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五谷祭在一年諸多祭祀中不算大祭, 但因其主導人有特定的身份,便也顯得與衆不同。
這是皇後特有的榮譽,可大周已有十年不曾舉行過。
太史令薛盛站在第三的位置, 借着衆人等候吉時,低頭肅穆的時間,悄悄擡首看着面前之人。
月貴妃髣髴若輕雲, 飄飖若流風,瑰姿豔逸, 高風獵獵,長軀以鶴立, 将飛而未翔,當真如洛水仙子一般的人物。
住持親自伺立在左後側, 手中的紫檀木佛珠因長年累月撥弄,甚至包出一層細膩的光澤。
太子殿下大概也有意讨好這位母妃,換下冕服特意來觀禮。
月貴妃做事一向不給人留下話柄,在大庭廣衆之下邀了人站在右後側。
“點香。”太史丞聲音清亮,一聲高唱, 竟也能壓下連綿不絕的誦經之聲。
薛盛眼皮子一顫,随着衆人目光追尋而上。
相國寺的清香素來都是秘制的, 點火時香尖從不冒火,灰燼也能長立不到, 尤其是燃之香味清淡。
點火是住持親自點的。
薛盛不錯眼地盯着那香被伸進燭火,忍不住捏緊手中的玉牒, 脖頸微微前傾。
燭火在風中搖曳,那香并未如往常一樣立刻點燃, 住持撚着香的手在燭火中打着轉。
薛盛一口氣屏着, 甚至沒發現原本一直垂眸的太子殿下正側首看着他。
清香很好點燃, 一向都是一碰就能點上,今日卻遲遲沒有着火。
雖然也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但住持那顆見過大風大浪的心瞬間抽動一下,但他的手格外的穩,只是鎮定地又是轉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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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盛任由手中的玉牒在手心按下一道鮮紅的痕跡,眼底閃出一絲興奮之色。
——點香不燃,乃是大忌。
修身長立的溫月明恰在此刻擡眸去看住持。
大冬天,一滴汗自玄行額頭留下。
薛盛腳步微動,正要上前……
刺的一聲,一陣青煙緩緩冒出。
薛盛一愣,瞳仁瞬間睜大。
恰在此刻,他似乎感受到身上有一道目光,木然地扭頭看去,便看到一直垂手而立的陸停正看着他,觸到她的目光後,嘴角微微勾起。
瞧着格外的無辜。
薛盛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突然一個咯噔,背後瞬間冒出冷汗打濕了衣衫。
這是一個誰也沒在意的細節,連抿幾口茶水的時間都沒有,可臺上幾人卻又驀地覺得過了許久。
溫月明接過玄行手中的三株清香,在禮官的唱和聲中折腰三拜,最後由住持重接過清香,插在特制的天圓地方形造的香爐上。
“太史令上玉牒。”禮官唱道。
站姿為乾坤卦的僧人立刻變換站姿,移動乾位。
為首的溫月明目光掃過曠闊的寺廟空地,最後遙望巍峨群山,在禮官惴惴不安的目光中,這才提着厚重的冕服緩緩後退一步。
一只手恰到好處地擋在她手邊。
溫月明擡眸,便看到陸停含笑的眼眸。
“母妃小心。”他低聲說道,扶着她的手臂,退到右側的乾位上。
這一舉動來得太過自然,任誰都沒察覺出異樣。
溫月明退回位置,正打算收回手來,卻不料被人按着手肘定在遠處。
她斜眼看他,手指微動,卻又被人壓着手肘,半分也挪動不了。
“小心。”
陸停目光落在太史令薛盛身上,嘴角微動,淡定說着。
兩人站在最高的臺子上,又都穿着都是寬袖,自背後看去不過是衣袂相交,并肩站立而已,便是正前方也都是各自淡定的模樣,任誰也肯不出袖子下的手在案子較勁。
“放手。”溫月明嘴角微動,咬牙說道。
陸停垂眸,盯着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指,雪白纖細。
“手指金貴。”陸停側首去看溫月明,嘴角微勾,淡然說道。
——怎麽還沒消氣?
溫月明抿了抿唇,扭頭不去理他,搭在小臂上的手指微微用力,狠狠一掐。
陸停手臂瞬間緊繃。
她并未留情,那一下想來也能留下一個印子。
溫月明側首,朝着他挑釁一笑。
陸停比她高出半個肩膀,只需垂眸就能完完全全把人看在眼中。
“小心手疼。”聲音含在嘴裏,大概只有理他這麽近的溫月明才聽得清。
溫月明冷哼一聲,移開視線,卻意外看到捏着長香的玄行不經意間投射來的視線。
她心中一個激靈,可臉上早已換上莊嚴肅穆的神情,面不改色地看着上方的太史令。
陸停更是低眉順眼,格外乖順。
那邊,薛盛心神不定地把玉牒放在案桌上,随着唱禮聲,行九禮三拜,最後接過主持遞來的長香,親自插上一側的大香爐。
變故就在這一刻産生。
長香近兩尺,住持自太史令上前便早已點好侯在一側。
太史令接過時,已有半拇指大小的灰柱子,今日山風頗大,幸好長香沒有不能落灰的說法,所以當那截灰落在香爐中,無人在意那截微不足道的灰燼。
那餘灰帶着一絲青黑色,落入鋪滿香灰的香爐中,靜靜地躺着。
長香剛被插/進香爐中,太史令還未退下,突然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緊接着香爐內發出一聲細微的爆炸生,揚起一陣灰塵。
片刻呼吸後,又是一聲沉悶的爆炸聲,灰塵嗆得最近的薛盛和玄行劇烈咳嗽起來。
情況來的太快,誰也沒反應過來,就連薛盛也不過是呆呆地站着,瞳仁中倒映着那根突然冒出猛烈煙火的長香。
“保護娘娘。”張角眼皮子一跳,按劍沖了上來。
這一聲,沉寂的祭臺瞬間大亂。
千牛衛瞬間如潮水般湧了上來,掩護娘娘下撤。
溫月明早已和陸停站在一起,不過煙霧剛剛升起,就被陸停抓着手臂,先人一步地後退,這才沒有被那煙劈頭蓋臉地蒙上。
見千牛衛來了,兩人順勢下了祭臺,走到拐角處,溫月明拉着他的袖子,忍不住小聲問道。
“你埋了火藥。”
陸停腳步快速,可托着她的手臂卻又格外穩。
“西北軍特制。”
“若是被發現……”
她眉心一簇,嘟囔着,三心兩意地往下走,沒想到冕服太過繁瑣,長長的流雲紋蔽膝差點把人絆倒。
抓着陸停的手指倏地收緊,臉上的慌張之色還未完全顯現便又僵在原處。
因為她憑空下了三級臺階,正一臉懵地站着臺階下。
原來是一側的陸停眼疾手快,直接拎着的她的腰,把人提溜下最後三個臺階。
“你……”這蠻力,委實有點欺負人。
“母妃可要小心啊。”陸停突然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擔憂說着,“問題是出在長香,娘娘切莫擔憂,小心臺階。”
溫月明還未回神,就被人朝着一個方向推了一下,下意識眼尾一掃,不曾想竟看到章喜。
“可這長香能有什麽問題,那東西都是太史令親自操辦的,原先祭臺就出過一次亂子,現在這些香和貢品都是他後來親自備下的,不會出錯的。”
溫月明眉心緊皺,一向清冷的眉眼在此刻顯得格外嚴肅。
“第一次五谷祭就出了這麽大的事……”
“還是等張大将軍安撫好諸事,母妃不如尋個地方等消息。”陸停格外貼心地說着,“太史令不至于這般不知輕重,對娘娘陽奉陰違。”
溫月明搖頭,鎮定地捋了捋袖子上的折痕,眉眼低垂,
“去正殿吧,此事也要有個緣由。”
她眼尾再一掃,便看到章喜已經不見了。
兩人四目相對,皆是露出一絲笑意來。
——章喜來,當真是意外之喜。
正殿內,貴妃和太子殿下左右分坐,瞧着面前一衆狼狽的人。
“這是怎麽回事?”溫月明放下茶盞,先發制人地問道。
住持雖擦幹淨的臉,紅黃色的袈裟上卻還是染上了香灰,聞言雙手合掌,口中念佛。
袈裟上繡了層層金絲,又在特制的布料上勾勒了最為精巧繁瑣的梵文,一旦染上細灰,這件衣服便算毀了。
張角大冬天卻是滿頭大汗,盔甲上蒙了一層香灰。
他把那爐子都搗了幹淨,也沒發現不對,那長香更是因為有一簇簇莫名升起的火苗被燃燒殆盡,一番折騰下來,竟什麽證據也沒留下。
太史令薛盛失魂落魄地站在最右邊,神色恍惚,臉色慘白。
——祭祀出了不祥之兆,不論如何都是他的錯嗎,可出在誰手上卻又可大可小。
溫月明掃過衆人,長嘆一聲:“幸而只是本宮這裏的事,不關乎殿下的大祭。”
衆人見她有高舉輕放之意,心中皆是一動,齊齊擡眸去看她。
溫月明眉目素來清冷,不笑時冷淡疏離,宛若圓月藏海,海霧俱沉,瞧着不好說話,可一旦溫和了眉眼,便是秋月照雪,平白令人移不開視線。
“只是陛下此番重開五谷祭,便鬧出這樣的事情。”她話音一頓,果然看到在場諸人臉色大變。
“長香起火,不是吉兆,又有爆破之聲。”她輕聲說着,“瞧着像是……”
她沒說完,殿內衆人卻是心思一冽。
——天降。
只有祭祀不恭,才會有如此不祥之兆。
薛盛一頭冷汗地直接跪在地上,再也沒初見時的世家子弟的矜貴傲氣。
“起來吧,本宮是主祭人,自然與諸位同擔。”她話鋒一轉,和氣說道。
衆人如遇見浮木一般,齊齊下跪請罪。
“只是既然已經出了此事,殿下那邊的事自然也要警覺一些。”溫月明輕聲說着,扭頭看着一處的陸停。
“殿下前三日點香,可有覺得不妥之處。”
一直沉默的陸停擡眸,笑說着:“并無不妥,孤是相信薛令的,香燭貢品乃是他一手操辦,來往僧侶皆是住持信任之人,想來不會出錯。”
薛盛的一顆心早已起起落落,心防盡失,聞言怔怔地去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眉眼就像雪山寒圖中最是流暢的一筆,眉峰是峰,眼波是水,清絕雪色,就像一個翩翩君子。
“是,都是微臣一手操辦的。”他被風一吹,又倏地清醒過來,“不,不不,不是的,這香的事,于微臣無關,還請娘娘明鑒。”
“還是謹慎起見,張将軍,你親自去檢查一遍。”溫月明順勢接過話來,說道。
張角負責兩場祭祀,帶了兩百多個兄弟,把整個相國寺圍得好死鐵桶,卻沒想到從內部出了亂子。
一時間恨不得把搗亂的人抓起來當場殺了。
“是。”張角行禮退下。
“不不不,不會有問題的,微臣的香不會有問題的。”薛盛慌忙辯解着。
溫月明蹙眉:“薛令的意思是……送香的僧人有問題。”
玄行心中咯噔一聲,連忙說道:“阿彌陀佛,香上了托盤僧人們便是碰不到的。”
“确實,不然便是不敬之意。”溫月明打着圓場,長嘆一聲,帶着一絲慶幸,“想來是意外,只要不是降罪便是最好的。”
大殿內,只有貴妃娘娘溫和的聲音在輕輕回蕩。
“娘娘,奴婢有事禀告。”角落裏的遠興在此事,跪了下來,大聲說道,“奴婢聽說有人動過香。”
人群頓時嘩然,薛盛的衣襟已經被汗水打濕,撐在地上的手臂在發抖。
“原先給娘娘那三根香落了灰,僧人們自己用手拍了,大概是這般行為惹了佛珠不快,這才不知從哪裏跑出一只小貓,把托盤一腳踢翻的。”
遠興口齒清晰得說出此事。
握着禪杖的首座頓時瞪大眼睛。
原本靜立在兩側的僧侶突然發出一陣騷動。
原來是有兩個僧人跌坐在地上。
是誰,不打自招。
“靜安,靜正。”首座虎目圓睜,大聲怒斥道。
“怎麽回事?”溫月明見狀,立刻追問道,“帶上來回話。”
衛隊長親自上前,一手一個,直接把人拖了出來,當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
“不不不,不管我的時,是靜正推得我,我才不小心打翻了香爐,後來靜正說沒人看見,讓我不用慌張的,便把那三支清香自香灰裏撿了出來。”
那矮小的僧人被張角和千牛衛圍着,早已吓得渾身發抖,還未問就直接一股腦的吐了出來。
溫月明把目光落在那個瘦高之人身上。
那人打了一個哆嗦,跪在地上:“是,是小人糊塗,可那只是香灰,且是供過如來佛的,小人也是一時慌張,這才做出做出這等蠢事,請娘娘恕罪。”
“原來如此,供過如來佛的香火可是爐丹,能驅邪化煞,想來不是此事。”溫月明頗為好說話,笑說着。
衆僧人松了一口氣,玄行卻是眉心一簇。
跪伏的靜正也輕輕松了一口氣。
薛盛本該松了一口氣,卻又莫名眼皮子一直跳。
“那此事……”他小聲說着。
“娘娘!”
就在此時,去而複返的張角按劍匆匆而來,神色憤怒。
“香,是香有問題。”
他高舉着三支清香,清香細長,在那雙黝黑大手中顯得格外嬌弱可憐。
作者有話說:
頸椎病犯了,不好意思,遲了,錯字明天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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