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相國寺的住持想要坐穩這個屁股下的蒲團, 除了佛法要高深,最重要反而是心思要活絡,目光要精準, 也就是腦子轉得要比嘴巴快。
玄行做了三十年住持,自認為在一幹皇慶貴族中也算如魚得水,得心應手, 游刃有餘,萬萬沒想到, 今日能栽在每年必備的祭天上。
這次在相國寺舉行的兩場祭祀,太子殿下的便是常見的社稷祭祀, 為來年祈谷,祈求風調雨順, 一向有“春祈秋報”之說。
春祈在社日,也就是仲春月的吉日舉行。
秋報則是在秋收後的孟冬月的吉日裏舉行。
前者在三月初五便早早舉行,相國寺為此開了三日粥棚。
後者因為今冬無雪,遲遲無法舉行,好不容易下了一場雪, 光祿寺和太常寺馬不停蹄就操辦起來。
貴妃娘娘那場則是臨時的五谷祈福,按理不算大祭, 時間也該在春日,但聖人欽點, 便也馬虎不得。
其實兩個祭祀在一開始也算有驚無險,萬萬沒想到砸到祭祀的前一天。
因為時間撞了。
萬萬沒想到, 兩個祭祀的吉時,竟然分毫不差地撞在一起。
本來也不算什麽大事, 以前也不是沒出過, 關系好的就合在一起。
關系不好也沒關系, 畢竟一個朝東,一個朝南,各有主位,相國寺位置大,容得下兩個祭壇同時舉辦。
結果好死不死,兩個祭壇都有五谷之意,便需要一個人,也就是相國寺的住持。
玄行醜時一刻就被首座急匆匆拉了起來,此刻盤坐在蒲團上,嘴裏念着佛號,一手撥着佛珠,一手瞧着沐浴,淡定自若的樣子。
“這可如何是好。”首座一個高大漢子急得在逼仄的屋內來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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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都得罪不得啊。”
“太子雖有些……但畢竟是主祭,一向是重中之重。”
“可貴妃娘娘這次行的是皇後職責,我想着是不是陛下要立……”
玄行狠狠敲了一聲木魚,常年敲打的木魚竟在此刻發出一聲類似金玉的鳴擊聲,像是一聲輕斥。
首座驚覺,讪讪閉上嘴,吶吶走到住持身側,小聲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住持閉眼頌經,嘴裏念念有詞,臉上心平氣和,手上的動作絲毫不亂,更看不出緊張之色。
“哎,師兄!我,我真的要被你急死了!”
相比較住持的八面來風我自巍然不動的淡然悲憫,首座顯然是一個暴脾氣,蒲扇大的手把手腕上的佛珠捏着咯吱響。
一直閉目的住持終于睜眼,看着來回踱步的首座,無奈地搖了搖頭,停下手中的動作:“師弟不必慌張。”
“怎麽不慌啊。”首座見人終于搭理自己了,連忙湊了上去。
“我原本瞧着應該是格外不對付的人,畢竟左右兩個主位向來是不容水火的,可現在一看,倒是有些奇怪緣分……我,我就随便說說。”
首座被住持淡淡掃了一眼,讪讪說道,跳過這個話題繼續說道。
“我們相國寺自洪福方丈以來便住持大祭,這六十五年來什麽形形色色的人沒遇到過,可從沒遇到這麽邪門的事情啊。”
首座合掌,低聲念了一句佛號,絲毫沒有被師弟的急促奔潰心緒所擾亂。
“可現在,現在,兩場法事,太史令竟然算出同一個時辰,連着半盞茶的時間都錯不開,這不是把師兄架在火上烤嗎?”
涉及五谷的祭祀一向需要一個世外人來做牽引,是以都會放在寺廟裏舉辦。
若是一般人,自然有僧衆去,可眼下一個太子,一個貴妃,便連首座都輪不上位置。
“你說會不會是……”首座粗黑的眉緊緊皺着,“我聽說這個太史令是薄家三房的大女婿。”
住持手中木魚的手一轉,直接敲在首座頭上。
“哎呦。”首座一時不慎,頭頂劇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玄行一向沉穩,此刻也忍不住帶出一絲怒容:“出家人口出妄言,憂心俗務,何來虔誠之心。”
首座抿唇,合掌謝罪:“住持教訓得是。”
“此事你不必慌張,我只有辦法,寅時兩位貴人就要起來了,你且去叫僧衆們早些起來,做完早課便等着一同去大雄寶殿。”
“是。”
“你且去東跨院問問,娘娘何時起身,娘娘身份特殊,貧僧尚有幾句話還未交代清楚。”
住持撂下這話,便繼續閉眼頌經,木魚聲緩慢而清脆,在逼仄的方丈室內回蕩。
“見本宮?”
首座本來以為會撲個空,沒想到娘娘竟然早就醒了。
貴妃娘娘的身影影影綽綽倒映在屏風上,聲音冷冷淡淡,在漆黑的醜時夜色中,當真如月供仙子一般。
首座不敢擡眸,低眉順眼道:“是。”
“那就勞煩住持親自來一趟吧。”
娘娘似乎笑了一聲,但那笑聲極輕,很快便在燭火映照下消失不見。
首座心中一跳。
“住持為何要見娘娘。”出了東跨院,張角按劍跟上,笑問道,“昨日不是都安排好了嗎,且不消說,今日寅時起便不再見客了嗎?”
首座對外稱得上是佛法無邊,淡然神秘,得道高僧:“貧僧也不得而知。”
張角皺眉,言詞便有些恐吓:“我奉命保護娘娘,住持鬧出這一出,我無法和陛下交代。”
“阿彌陀佛,一切世間法,皆是佛法,将軍大可親自去聽。”首座四兩撥千斤地說道。
張角臉色一沉,見人走遠了,才怒叱一聲:“老禿驢。”
“所以是聊了什麽?”
天色透出微涼,周焱帝雖很少上朝,但一貫早起,此刻穿着雪白寝衣坐在床沿上,随口問道。
“不過是一些祭祀的要點,因為今年是十年來第一次五谷祭,許多東西都循了舊例。”
章力士端上熱茶,低聲說道。
“便是這些?”陸途接過茶,并未飲用,“玄行老狐貍,這些事情想來是早已安排過了才是。”
章力士彎腰,谄媚說道:“陛下英明。”
陸途斜了他一眼,笑罵道:“還不快說。”
“今年祭祀涉及到兩次五谷,一次是太子的大祭,一次是娘娘的五谷祭,若是往常自然不礙事,可偏偏今年是一起的,五谷祭需方外人牽引,住持分身乏術。”
章力士笑說着:“想來住持寅時未到就來拜見娘娘,是為此事。”
陸途撥弄蓋子的手一頓,微光落在臉上,竟先出幾分陰霾。
章力士立刻繼續說道:“太史令算的時間一模一樣,兩邊都退不想退,倒不是太子不想退,太子畢竟是大忌,是太史令那邊強了一頭。”
“薛盛倒是好大一脾氣。”陸途抿了一口茶,淡淡說道:“所以是愛妃退了?”
章力士眼珠子一轉,一個呼吸後才開口說道:“娘娘畢竟得體大度,秋報本就遲了一月,又是大祭,自己原也是貴妃替中宮行職,不甚貴重的身份,便退了一步,折子也剛剛快馬送來的。”
章喜自懷中掏出一本紅金折子。
陸停接過,掃了一眼,臉上看不出喜怒:“愛妃可有怨氣。”
“自然沒有,娘娘一向是脾氣極好的人。”
陸途合上折子:“張角那邊?”
“相安無事。”
“太子那邊得知情況又是如何?”
“太子誠惶誠恐,若不是娘娘已經戒齋,只怕要親自去和貴妃致歉。”章喜露出難言之色,輕嘆一聲,委婉說道,“殿下實在孝心可嘉。”
陸途譏笑一聲:“畏畏縮縮。”
章喜賠笑着,不敢接話。
陸途盯着微亮的窗戶看了片刻,随後把折子扔到章喜懷中,輕嘆一聲:“看來是我誤會愛妃了。”
章喜憨笑着。
“可畢竟人言可畏,這些年謝家确實有些扶不起來,不過是愛妃呵斥了他幾句,便遞這些風言風語的話來挑撥離間,屬實有些過分,褫奪謝昭儀的玉字封號吧,也算點醒他們,不要無風起浪。”
陸途坐在床沿上,臉上閃過一絲怒容,最後環視着偌大的寝殿,無奈說道。
“朕坐在這裏實在太過孤寒,實在需要得體大方,一心一意,如月貴妃這樣的人陪着才能放心入睡。”
章喜笑得越發殷勤。
“當年那箴言,連玄行都避而不談,卻又不否認,朕這幾日時時夢回一年前那場大病。”
陸途的臉籠在灰蒙蒙的光線中,人便顯得有些虛無,聲音更是缥缈。
“你說,愛妃是真心實意入宮的嘛?”
章喜不敢說話。
“愛妃做事就和溫家人一樣,滴水不落,朕時常覺得恍惚。”陸途眯了眯眼,突然笑了一聲。
“和那人一樣。”
章喜臉上笑意瞬間僵硬,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慌什麽,愛妃和她也不過這一點相似,愛妃是和順的,溫柔的,才不是那咄咄逼人樣子。”陸途自己反倒笑了起來,只是眼中卻也沒有多少笑意。
“大概是一年期限快到了,朕也有些恍惚罷了。”
章喜額間布滿冷汗,聞言顫顫巍巍說道:“一年之後,陛下心願達成,自可千秋萬歲。”
陸途盯着他看,片刻後笑意加深:“你啊,就是太小心了。”
章喜跪伏在地上,不敢說話。
“這幾日愛妃戒齋一定極為辛苦,你親自去送些人參鹿茸過去,對了,還有愛妃愛看的地理志。”陸途柔聲吩咐着。
章喜臉上這才露出燦爛的笑來:“陛下當真是心善。”
“多謝章力士了。”翠堇親自出了跨院接過東西,“娘娘正在誦經,出不得門。”
章喜笑說着:“哪裏敢勞煩娘娘親自出來,陛下聽聞娘娘要戒齋三日,心疼得不行,連早膳都不用奴婢伺候,非要奴婢現在趕了過來。”
翠堇臉上露出欣喜之色:“陛下如此惦記,娘娘受的這些委屈也都值得了。”
章喜臉上笑容一頓:“娘娘受了什麽委屈。”
翠堇抿了抿唇,目光自門口的千牛衛前掃過。
“可是這些不懂事的千牛衛……”
章喜緩緩說着,便看着翠堇癟了癟嘴:“就張……”
“翠堇!”月亮門後突然傳來花色厲聲呵斥,“胡說什麽,娘娘出門前如何和你交代的,大家不過是各司其職。”
翠堇眼眶微紅,低下頭來。
章喜人精一個,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連忙打着圓場:“兩位金貴的姑娘可萬萬不能因為奴婢吵了起來,不過是随意聊聊而已。”
花色把翠堇往背後退去,臉上恢複了笑臉盈盈的溫和:“翠堇的脾氣,力士你也是知道的,小孩一樣,偏娘娘喜歡,這才寵成沒大沒小的樣子。”
“稚子的話不必放在心上。”
她悄悄給章喜塞了一個荷包,笑說着。
章喜臉上依舊是露出憨厚的笑來。
“哪裏的話,奴婢還要回去伺候陛下,就不久留了。”他把荷包塞進袖子裏,笑臉盈盈地轉身離開。
花色和翠堇目送他遠去後,齊齊轉身離開,四目相對,各自露出一絲笑來。
“我瞧着,張将軍要完了。”隔壁跨院裏,遠興小心嘟囔着。
陸停同樣盤腿坐着,卻沒有念經,只是閉眼深思。
“兩位姐姐趁着張将軍去巡防,一唱一和的。”他自言自語的。
“剛才太常寺的人來了,殿下為何不見。”
“說起來,這個薛寺卿也太不上心了點,到現在連着步驟也不跟殿下說。”
“見到德妃了嗎?”陸停唇角微動,打斷了他的話。
遠興搖頭:“住持請了羅漢守門,誰也進不去。”
“你找個機會,讓安王的人混進去。”
遠興不解,猶豫片刻後說道:“這怕是會出事。”
陸停睜眼,玉脂琥珀的瞳仁含着光,斂着色,被眼睫輕輕一遮,露出些許笑意:“便是要惹出一些事情來。”
溫月明此刻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因為溫赴的信在醜時三刻,借着一捆清香送了進來。
“德妃可不是一個和善的人。”翠堇小聲說着,“之前相國寺都是安王和德妃祭祀,想來比我們的人更深入了解這個地方,萬一在祭祀上做手腳如何是好。”
花色也跟着蹙眉,神色贊同:“聽說安王昨日在府中發脾氣,打死了三個下人。”
溫月明穿着素色衣裙,烏發只用檀木簪挽起,不甚端莊地盤腿坐着。
“我瞧着爹的意思,就怕不惹事。”她托着下巴,不甚肅穆地轉着手中的佛珠。
花色見狀,眼皮子一跳。
“人啊,不信自己偏又信鬼神。”溫月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無聲話語,“上位者仁,百姓自然安居樂業……”
“娘娘!”花色頭疼得喊了一聲。
溫月明笑着搖了搖頭。
“不必擔心我,對了,那件披風記得洗幹淨,悄悄送過去。”
翠堇聞言皺了皺眉,嘟囔一句抱怨着:“到底是哪個小沙彌如此不盡心,送件衣服都送錯地方了。”
溫沙彌低眉順眼,一聲不吭。
作者有話說:
春祈秋報——來源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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