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溫月明跟着溫赴回了家, 本以為會被大罵一頓,誰知道溫赴好似真的只是接她回家,一路無言, 等入了大門這才開口說話。
“吃飯了嗎?”
“吃了。”溫月明眼巴巴地看着他。
誰知溫赴點了點頭便走了。
溫月明在跟上去還是先跑中猶豫着,最後還是拔腿跟了上去。
“爹,等等我, 我找娘說說話。”
溫赴并未停下腳步,但步伐卻是慢了下來。
“爹, 今日不是說在鳳臺輪值嗎。”
“爹,我早上讓廚房做了糖餅, 吃了嗎,好吃嗎。”
“爹, 馬上就下雪了,我給你做的披風,喜歡嗎。”
“爹,今年過年你讓娘遞折子進宮好不好。”
“爹……”
“閉嘴。”
溫赴眉眼冷淡,淡淡呵斥道:“百舌之聲, 話事多違。”
溫月明頓時焉了,跟在身後去了主院。
錢夫人遠遠看到父女兩人的架勢就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不愉快, 便笑着起身迎了過去:“郎君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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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赴見了她,才露出片刻笑來:“耽誤了點時間。”
“團團今日與我們一起吃飯啊。”錢芸芸伸手去了溫月明。
溫月明笑眯眯地湊上去:“在外面吃飽了, 就是想娘了,來見見娘。”
錢芸芸頓時笑眯了眼, 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啊,太會哄我開心, 其餘兩個人都是鋸嘴葫蘆。”
娘倆說話間, 溫赴神色淡淡地入了暖閣。
錢夫人拱了拱她的腰, 無聲地努了努嘴。
溫月明嘟嘴,附在她耳邊小聲告狀着:“他先罵我的。”
“壞孩子。”錢夫人拍了拍她手臂,“惡言長輩,該打。”
“還不進來。”
屋內,溫赴不悅的聲音響起。
“來了。”錢夫人挽着手她的手入了屋內,“小桃,去請大郎來。”
“是。”圓圓臉的小丫鬟叉手應下。
溫家吃飯并不分食,小圓桌正好可以坐下四個人,溫月明墨跡了一會,坐在溫赴對面。
溫赴擡眸,懶懶掃了一眼。
溫月明立刻讨好地笑了笑。
“吃酒了?”
“因為吃了螃蟹,所以吃了一點黃酒。”溫月明比劃了一下手指頭,特意強調了一句,“就一點。”
“那你吃飽了嗎?”錢夫人問道,“若是飽了就喝點酸梅湯消化消化,免得晚上積食睡不着。”
溫月明點頭。
三人說話間,溫愛掀簾走了進來。
“你在家?”他驚訝問道。
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然呢,大晚上我去哪裏。”溫月明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溫愛摸了摸鼻子,擦了擦手便坐了下來。
“開飯吧。”溫赴舉起筷子發話,飯桌上頓時安靜下來。
溫家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習慣,除了溫赴不愛說話,其餘三人聊得都頗為開心。
“下雪了。”飯後,小桃端上清茶時笑說着。
溫月明捧着下巴看着輕紗下的細雪:“今年冬天遲遲不下雪,現在又接連下雪,真是奇怪。”
“長安城外受災情況已經上報四處,青州臺州等十來個地方也上報受災了。”溫愛如今在戶部挂職行走,第一時間便接到這些折子,頗為憂心。
“這麽嚴重。”溫月明側首去看溫赴。
溫赴捧着茶抿了一口,随口解釋道:“欽天監查了舊歷,此後幾年天氣可能都頗為異常,朝中這才對談和之事頗為贊同。”
溫月明擰眉,冷笑一聲:“只有你們坐在暖閣裏看看折子的人才格外贊同吧。”
溫愛咳嗽一聲,暗地裏踢了踢溫月明的小腿。
溫月明端起茶盞,避開話題。
“娘,梅花開了,我等會陪您去剪點梅花來。”溫愛岔開話,“暖棚裏的花開的都不錯,等會可以多摘一些來插花。”
錢夫人笑着點點頭:“等會一起去,團團最喜歡白栀子花,暖棚裏正好開了不少,讓你哥哥給你摘一簇來送到你屋裏。”
“在你心中,我便是這樣的人。”出人意料的是,溫赴并未生氣,甚至并未沉默,反而打破其樂融融的氣氛,追問了下去。
溫月明一驚,自茶壁邊緣擡眸看他。
溫赴眸色極淺,就像兩顆被時間打磨得極為亮堂的琉璃,淨水無風,波靜翠展,似在全心全意注視着你,也想居高臨下俯視衆生。
忽看不似水,一泊稀琉璃。
暖閣內倏地安靜下來。
“你們都下去。”錢夫人低聲說道,“誰也不準靠近這裏。”
“是。”丫鬟們叉手退下。
“長安附近大小糧倉共四座,去年豐年早該滿倉,便是西北因為戰事頻發,糧草儲備更是仔細,今年雖年成不佳,但之前卻是年年豐收,全國一百三十五座糧倉,完全可以維持霍光明和陸停打過焉支山,讓大魏徹底斷了野心。”
“戰況僵持,是對我們不利。”
溫月明不理會溫愛的眼神示意,反而放下茶杯繼續說道。
“再者爹爹主持的南邊土地/改/革如今已經頗有成效,蔓延到西北十三州時,因為霍光明的號召,西北各地完完全全配合爹爹的政策,可現在,鳳臺卻說糧食不夠,打不了仗,所以選擇議和。”
溫月明神色嚴肅。
“大魏議和是因為內亂,是因為争儲,是因為他們沒有糧食,不得不打仗騷擾邊境,拖延時間,可鳳臺議和的決議送到甘州時,你要霍光明如何,要西北軍如何,甚至于,爹爹在江南支持土/改的人如何。”
溫愛性格溫吞,卻格外敏感,明明這席面上只有妹妹一人在說話,卻莫名感覺出劍拔弩張的緊張氣勢。
沉默的溫赴才是最吓人的溫閣老。
“他們說爹爹是為了挾私報複舊人無情,是為了壟斷江南一帶權勢,可我知道不是。”
溫赴一雙眼似寒珠,似幽泉,靜靜看着面前憤慨的女兒。
“為何我不是這樣的人。”他聲音平淡無波,淡淡反問着。
“你就不是這樣的人。”溫月明眼眶微紅,嘴角緊抿。
溫赴盯着她發紅的眼尾,突然笑了聲:“你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說不過就紅眼睛。”
溫月明一怔,随後臉色爆紅。
“幹什麽!”她立刻兇巴巴地瞪眼,“我哪裏紅眼睛了。”
溫赴只是看着她笑,把手中的茶盞放了下去。
“你說的都對,可你确定這是一個能速戰速決的戰争,你确定所有的設想都是如你所想,我知你在西北多年,深知西北不易,可其他地方呢。”
“江南豪強并起,苛稅嚴重,西南地方宗族壓迫,鄰國也是騷擾不斷,東北倒是不錯,可地域不好,冬日太冷,關卡甚多,窮山峻嶺,百姓難以生存。”
溫赴目光稱得上溫和地注視着溫月明:“若是西北不能一擊必殺,大周便會緊跟着亂了起來,你願意賭這個未來嗎。”
溫月明臉色僵硬。
“你願意賭也不行,因為你不在棋盤上。”
“大周的掌舵人不願意賭。”溫赴笑說着,“你本就是張狂的楚人,可他們并非寬厚的聖人。”
“安安分分留下一筆賢名,才是他們的目标。”
溫月明咬唇,手指緊握着面前的茶杯,她眸光極黑極亮,就像高臺上的燭火在那雙瞳仁中跳動。
“爹現在幫着太子,是因為您是粗狂人,還是孔聖人。”
溫愛臉色微變。
一直沉默的錢夫人擡眸去看女兒:“團團,慎言。”
“娘,我知道你一直清楚,可我不清楚,我去西北時因為太子,我入宮也是因為太子,我只想知道,你選擇陸停是因為他是太子,還是因為……”
溫月明垂眸。
“您需要一把刀。”
溫赴神色微動,冷靜的面具在燭火下緩緩裂開,他認認真真地借着燭光,映着雪色地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後微微一笑:“何時察覺出異樣的。”
那目光刺得人頭皮發麻,後背發涼。
溫月明索性破罐子破摔說道:“一開始吊着殿下,是因為你不确定您挑選的人,到底是不是您想要的人,但我想陸停是知道您的意思,所以順勢把他自己帶來的人完美融入到東宮六率時,才通過你的考驗。”
話題一旦開了頭,剩下事情便說的格外流暢。
“還有祭天的事情,你一定都知道,但一直不說,不就是想看看陸停到底如何處置嗎,把我放過去,也不過是以防萬一,我才不信陸途會突然想起祭天這事,他有心權衡,卻未必拿得出這種手段。”
冰冷的茶盞磕在桌子上,發出噠的一聲。
“不可直呼陛下名諱。”溫赴淡聲說道。
溫月明見他左顧言他,氣得扭頭不去理她。
“怎麽這麽大的脾氣。”溫赴見狀,無奈說道。
“您就回答我是不是。”溫月明倔強問道。
一直沉默的溫愛也扭頭去看溫赴。
“你可有發現什麽異樣。”他扭頭去問溫愛。
溫愛臉頰泛紅,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孩兒愚鈍,但覺得如今朝堂黨派林立,爹雖中立,但早有偏向,爹爹從不為太子說話,但爹爹所做之事都為太子照勢。”
“只是我不明白,爹爹如果真的……年級偏小的皇子才更好才對。”他到底沒有妹妹這般張狂大膽,只是含含糊糊地問道。
“因為年紀小,他會背負罵名。”溫月明冷冷說道。
“可年紀大,不好控制。”溫愛提出質疑。
溫月明嘆氣:“可爹爹并非要做權臣。”
錢芸芸看着溫月明,突然嘆了一聲:“我早就說了,女兒太過聰明,遲早你是吃苦。”
“沉穩有餘,靈敏不足。”溫赴一針見血地評價着溫愛。
溫愛慚愧地低下頭。
“自度性格溫和,為人大方,是團團拍馬也追不上的,他可以走得遠,你聰慧機智,性格舒朗,這才走得快罷了。”錢芸芸擔憂說道,“可走得快會摔啊。”
“娘果然也知道。”溫月明不高興說着。
“我做事情從不瞞你母親。”溫赴淡淡說道,“我與你說了,你便去與太子殿下說。”
溫愛臉色微變,立刻緊張起來。
溫月明搖頭:“他未必不知道。”
“爹,他很聰明。”她強調着。
溫赴看着她,接過錢芸芸遞來的茶水,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朝積弊已久非,一味猛藥可醫治。”
“太子是我找的第一味藥。”
“我需要一個陛下。”
“銳進,勇敢,聰慧,還要愛民。”
—— ——
“燒倒應家最後一把火的是盛忘,前兵部侍郎,從三品明威将軍。”高樓上,橖扶仰頭看着夜色,笑說着,“邵因當年是他的部下。”
陸停沉默,屋頂厚厚的積雪泛着白光,深邃的眉骨遮住了眼底的深邃,臉上看不出異樣,只有光影斑駁。
“他是溫赴的好友,你知道嗎。”橖扶突然扭頭看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陸停不動聲色。
“你覺得溫赴在此事中有沒有什麽關聯。”
他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充滿惡意地說道:“畢竟應家倒了,這位位極人臣,權勢滔天的閣老才順勢起來的。”
“那你和溫月明的關系……”
橖扶慢條斯理地說着,就像看臺上的挑剔的看客,一絲不合心意的東西都要挑出來,想要逼得人發瘋。
“是情還是仇,當真是不好說了啊。”
他幽幽感慨着,随後好脾氣地說道:“你若是不喜歡了,不如給我,我倒是喜歡得很。”
陸停擡眸冷笑,眼尾處的紅痣在月色中發寒:“借着宮寂的命來挑撥離間,一舉兩得,一母同胞,你怎麽沒有學到伽羅的半分仁心。”
橖扶臉上笑意瞬間斂下,殺意湧動。
原本閑适的高樓屋頂,瞬間緊張起來。
“應家事中盛忘自然不無辜,可真正背後的人更是該死。”陸停起身,衣袂翻飛,淡淡的雪光灑在衣服銀絲上,似在發光。
“給你們傳信的人,才是我要找的敵人。”
橖扶無謂一笑:“那便抓起來殺了。”
“宮寂是你父皇愛将不假,可他支持大皇子,你哪來的好心腸要救他。”陸停似早已洞悉一切,神色冷淡矜貴,沒有半分溫柔笑意。
“你與我說應家的事,不過是想要拔除你父皇在大周的眼線,至于宮寂,一個廢人落在你手中,殺不殺還不是你的一念之想。”
陸停手中寒光一閃,一把匕首被握在手中。
橖扶依舊躺着不動彈。
“殺了他,也許還能嫁禍給大周,正好全了你不想休戰的打算。”
“那你呢?”橖扶好奇,“你想談和?”
陸停冷笑:“自然不想。”
“那你為何還譏笑我。”
“因為大周賭不起,打敗你們是遲早的事情,我卻不想急于求成,讓百姓受苦。”
“虛僞,早結束才能讓他們少受痛苦。”橖扶呲笑着。
“罷了,我的坑就在這裏,跳不跳看你這位愛名如子的太子殿下了。”橖扶笑說着,深綠色的眼珠好似一條蟒蛇,陰沉沉地盯着人看。
“至于對燕勒脂,我也是認真的。”
一聲诤鳴破空而來,白光閃爍,雪花飛濺,眨眼落在橖扶耳邊。
“啧,你這人脾氣真不好。”橖扶撇開頭,懶洋洋笑說着。
“她是我的。”陸停森然一笑。
作者有話說:
jj為什麽有不能更新了!!救命啊,嗚嗚嗚
我們過年好像沒休息,要加班,噩耗
錯字明天改,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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