擡起她垂落在一側,抓着窗沿的手。
細長嫩白的手指因為緊繃而指骨拱起,皮肉在寒風中透出一點精致的青白之色,好似一塊精雕細琢的軟玉。
若是捧在手心……
當真是綿軟溫熱。
溫月明時順勢一個扭頭,漆黑的眼睛嚴肅地盯着他看。
——做什麽!
大眼睛裏赤/裸裸地寫着這三個字。
陸停彎唇,無聲一笑,在她的手背上慢條斯理地寫下兩個字。
——張角。
溫月明一愣。
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大,甚至有梅枝掃過盔甲帶來的刺啦聲,帶着釘子的黑靴踩在松軟的土地上,反而悄無聲息,令人琢磨不透,人到底在哪裏。
溫月明一顆心又被拉走了,搭在陸停手心上的手不由緩緩捏緊。
——張角必然不是随意出現在這裏。
寒風穿穴,梅枝簌簌。
陸停手心癢癢的,看着不知不覺蜷縮成拳的手指。
八年的西北風沙本就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一年金玉富貴的嬌養,讓這雙手越發白嫩細膩。
他眯了眯眼,感受着手心上的重量。
相比較溫月明的緊張,陸停自一開始便顯得無所謂,甚至頗為閑心地拉緊她肩上松松垮垮的大氅,唯恐她受涼。
這條大氅頗長,披在她身上,一大截布料垂落在地,像一朵朵疊起的烏雲。
溫月明心思波瀾時,被人冷不丁拉了一下脖子,頓覺無語,偏又猜不透陸停此刻的心,但前有狼後有虎,沒心陪他一起玩,只好往後擠了擠,結果沒料到背後有一截突起的石塊。
那石頭頗為尖銳,撞得她龇牙咧嘴,瞬間直不起腰來。一腦袋撞到陸停懷裏,半響沒動靜。
陸停眉心一皺,伸手在她腰後的位置摩挲了一下,眉心越皺越緊。
石頭有一角尖銳棱角,怕是撞得厲害。
溫月明疼得眼前發黑,眼角都冒出淚花,偏又不能出聲,只能緊緊抓着陸停的袖子,咬牙忍着,好一會兒才把那痛吞了回去。
——太,太太疼了。
溫月明哆哆嗦嗦地伸手朝着撞傷的地方探去,恰好碰到一只手正距離她腰間半截手指長的地方。
那手掌極大,冰冰涼涼,大概兩人都沒想到會碰上,一時間各自停在原處。
溫月明一愣,下意識擡頭,恰恰和陸停的眸光撞了個正着。
夜梅落如雨,眸光深似霜。
不知何時,皎潔的月光再一次自烏雲中出來,影影綽綽的照亮了梅林。
那雙手點到為止,并未靠近,只是虛虛地隔在石頭和她衣服的中間,卻因為左手邊窗臺的阻擋,那只自右側環繞而來的手,就像禁锢一般。
偏又帶着一絲僭越的克制。
陸停垂眸,神色靜靜地看着她。
溫月明嘴角微動,卻又喃喃無語。
與此同時,一道身影已經落在溫月明背靠的假山邊緣。
原本奇怪的無言氣氛眨眼間被打破。
千牛衛頭頂特有的長羽在此刻月光倒影下顯出幾分猙獰來,好似一角即将世人的長矛。
張角不知不覺中借着泥土的掩蓋,與他們近在咫尺。
陸停一直淡然的神色在此刻倏地斂下,他緩緩低頭,就像一只引頸的仙鶴,悄無聲息地停泊在女郎纖細的脖頸處。
溫月明瞳孔微張。
“別動。”
微寒帶着水汽的聲音貼着耳廓微不可聞地想起,就好似冬日裏被風卷起的一片樹葉,悄無聲息地落在耳中。
一雙手順勢掐着她的腰,輕而易舉地把人提了起來,直接抱坐在右側的窗臺上。
長長的披風終于不用垂落在地上。
陸停伸手。
溫月明想要往後退,卻又被封死的窗戶抵住了腦袋。
陸停見狀,眉眼彎起,春水照寒的瞳仁帶着稀疏笑意。
一朵梅花殘瓣被他捏在手心。
溫月明一愣,一時間也不知是看那花,還是看那近在咫尺的手腕。
兩人的位置不知不覺轉了半圈。
溫月明能清晰地看到張角的半個身影出現在洞穴外。
這大概只有一尺的距離。
随着他的逐漸靠近,溫月明原本震動的心思反而冷靜下來。
她自鬓間拔出發簪,卻又被人按着手搖了搖頭。
溫月明蹙眉。
只見陸停拿過她手中的發簪,自背後窗戶上戳了一個洞,緊接着在溫月明原先站着的位置上掰下一小塊石頭,最後悄無聲息地朝着右邊的位置扔去。
時下窗戶都是厚紙糊的,手指難以戳破,但用金簪卻能輕而易舉就能掏出一個洞。
地面是用三合土澆灌而成的,石頭自縫隙中被探出,沒有直接落在地方,反而打在一處家具後才落下。
聲音很輕,卻又在寂靜的深夜格外明顯。
一直謹慎前進的腳步聲瞬間停在遠處。
張角距離那個洞穴不過五步的距離。
那聲音在張角右後側半尺的位置。
張角站在四面來風的空地上,梅林香味芬芳,偶爾有枝葉晃動的聲音,除此之外,毫無動靜。
他伸手搭在腰間的長刀上,朝着右後方微退了一步,似乎在思考到底是回去看看還是繼續前進。
溫月明緊盯着那道影子,連着呼吸都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就在此刻,深夜中驀地響起一聲咯吱聲。
是誰把門打開了。
就好似一塊石頭不經意見砸碎平靜的冰面,瞬間引起無數震蕩漣漪。
“張,張将軍。”
右側廂房是兩位大丫鬟休息的地方。
翠堇大概是半夜起夜,剛一打開門就看到黑夜中站的的人,吓得一個哈欠倒咽了回去。
她眯了眯眼,借着頭頂的燭光才勉強看清梅林中,假山處站着的人,嘴巴都磕巴了一下。
張角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人,粗黑的眉眼緩緩擰了起來,前腳微不可聞地向後一擰,半個身子轉了過來。
他臉上的殺意瞬間被掩下,沉穩不動地站在遠處,低聲問道:“翠堇姑娘怎麽起來了。”
溫月明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殺氣,眉心緊皺。
大概不谙天真的人總是格外敏感。
翠堇盯着他莫名打了一個寒戰,忍不住後退一步,嘴巴不聽使喚地抖了抖。
“起,起夜。”
張角垂落在一側的手不知何時搭在劍鞘上。
倒影落在溫月明腳邊,玄鐵長劍在月色中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光。
——拔劍了!
溫月明眉心倏地皺起,卻又被陸停按緊在窗臺上。
陸停對着她嚴肅地搖了搖頭。
“将軍找娘娘嗎?”翠堇并未察覺他的動作,反而下了臺階,軟軟問道。
“娘娘一向睡得沉,明日又要早起,可是陛下有話要将軍帶。”
張角借着梅枝遮掩,細細打量着面前之人,見她确實懵懂無知的樣子,目光又自身後掃了一眼。
這條梅林道是臨時做的,不算寬,更無任何遮擋物,便連假山空穴處都格外的狹小,按理藏不下兩個人。
——可他明明就是覺得林中有人。
他良久的沉默,連着一向大大咧咧的翠堇也覺得不對勁,被風一吹,徹底清醒過來,忙不疊向前走了幾步。
“将軍今夜為何在此。”她并未入梅林,只是站在石板邊緣突然厲聲質問道。
“娘娘明日寅時清修,此事将軍也該知道,清修乃是大事,自來便不準外人踏足,将軍為何還是明知故犯。”
張角眉心皺起。
這聲音不算小,門框已隐隐有火光閃動。
“将軍無端闖入跨院,打擾娘娘清修,我定要跟娘娘說,讓她在陛下面前參你亵渎之罪。”
翠堇見他站在原處不動,冷哼一聲,下巴微擡:“我這便去找娘娘,将軍若是再不給出一個解釋,今後也不必開口了。”
小娘子的聲音帶着一絲尖銳,平白聽的人心煩氣躁。
——到底有沒有人。
那邊翠堇當真一步步朝着緊閉的漆黑正屋走去。
張角握劍的手緩緩攥緊。
溫月明看不清外面的動靜,卻覺得一顆心已經快躍到喉嚨口了。
北風揚起翠堇散落的頭上,竟也不知為何看出幾絲果斷。只見她的手高高舉起,眼看着就要敲響大門,鬧大此事。
張角眼皮子一跳,連忙說道:“且慢。”
翠堇扭頭,不悅地盯着緩緩走出梅林的人。
溫月明緊懸的一口氣緩緩吐出,這才發現背上一陣冷汗,手指都在顫抖。
“翠堇姑娘。”張角站在月色下,神色謙卑恭敬,“不敢打擾娘娘清修。”
“此事是卑職之錯,剛才發現林中似有異樣,這才貿然闖入,還請翠堇姑娘萬勿動怒,也不必驚擾娘娘。”
“哪裏的人。”翠堇警惕的目光看向梅林,“将軍不是說防衛萬無一失嘛。”
“确實如此,這才覺得奇怪。”張角打量着翠堇的反應,嘴裏緩緩說道,“寺裏常有野貓,也許是月下私會的野貓被我誤會了。”
翠堇高高舉起的手慢慢放下,斜眼盯着月色下的人,最後冷哼一聲:“今夜之事奴婢定然是要上報的,還請将軍想好如何陳情吧。”
她甩了甩袖子,憤而轉身,下巴微擡,一向愛笑的姑娘在此刻也先出幾分凜然之色:“出去。”
翠堇只等着張角離開,這才松了肩膀上的力道,哆哆嗦嗦地去了茅廁。
溫月明見跨院徹底安靜下來,一口氣徹底吐出,晃了一下腿準備跳下來,卻被人按着膝蓋制止了。
她盯着膝蓋上的那雙手,咬了咬牙:“又做什麽?”
陸停站在她面前,替她把大氅籠好,笑說道:“娘娘覺得張角當真是無意闖入的。”
溫月明氣笑了,居高臨下地抱臂看着面前之人,随後眯了眯眼,笑眯眯地手中的發簪插到他的發髻上。
翠綠色的碧玉簪若是套在尋常男人身上說不出的怪異,可偏偏面前之人的眉目格外好看,好似最流暢的一筆畫,霧色朦胧,便又絲毫不覺得違和。
“你誘我到這裏來還差點被發現。”她臉上帶着笑,嘴裏卻又頗為冷淡,“這賬下次跟你算,還要跟我猜謎語,讓開。”
陸停紋絲不動:“不會牽連娘娘的。”
“若是被發現了,如何不是牽連我,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後妃太子,如何說得清。”溫月明反問道。
“那便殺了。”陸停笑說着,“交手衛郦棠尚有五五區分,張角便連二八都沒有。”
溫月明一愣。
“陛下會起疑,可那又如何,他沒有證據,相國寺位于半山腰,再往上便有一處懸崖,自來就是毀屍滅跡的好地方。”他說的煞有其事,竟一時間分不出是玩笑還是認真。
溫月明打量着面前的陸停,随後猛地靠近他,似乎想要透過那雙深若琉璃的眸子看到最深處。
陸停睫羽一顫,卻并為避開,不退反進,映入溫月明眼簾地眸光越發皓色澄輝,無塵冷熒。
“娘娘想說什麽。”
“殿下的刀何時學會指向自己人。”溫月明冷着臉問道,“我不想計較殿下今夜到底做了幾層謀劃,但……”
“張角并非十惡不赦之人。”
陸停垂眸,逆着光的深邃眉宇看不清神色。
溫月明一夜時間,幾起波瀾,不想再去思考這些煩人的事情,只是最後低聲說道:“殿下三思。”
陸停擡眸看她,微微一笑:“好。”
這聲承諾來得太快,溫月明下意識蹙眉,疑惑地掃視着面前之人。
“子時過了,娘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陸停彎眉笑說着。
溫月明揉了揉額頭,越發覺得着短短半個時辰過得比一天還累。
這一夜,她渾渾噩噩的來,又被人牽着鼻子走,隐隐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些事情,卻又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剛才打算如何?”溫月明避開他的手,跳下窗臺時,冷不丁又問道。
“你坐在窗臺上的那個位置,從我院子那邊恰好可以看到,遠興一直未睡,我發了信號,剛才若是翠堇不出來,他也會出來。”
這一次,陸停老實交代着。
溫月明琢磨一了會兒,揚眉:“原來我是道具。”
陸停只是看着她笑,格外純良無辜。
“對了,明日和我打個配合。”溫月明心中松了一口氣,出洞穴前,突然扭頭。
“今日被吓得厲害,我得回報他們一下。”
陸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和她直直撞上也不曾閃爍,只是笑看颔首。
“好。”
作者有話說:
冬至快樂!吃湯圓還是餃子啊,我吃粥QAQ,還是沒味道的白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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