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太子要選太子妃是大事。
溫月明自軍營回來時, 這事單在內宮就已經傳的沸沸揚揚。
翠堇小聲在她耳邊說着八卦。
“選太子妃的事陛下下了聖旨,要娘娘全權交辦,您沒回來的那幾日, 入宮求見的帖子都這麽高了。”
她用力拍了拍桌子上疊起來的三疊诰命帖子。
“太子殿下怎麽又突然這麽受歡迎了。”她揉了揉腦袋,無奈說道。
翠堇給人按着肩膀,煞有其事地說道:“因為太子現在有六率, 如今在禮部行走,雖然安王被提到兵部去了, 但德妃不是還沒回來嘛,對了最重要的是, 霍将軍!”
溫月明細眉一挑,捧場問道:“跟霍光明有什麽關系?”
翠堇眼睛一亮, 伸出兩根手指:“有兩個八卦,娘娘聽不聽。”
溫月明已經撿起一本紅封帶的折子看了起來,笑說道:“說來聽聽。”
“有人說因為太子殿下在西北這麽多年,已經收買了西北軍大部分人。”
翠堇小聲嘟囔着:“娘娘覺得有道理嗎?”
溫月明合上折子放到一處,端起茶盞撥了撥, 嘴裏漫不經心地說道:“為什麽不說直接收買了霍光明,霍光明在西北聲望之高, 一呼百應,無人能及。”
翠堇眼睛一亮, 連忙說道:“那第二個傳言肯定是真的了。”
溫月明抿了一口茶,随口附和道:“怎麽個真法。”
“他們都說霍光明和殿下私定終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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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溫月明一口水嗆住了, 手裏的茶杯都晃出幾滴水來,燙紅了手腕。
“哎哎, 娘娘小心啊。”翠堇大驚, 一手接過顫顫巍巍的茶盞, 一手拍着她的背,“還好茶是溫的。”
溫月明咳得滿臉通紅,眼睛都滲出淚意,把翠堇慌亂給她擦手的手握住,啞聲問道。
“怎麽,怎麽傳出這個……”謠言的。
翠堇垂頭喪氣地說道:“奴婢也是聽人說的,說原來殿下在西北時,身邊一直跟着一個女子,但那個女子常年覆面,與殿下形影不離,恩恩愛愛,只是後來也不知道那個女子不見了,然後殿下回長安也沒帶這個人回來。”
“西北軍中只有一支女兵,官職最高也是從五品的游騎将軍,此番也沒有來長安,而且和殿下兩情相悅的人,若是普通士兵肯定直接帶回來啊,可若是那人是霍将軍那就講得通了。”
她帶着三分懷疑,七分确信地說着。
溫月明眉尖詭異地皺起,活似聽了鬼故事一般,一臉驚悚。
“娘娘怎麽還不懂啊。”翠堇哎了一聲,直白說道,“若是普通人為何還要覆面,而且還不肯跟殿下回來,十有八九是因為是一個大官,不好對外明說,霍将軍的官就很大了。”
“而且大家都說殿下前腳來長安,後腳霍光明就回來了,就是來是給殿下撐腰的,要是沒關系,為啥要撐腰啊。”
溫月明按了按喉嚨,這才笑着搖頭:“她真的是來述職的。”
翠堇小心瞧了她一眼,嘟囔着:“反正大家都這麽說的。”
“不過你要是這麽設想的話。”溫月明突然來了興致,挪了挪嘴,“那為何還這麽多帖子啊,還敢和霍光明那煞神搶男人啊。”
翠堇皺眉,老氣橫秋,正兒八經地摸了摸下巴。
“因為都在說這兩個人是不可能的,說起來也是,霍将軍女中豪傑,怎麽也不像被拘束在內院中的人。”
“啊,苦命的鴛鴦啊。”她長嘆一聲感慨着。
溫月明怔怔地看着她,突然笑得直不起腰來。
“煞神不喜歡菩薩,喜歡修羅,擱這養蠱呢。”她笑得喘不上氣來。
明明是這麽不靠譜的消息,可偏偏被翠堇這麽信誓旦旦地說了一遍,她腦海裏就不由自主把這兩個人拉紅線綁起來,可還未仔細想,便覺得古怪的好笑。
——救命,兩個人現在見面不會打起來吧。
“啊,奴婢聽不懂。”翠堇蒙蒙地看看她。
溫月明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揉着肚子,忍笑着不說話。
“我這不過是忙了幾日,流言都這樣無稽之談了。”她笑說着,“外面的管不着,宮內的可要好好整治整治了。”
花色端着一碟鮮紅飽滿的櫻桃掀簾走了進來,聞言蹙了蹙眉:“娘娘最近諸事繁忙,沒空管轄後宮,宮中便沒了規矩,一路走來都懶散去了,小心讓人抓了把柄。”
翠堇眨眼,傻傻問道:“那咋辦啊。”
花色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
“沒事,趁這幾日管管就行了。”溫月明笑說着,撚着一顆櫻桃塞進嘴裏,“好甜,哪來的。”
“櫻桃園裏的櫻桃好了,陛下特意送了一筐來,相國寺的德妃哪裏送了一筐,連東宮都分了一盤去。”
溫月明放下手中的櫻桃,揚眉:“看來德妃快回來了。”
翠堇不解:“不是還沒到時間嗎?”
溫月明笑着不說話,只是另起話頭說道:“不如今日做櫻桃畢羅吃。”
“再做個櫻桃餡的小角兒,放鍋裏炸到酥黃色就撈出來,再給我備上一碟奶酪沾沾。”
“剩下的,你們拿去分了吧。”
翠堇把桌子上的折子按着顏色分成五類。
“娘娘打算給要選一個什麽樣的太子妃。”翠堇捏着基本大紅色的紅封折子,笑問道。
“聽說英國公的三娘子武将出生,射箭極為厲害,輔國公的小娘子文采一流,在長安素有才名。”
“要你多嘴這些事情。”花色呵斥道,“陛下賞了東西回來,還不趕緊去入庫。”
翠堇吐了吐舌頭:“哦,好奇嘛,現在遞折子進來的,都是有這個意思的。”
溫月明捏着一本折子,看了好一會兒,才笑說道:“都挺好的。”
“殿下自己喜歡,都行。”
—— ——
東宮,程求知正披着徒弟的作業,一張臉拉得老長,打叉的架勢格外大。
“不讀書就不讀書,先生整天追着人後面跑,兩個人都累。”陸停正煮着茶,笑說着。
“不行,景行本就性子大大咧咧,現在又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算術也不行,若是以後在夫家被人欺負了,除了打架,其餘還手的本事都不會。”
程求知眉心緊皺着,小心翼翼圈出一個勉強還滿意的字:“有些事情,一旦動了粗,沒錯都要擔幾分錯了。”
“那你給她就選一個溫良的夫家不就行了。”陸停興致勃勃打量着他。
“再說還有你這樣的老師,還有霍光明為她撐腰,木景行在長安便是橫着走,誰敢惹她這朵霸王花。”
還有一個盛寵的月貴妃。
他在心底笑說着,這樣的配置,尋常高門怕是巴結都來不及。
程求知嘆氣:“這能到幾時,人還是要靠自己的,我年紀比她大這麽十五歲,誰知道什麽時候……霍光明常年拱衛西北,戰事無常,就算以後還有殿下為她撐腰,難道還要事事如此嗎。”
他一頓,最後長嘆一聲。
“殿下沒有養過小孩,不懂的。”
陸停笑看着她苦口婆心,老媽子的操心樣子,笑意更深:“我記得你一開始撿到她,可不是這個态度的,什麽自由生長,因材施教,有教無類,瞧着仙骨飄飄,和仙人點化仙童一樣。”
程求知擡眸瞧了殿下一眼。
“殿下莫要打趣我,我當時可是問了……”他堪堪抿了抿唇,話鋒一轉,繼續說道,“若是知道養一個小孩如此麻煩,我可不會……”
陸停臉上笑意加深,長睫彎下。
西北這麽多人,他問誰不好,偏偏問了一個最不着調的溫月明。
——“小孩啊,好養啊,風一吹就長大了。”
陸停揚眉:“不會如何?不會撿回來嗎,任由她在戰場中自生自滅。”
程求知停筆,低沉說道:“想來也是見不得小孩死在自己面前的,大概會找個好人家領養吧,西北苦寒,這些年也是委屈她了。”
“所以先生其實還是不後悔。”陸停眼波一閃,笑問道。
“自然不會。”程求知淡然一笑,把手中批號的作業折好,小心放進袖中。
“我也不會。”陸停注入一盞熱水後,突然低聲說道。
程求知一愣:“殿下說什麽?”
陸停盯着如水珠逐漸上浮的水面,笑說着:“我要選太子妃的事情,先生可曾聽聞了。”
程求知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殿下和霍将軍的愛恨情仇的故事,如今在長安城中頗為流傳。”
陸停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程求知幸災樂禍地說着:“不過是有人掀起的流言,想要殿下和西北軍離心,也想要讓陛下警惕而已,殿下聽聽就算了,過幾日便散去。”
陸停輕哼了一聲:“薄家的手段每次都如此拿不出手。”
“薄家想要染指軍權也非一日之心了。”程求知收好批改作業的筆墨,這才繼續說道,“只是太子妃的人選殿下可有打算。”
陸停抿唇。
“殿下不願意?”程求知小心問道,“這是陛下用來試探殿下的,只怕也由不得殿下。”
陸停滅了爐火,看着沸騰的水面逐漸安靜下來。
“先生覺得何人合适?”
程求知捋着胡子,沉吟片刻:“一個家中并無實權,無法助力殿下的高門女子最為合适。”
陸停沉默,用帕子取下銅爐,突然說道:“這種煮法的茶一開始先生很不喜歡,覺得簡陋粗俗,只是景行學了半天,也只會這一種,你喝久了又說別有風味,清口解膩。”
程求知不解,盯着這杯被推倒自己面前的茶。
茶水澄亮,蕩開層層漣漪。
“長安城煮這壺茶,要放胡椒,放白鹽,放什麽都有,只有她抓了一把茶葉随便扔進水裏煮,簡單又快。”
程求知倏地自茶盞中擡頭,一臉震驚,喃喃喊了一聲:“殿下!”
“我那個時候長得不高,她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說法,整天變着法讓我喝奶,吃雞蛋,帶着我跑步,連帶着先生每日喝的茶都是用牛奶煮的,還要時不時給她照看着下蛋的母雞。”
“殿下。”程求知心跳幾乎要跳出喉嚨,喃喃自語,“您,您恢複,記憶了。”
“您明知她的身份,卻和我裝傻,說您不認識。”
程求知背後冒出一陣冷汗,跪在地上。
“我還當真以為只是一個俠客,只要我過了明路,便可以帶回長安。”
肅肅冬日,湛湛暖陽,透過雕花窗面落在陸停含笑的臉上。
“長安啊。”
陸停緩緩吐出一口氣:“怪不得,你總是不喜歡我和她在一起。”
程求知擡眸,嚴肅問道:“因為她和殿下從來都不是同路人。”
陸停沉默時,高聳的眉骨便會落下一層薄薄的影子在眼皮上,為本就冷冽的面容多添了幾絲陰鸷。
“娘娘并非尋常閨閣女子,殿下比我更是清楚,後宮是困不住她的。”
“她要什麽都我都可以給她,我只要,她。”
“飛在天上的鳥若是被困在籠裏是會死的。”程求知提高音量,大聲勸道。
陸停譏笑逼問着:“那她為何要入陸途的後宮。”
“那是因為老師說……”程求知倏地一愣,臉色微白,“殿下詐我。”
陸停起身,逼近他:“溫赴說什麽,是溫赴讓她進宮的是不是,你知道什麽,她說過要陪我一起過生的,她從未失約過,為何那次會不告而別。”
程求知沉默着不說話。
“老師。”咄咄逼人的語氣在瞬間柔和下來,帶着不可言喻的哀求。
程求知面前落下一道陰影:“殿下!”
陸停就像小時一般跪坐在他面前:“老師,您告訴我。”
程求知狠狠閉上眼:“我若是告訴殿下,殿下打算如何?他已經是殿下的母妃,殿下難道要背上不倫的名義,就……”
程求知緊盯着面前之人,沉痛質問道:“非要她不可。”
“非要她不可。”
十八歲的陸停和十六歲的陸停在此刻恍恍惚惚疊在一起,那眼神竟絲毫沒有變化。
程求知一愣。
“一年前,長安只出了一個大事,鳳臺塌了。”陸停低聲說道,“是因為這個事情,對嗎。”
程求知緩緩閉上眼,好一會兒才沙啞開口:“是。”
陸停看着他,垂眸輕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鳳臺乃是陛下為求長生搭建的迎仙臺,卻在即将竣工的前三日因為一場大雨瞬間坍塌,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這座本就不受衆人歡迎的迎仙臺,在建造初期便用鮮血祭奠,在收尾後期更是血流成河。
當時的雲貴妃為了安王順利登基,借機鏟除異己,本就多疑的帝王順水推舟,開興四年的七月,西市口前是流不盡的血。
“她只是看上去浪蕩不羁,心裏最是溫柔了。”陸停笑說着,“畢竟她連我都會順手救下,我騙她兩句,她便真當我是小可憐,更被說為了那麽多無辜的人。”
程求知嘆氣,打破他的幻想,冷冷說道:“可殿下要選妃了。”
“殿下。”門口,傳來遠興的聲音,“娘娘要在五日後舉辦賞梅宴,邀殿下一同前往鳳仙樓賞梅。”
作者有話說:
櫻桃餡的小角兒——可以理解為櫻桃餡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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