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溫月明捂着發疼的耳朵下了馬車, 站在角門臺階上看着馬車遠去,好一會兒也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陸停生氣了。
——小狼崽竟然生氣了。
溫月明一邊不解地想着,一邊嚴肅得敲響側門的木門。
長短各兩聲。
“今日郎君不舒服, 不見客。”門內傳來一個恭敬規矩的年邁聲音。
溫月明輕聲說道:“是我,宮叔。”
門內瞬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木門就被咯吱一聲打開, 露出一張蒼老的臉。
他面容雖老,但一雙眼格外精亮, 見了人先是警惕地朝着外面掃了一眼,這才開了一道縫, 讓人走進來。
“大娘子,快進來, 夫人和郎君已經等候多時了。”
溫月明取下兜帽,露出一張素淨小臉:“勞煩宮叔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在風裏等我。”
“大娘子哪裏的話。”宮叔跟在她身後,笑臉盈盈地說着,“大娘子吃飯了嗎?某讓廚房備一些吃食來, 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怕是不能太附和大娘子的胃口。”
溫月明嗯了一聲, 笑說道:“備一些甜食來,糕餅什麽多加點了奶酪糖漿。”
宮叔連連點頭, 笑眯了眼:“好好好,大娘子怎麽愛吃甜食了, 小時候大郎君吃的那些糕點,您可是碰也不碰的。”
溫月明摸着鼻子, 笑了笑:“別送了, 我自己走, 把東西直接送到爹的書房就好了。”
溫家除了溫月明都愛吃糖,錢夫人為了保持身材吃得稍克制一些,溫赴和溫愛可是糖漿大戶,一點也不嫌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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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月明自小就比溫愛還皮,連螞蟻洞在哪都信手拈來,對自家院子的布局更是熟門熟路,連着守衛的護衛都躲了過去,這才到了錢夫人的主院。
守門口的是錢夫人的心腹嬷嬷雪嬷嬷站在內外廊下,正在和人布置着新年的院子。
雪嬷嬷已經四十有一,是錢夫人的陪家丫鬟,至今未婚,溫月明和溫愛是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兄妹,是以當一個披着黑披風的人遠遠出現在院子門口,就心中微動。
“來了。”她性格頗為豪爽大方,“今年是大娘子的大日子,夫人囑咐那院子要好生裝扮一番,娘娘特意讓一個丫鬟來看着。”
她大大方方地迎了出去,當着衆人面和一個穿着豆綠衣衫,披着大披風的人手挽手穿過外院。
“大娘子,一路上可還順利。”進了內院,雪嬷嬷這才低聲問道,“大娘子的東西半夜找了一個男子送來,夫人吓得一夜未睡,大娘子等會見了,可要寬慰一番。”
溫月明蹙眉:“是我不是。”
“哪裏的話,大娘子的事在夫人郎君眼中那是頂頂重要的。”雪嬷嬷嘆氣,多說了一句,“郎君也是一夜沒休息,在書房枯坐一夜了,大娘子可要勸一下。”
溫月明點頭。
“夫人,瞧瞧誰來了。”雪嬷嬷朗笑着,掀開簾子,“是我家娘娘派的小丫鬟來了。”
殿內撐着額頭,歪靠在隐囊上閉眼小憩的錢芸芸猛地睜開眼,坐直了身子,看着緩緩走進的人。
“團團。”
她一見溫月明憔悴的小臉便紅了眼眶:“我兒受罪了,快讓娘看看。”
溫月明掀開兜帽,笑說着:“就是出門沒敷面而已,怎麽就受罪了,倒是娘,怎麽瞧着臉色不好。”
錢芸芸摸着她的手反反複複地看着,又緊握在手中不肯松開,一雙本就多情哀愁的眸中更是滿腹心事,淚光點點。
“我就知道那地方是吃人的地方。”
她把人抱在懷裏,像兒時一般撫摸着溫月明的脊梁,半響也說不出話來。
溫月明一顆心好似在甜水裏過了一遍,又在酸水中浸着,撒嬌地抱着錢芸芸的脖子,嬌氣說道:“真是沒事,你看我不是還生龍活虎的。”
“我以前在西北為了辇大魏軍,三天三夜不睡覺的。”
她開始漫天亂扯,嬉皮笑臉地打岔着。
“咋年輕人就是身體好。”
“和人打架,我箭術可好了,給人插了一窟窿,那個人不死心,還故意打了我肚子一下……”
“咳咳。”門口傳來溫赴的咳嗽聲,“在你娘面前說什麽呢。”
溫月明一見娘的臉色果然變了,立馬懊惱地閉上嘴,轉移話題地扭頭去看爹:“今日不是休沐,爹不去上值也太奇怪了。”
溫赴穿着居家的深藍色常服,背着手走到兩人身側,板着臉說道:“明日便是第三次談判了,為父如今要以此時為重,鳳臺之事還有其餘五位閣老撐着,哪裏需要事事看着。”
——哦,懂了,扯虎皮拉大旗。
溫月明了然地點點頭。
溫赴一見她吊兒郎當的樣子就忍不住氣血上湧,最後還是腹中運氣,強忍着怒氣打量着面前面色蒼白,唇角還帶着血痂的人。
“你昨夜……”他蹙眉,忍不住開口,可一時間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只好長嘆一聲,“我讓白夫人來說吧。”
錢芸芸這才把人松開,理了理溫月明的鬓發:“是了,就說我病了,快請青青過來。”
雪嬷嬷颔首,叫心腹大丫鬟親自去請人。
溫夫人身體不好,府中一直豢養着女醫,時常照看,便是無事也喜歡叫來聊幾句。
白青青便是翠堇的母親。
白家原本也是醫學世家,依附一家高門生存,奈何運氣不好,橫遭厄運,到最後只剩下懷孕的女兒艱難度日。
恰逢當時錢芸芸帶着雙子回長安,憐惜其不易,又敬佩其醫術,就把人帶入府中,做一方遠房親戚照顧着。
翠堇性格大大咧咧,愛笑愛鬧,白青青做事卻是極為穩重妥帖,不茍言笑。
她帶着藥箱快步走來,身上還帶着濃重的草藥味。
“白姨。”溫月明依偎在母親懷中,嬌滴滴地喊了一聲。
“是大娘子回來了。”白青青見了她也只是露出些許笑意,颔首致意。
“是哦。”溫月明笑眯眯地說着,“勞煩白姨從義診那邊匆忙回來。”
白青青對着溫赴和錢芸芸都行了一禮,這才在左邊的下手位置坐下,一板一眼說道:“今日沒有出義診,一直在等大娘子回來。”
溫月明了然點頭。
“你時間也不多,不妨直說吧。”溫赴開口,單刀直入地說道,“那藥,白夫人也有對策。”
白青青臉色嚴肅。
“娘娘這藥哪裏來了。”
溫月明坐直身子,三下五除二把當日殿中的事情簡單重複了一遍。
溫赴臉色越發嚴肅。
錢芸芸捧着她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氣得嘴都在發抖:“他,他竟敢……”
“那藥很嚴重嗎?”溫月明猶豫一會說道,難得有些為難,坐立不安地說着,“我昨夜肚子很疼,人也不太,太舒服。”
白青青點頭,示意她不用再說下去。
“可是腹部如針刺,肚子一寸如墜冰窖,攪得你疼痛難忍。”
溫月明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随後低着頭,狀似不經意地說道:“後面還有一些事情,就……就整個人也不太舒服。”
“燥熱難耐,聲如蟻咬,原先很疼的腹部就好似有一團火燒一般,是不是。”白青青一本正經地問着。
溫月明咬唇,點了點頭。
錢芸芸聽得更是直接落淚。
溫月明連忙哄道:“沒這麽難受,我不是聰明地吐了一大顆出來嗎,就一點點藥效。”
白青青擡眸看了她一眼,最後公事公辦地颔首:“與其擔憂這個,不如擔憂其後的事情。”
溫月明扶額。
白姨這話一點也安慰不到人。
“好了,莫哭了。”溫赴親自遞上帕子,柔聲說道,“團團今日出宮的時間也不多,趕緊把事情辦好,也好讓她趕緊回去。”
得,火上加油一把好手。
錢芸芸立刻擡眸瞪他。
“哎哎,爹,爹爹說得也對。”
溫月明難得和溫赴站同一立場,用帕子粗魯地擦了擦錢芸芸的眼角,順手把爹爹推開。
“沒多大的事情,就你們太緊張了。”她含含糊糊地哄着,“你看我這不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嗎。”
錢芸芸擡眸看她,眸光深深,就像溫赴連綿不斷的成蔭綠樹,波瀾起伏卻又無限溫柔:“娘這麽多年吃齋禮佛,惟祈我兒平安二字。”
溫月明被這樣的目光包圍着,只覺得滿身酸疼都在頃刻間煙消雲散,好一會兒才笑說着:“平安啊,我挺好的,真的。”
“這藥可有什麽後果。”錢芸芸外貌柔弱,可性格卻格外韌勁,很快便收拾好心情,主動問道。
白青青眉間三條杆皺得極為緊。
“這枚藥丸有兩個作用。”一向平鋪直敘說話的人難得遲疑,粗糙的手指捏着袖口,冷聲說道。
“大娘子一開始的腹痛如刀攪是因為藥中有銀杏葉、地骨皮、銀柴胡等性寒之物,所以娘娘一開始吃了入口極苦。”
“這,這些吃了不是對身體不好。”久病成良醫,錢芸芸臉色微變。
白青青點頭:“這藥丸中寒藥劑量極大,只要服上四顆以上,只怕大娘子今後受孕困難。”
溫赴一向溫和的眉眼瞬間閃出幾絲厲色來。
“好歹毒的藥。”錢芸芸恨恨說道,“團團現在服了一顆,可有後果。”
“就吃了半口。”溫月明連忙說道。
錢芸芸拍了拍她的手,端起一碟糕點塞進她懷裏:“大人說話,小孩不許插嘴。”
“哦。”溫月明捧着白糕,猶豫一會咬了一口,立馬皺了皺眉。
——齁甜。
“我昨日連夜配了藥,娘娘回去配以黃酒,晚飯後服用即可,那藥有些苦,藥性也有些大,娘娘還需忍忍。”
她自懷中掏出一個古樸的碎色藥瓶:“這一月,切記不可喝涼水,更不能用涼水,平日裏多捂捂汗。”
溫月明有些猶豫:“可我後面那藥效……”
白青青嚴肅氣氛說道:“這便是這藥的歹毒之處。”
“大娘子昨日可是用了涼水。”她皺眉問道,“娘娘只要一碰涼水,藥性便會加重,簡直是無藥可解,可見其心術不正的惡毒心思。”
溫月明欲言又止,臉頰微紅,磕磕絆絆地說道:“沒,沒有。”
溫赴瞬間擡眸看她。
溫月明立刻裝死,躲到錢芸芸背後。
在座的都是長輩,有些話當真是難以啓齒。
“我之前給團團打的平安結在繡簍裏,你去裏間找找。”錢芸芸摸着溫月明的脊背,對着溫赴低聲說道。
溫赴沉默地起身離去。
溫月明隔着錢芸芸的肩頸去看溫赴,卻只見溫赴凝重的臉色。
——不高興了,但也沒生氣,好像還有點為難。
她小耳朵一動,敏銳地察覺出來。
怎麽回事!
“這事說起來也是娘不是。”錢芸芸把人抱在懷裏,“那八年竟然也跟着你胡鬧,女兒家家的大好日子都在外面過了。”
“挺好的,我很喜歡。”溫月明不高興地強調着。
“喜歡是喜歡,可一些事情卻沒來得及教你,世道對女子苛刻,哪怕強悍如霍将軍也有小人心生不忿,你性格不似尋常女子,娘更是日日怕你走錯一步路。”
她長嘆一聲,滿腹心事地撫摸着溫月明出色的面容。
這樣絕色的容貌只有溫家這樣的家世才能護住,免她驚,免她怕,免她一生颠簸。
錢芸芸對一對兒女一向是縱容溫和,甚至很少對子女說起深藏在心中的擔憂。
溫月明立刻撒嬌地去拱她的脖頸。
“好孩子。”錢芸芸寵溺地笑着,“你老實于與娘說,一年前你回來後說你心中有人了,那人是誰?”
“陸停。”溫月明老實說道,皺了皺鼻子,不高興說道,“他當時扮成小侍衛騙我,我後來一直留在西北,就是打算等他掙出一點軍功,再帶回來見你們的。”
錢芸芸颔首,對她的離經叛道并無異色,只是繼續問道:“那你可與他有過肌膚之親。”
溫月明倒也不是忸怩羞澀之人,只是如今屋內三人都是她的至親長輩,再是不拘小節的人說起這等隐秘之事都得紅臉。
“嗯。”她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錢芸芸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安撫道。
“前朝民風開放,有美男出門,女郎們都是直接扔帕子的,邊境更是大膽,女子嫁娶約束甚少,再往前推,詩經裏的故事,放在現在也要被衛道士說一句私相授受。”
溫月明撲閃着大眼睛,看着娘。
“世人對女子苛求越來越多,那些個破規矩也是,這也是我一直為你擔憂的地方,你本就不是長安城嬌養出來的小姑娘,你爹也不願讓你被這些規矩束住脖頸。”
“這事若是尋常男子,你爹自然有辦法讓他永遠都把這事咽下去。”錢芸芸話鋒一轉,“可不曾想,你這個小禍害一惹事就給我來個大的。”
溫月明委屈說道:“我當時不知道。”
“那就是太子殿下不對。”一直不說話的白青青冷冰冰開口,“流言蜚語一向只朝着女的,殿下也是大人了,難道還不知道嗎。”
溫月明忍不住解釋了一句:“他也不知道我是誰。”
“那又如何。”錢芸芸點了點她額頭,嗔怒道,“你爹,我,你白姨,是不會同意你為妾的,若非迎仙臺血案,眼看大周國祚微暗,我是萬萬不會同意你爹說的,要你進宮的事情。”
“這些年你在後宮做得很好,可我卻日日不敢寐,深怕出現昨夜的事情,有人敲響我溫家大門。”
溫月明一怔,喃喃自語:“那我以後白日來。”
錢芸芸氣急,擰了擰她的小臉:“還跟我胡說。”
溫月明皮薄肉嫩,一下就紅了一圈,錢芸芸立刻就不忍心松手,小心揉着。
“昨日敲門那人自稱是東宮的人,是嗎?”她話鋒一轉,終于牽入正題。
溫月明點頭,倒也不瞞着,直接解釋道。
“如今的六率大将軍,也是當時在西北和陸停互換身份的貼身侍衛宋仞山,聽說是先皇後留給太子的人,年級身形聲音都格外相似,當時太子在西北一直覆面,陸停對外也是,所以這才瞞天過海,此人,應當可信。”
錢芸芸颔首,話鋒一轉終于切入正題:“那昨夜,你和殿下在一起?”
溫月明嘴角微微抿起,輕輕嗯了一聲。
“那你們可有發生肌膚之親。”她柔聲問道。
溫月明一雙眼水汪汪的,漆黑黑的眼珠就像一只小小的幼獸,端得上可憐又可愛。
“你與娘老實說,若是真的如此,你爹也好有下一步打算,若是再一個不幸,你腹中……”
溫月明眼珠子都紅了,一把捂着她的嘴,連連點頭,小聲說道:“沒有沒有,娘,你怎麽越說越離譜了。”
“沒有。”白青青眼睛一亮。
溫月明破罐子破摔,一腦袋紮進錢芸芸懷裏。
“沒有沒有,昨日我真的很快就吐出來了,藥效也不重。”她悶悶說道,“而且,他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屏風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冷哼。
“你說這藥為何這麽奇怪。”溫月明連忙岔開話題。
白青青嘆氣:“若是沒聽你說當日大殿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但聽你說了,我便清楚了個七/八分。”
“宗教每一派都會出幾門邪魔外道,如今陛下身邊這位的怕就是多年前道門唾棄的合歡門,打着修仙名義,行事卻放蕩荒淫。”
溫月明睜開一只眼,不解地看着她。
“他們既想要一響貪歡卻又不想女子受孕,這才研制出這等毒藥,間隔服六日便可徹底毀了一個女子。”白青青恨恨說道。
“至寒之物會壞了女子身子,讓她們不再受孕,至熱之物又能改變女子體質,成了那些淫魔的工具。”
溫月明臉色微變,打了一個寒顫。
錢芸芸立刻把人抱緊:“還要再吃那藥。”
“是。”白青青臉色凝重,“若真的如此,一般都是隔日,只怕明日就會送來第二枚藥。”
“這可如何是好。”錢芸芸着急問道。
白青青有些為難:“這藥我也是自在書中看過,書中也知記載前半段的藥,也就是剛才給娘娘解除寒氣的藥。”
“天下淫藥解藥大都是寒藥,這邊又回到了剛才那一點,大娘子碰不得這些東西。”
溫月明猶豫一會兒說道:“所以我只能,硬熬。”
白青青點頭:“是,只是這藥的藥性會逐日增加,到了第六枚,只怕娘娘靠自己熬不住。”
溫月明臉色發白。
“若我猜的沒錯,按照合歡門的畜生道義,陸途那畜生會在那一次……”
白青青欲言又止,不再說下去。
溫月明咬唇,露出厭惡之色。
“團團不怕。”錢芸芸抱緊懷中的女兒,着急向怕屏風後看去,“這,這可如何是好。”
“還有一事,那藥那要還會改變人的……”溫月明猶豫一會兒問道。
白青青沉吟片刻,不悅但又不得不說道:“陸途之所以現在不碰大娘子就是為了藥性積累,為了那一日所謂的三花聚頂,所以大娘子和殿下若是……把藥性排出去,也未必不行。”
溫月明眨了眨眼,哦了一聲。
屋內陷入詭異的安靜。
“行吧,我知道了。”溫月明倒是想得開,自錢芸芸懷中起來,像是松了一口氣,笑說道。
“那也沒事了,娘陪我回小院子休息一會兒,昨夜一夜沒睡,有些累,回家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錢芸芸嘆氣,捋了捋女兒鬓間的碎發:“好,娘陪你去休息。”
“我讓廚房做了幾道菜送去爹爹書房了,等會記得給我送回來。”溫月明起身時,大大咧咧地說道。
“你爹還貪你一點吃的不成。”錢芸芸點點她額頭,失笑道,“好沒規矩的小壞蛋。”
“我可是都點甜的東西,爹爹這麽愛吃甜的,也不好說的。”溫月明笑眯眯地說着。
“貧嘴。”錢芸芸挽着她的手,親自為她系上披風,眸光微動,“這披風……”
披風又大又長,且顏色單一,毫無花紋,一看就知道不是溫月明會喜歡的東西。
“就有人給的。”溫月明含含糊糊說道。
母女兩人攜手走了,安靜的屏風後傳來一個沉重冰冷的聲音。
“還請白夫人幫某一個忙。”
白青青垂頸,正堂亮堂的光落在她身側,陰影斜跨在桌椅上,就像一尊歪曲的石像,不茍言笑的面容格外冷硬無情。
溫家兩位小主人,小郎君的院子在西跨院,小娘子的院子在東跨院右側的一處小院。
溫閣老對小孩一向格外嚴厲,五歲就把人打發去小院獨自居住,又冷眼看着他們整治了好幾次院子內外,這才徹底放手。
其中小娘子的院子,因為錢夫人愛女心重,舍不得女兒一個人住這麽遠的地方,就建了一條長長的花廊,順着游廊就能走到那處院子。
“娘。”溫月明挽着錢芸芸的手走在花廊上,笑問道,“再過十日便是過年了,娘今年就不要入宮了。”
錢芸芸蹙眉:“你之前不是還叫你爹跟我說要我進宮陪你嗎。”
“最近亂得很,到時候我估計不會赴宴,娘也找個借口告假吧。”溫月明為難說道,“容雲最近有些瘋,前朝陸佩被陸停逼得狠了,她就在後庭發瘋。”
“而且也不知為何她和薄家鬧翻了,我最是心裏有點不安。”溫月明低聲說道,“容雲不是聰明人,可薄斐不該如此啊,現在輕而易舉放棄多年苦心經營的成果,實在有些奇怪。”
錢芸芸蹙眉嘆氣:“薄斐世故圓滑,權欲心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能繼承安南侯的爵位是因為前面三位兄長悉數暴斃,唯一一個弟弟自幼病弱,他才得以妾身子之位承爵。”
“怪不得。”溫月明摸了摸下巴,“薄夫人聽說并非是高門嫡女。”
“高門寒門,嫡庶子女,并非區別他人品行的标準。”
錢芸芸輕聲細語地說道:“前朝世家勢重,便是遠方表侄都會扶持,只求家族綿長,左右朝局,今朝太/祖太/宗設陪都,打壓門閥,這才壓制住不可一世的世家望族,可随之而來便也冒出如今苗頭漸起的嫡庶之分,說到底不過是權力心重,想要萬世綿長的富貴。”
溫月明驚訝:“娘難道不想。”
錢芸芸失笑:“百年之後人人都是一抔黃土,再是潑天的富貴又和我有何關系,你和你哥哥的這條路,如何走是你們的事情,也只能是你們自己選擇。”
“所以我……”溫月明一猶豫,還是低聲問道,“我若是真的和陸停在一起,娘也不反對?”
“這便是你拉我過來要問的話。”錢芸芸摸着女兒的發髻,柔聲問道。
“因為我也不知道我該如何。”溫月明垮下臉來,“爹說的對,我和他在一起對我們來兩個人都不好,也會讓爹娘這輩子被別人議論。”
“可我……”她一頓,更是喪氣地說道,“他今日生氣了,他還是第一次與我生氣。”
“生氣,你們吵架了?”錢芸芸一顆心頓時偏袒自家女兒,不悅說道,“他昨夜還這麽對你,今日竟還對你生氣。”
溫月明腳步沉重:“這事好像是我不對,但我也不知道哪裏有問題。”
“團團這般聰明,怎麽會不對,你仔細說說,不少男子若是一個不容易就喜歡打壓女子,若是自己沒錯,可不能随意心軟。”
溫月明只好把早上的對話撿了重要的講出來。
錢芸芸臉色青白地聽了半天,突然笑眯了眼,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蛋:“我女兒當真有做花心浪蕩子的潛質啊。”
“娘!”溫月明嘟嘴,一臉不高興。
“你不知道自己哪裏有問題。”錢芸芸再一次問道。
溫月明抱臂點頭。
“其實太子殿下說得對,有些事情靠別人講是沒用的,自己不能直視自己的內心,你們遲早會成了分道揚镳的柳絮,再無相遇可能。”
溫月明手指微緊,露出緊張之色。
“傻姑娘,讀書這麽聰明的勁,怎麽碰上情愛之事就這麽笨了。”錢芸芸握着她的手,淡淡一笑,“不過娘卻覺得沒什麽不好的。”
“他注定是帝王,未來充滿激變,不論你能不能真的站在他身邊,與他白頭偕老,與他生兒育女,與他共度一生,這段感情中你陷得太深始終是吃虧的。”
溫月明眨了眨眼:“所以,娘其實是不贊成我和他……”
“可那沒有用。”錢芸芸捏着她不安的手指,柔聲說道,“娘還是那句話,這條路你要自己走,可不論如何,爹娘始終是你的後盾。”
“別的不說,他便是以後移情別戀,但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你在後宮依舊能活的自在。”錢芸芸俏皮地眨了眨眼,一向溫婉的眉宇間露出一絲得意。
“所以他是為什麽生氣。”
就像一只飄在水裏的人,終于發現不遠處其實有一塊巨礁,終于可以松下一口氣,溫月明終于笑了起來。
頭頂的花枝在風中輕輕晃蕩着,附和着主人們愉悅的心情。
錢芸芸噗呲一聲笑起來:“因為少年人的感情總想得到熱烈的回應,你沒有給她回應。”
“怎麽沒有回應。”溫月明扭捏起來,細聲說道,“要是沒回應,我早把人打跑了。”
“可他覺得不夠。”錢芸芸笑說着,“他現在大概就像是話本中那些患得患失的小娘子,總害怕下一秒被你這個負心漢騙了。”
溫月明大驚,磕巴說道:“這種事,怎麽也是我吃虧,他,他怎麽還這樣想啊。”
“目前來看,這位太子殿下真的很喜歡你。”錢芸芸臉上露出真切的笑來。
溫月明嘆氣:“那我可如何是好。”
“若是今日還有時間,不如今日請殿下來府中悄悄吃頓飯。”錢芸芸冷不丁說道。
頭頂突然傳來瓦礫晃動的聲音。
溫月明臉色微變,厲聲說道:“是誰,下來!”
好一會兒,一個身影倒挂在紅柱子後面:“是我。”
陸停!
溫月明一時間尴尬的站在原處,臉頰爆紅。
陸停像一只倒挂的蝙蝠,躲在紅柱子後面一聲不吭。
“陸停!”溫月明惱羞成怒,生氣去抓人,“梁上君子,無恥!你聽到什麽了!你快說說!王八蛋!我要宰了你!”
陸停腰肢一扭,頓時又回了廊檐頂。
“沒多久。”陸停悶悶的聲音響起。
“沒多久是多久!”溫月明站在臺階下,仰着頭看着縮在屋頂上的人,咬牙切齒地說道,“給我下來,又欺負我是不是,給我滾下來。”
“我沒欺負你。”陸停挪動一下,一雙眼也不知道往哪裏瞟,眼尾一觸及錢芸芸含笑的眉眼,頓時僵在遠處。
“那你快說!”溫月明冷笑,“有本事你就別下來,我等會就找人拿長竹竿趕老鼠。”
“就,就你問夫人……”陸停猶豫片刻,小聲說道,“問我為什麽生氣的時候。”
“是嗎。”溫月明氣糊塗了,大聲問娘,“娘,我有這麽問過嗎。”
錢芸芸站在臺階下,眉眼溫柔,春日扶柳一般自然點頭:“問過了。”
“看吧,你又騙……哎!”溫月明一怔,扭頭呆呆地去看娘。
一雙大眼睛瞪圓,就像一直受驚的小狐貍或者小兔子。
錢芸芸看得手癢,但還是顧忌小孩的心情,只好抿唇笑了笑,轉移話題。
“殿下還是下來吧。”錢芸芸擡頭,溫柔說道,“屋頂冷,是來找團團的嘛。”
陸停年幼喪母,身邊的嬷嬷都非善人,宮內的人在他眼中都是窮兇極惡之輩。
等去了西北,女子更是各有各的彪悍,再加一個無所不能,嬉皮笑臉的霍光明。
他見了不少女人,卻從未見過溫夫人這樣的人。
溫柔似水,眉目含情,就像江南最綿軟的棉花,讓人一看就放下心防,如今這樣的人這般笑臉盈盈地看着他,與他說着話。
陸停再是年少早熟,冷靜自制,在此刻都開始爪麻。
“下來吧,太子該是愛吃甜食。”錢芸芸含笑說着,“廚房的東西也該送到了,不如一同用膳。”
溫月明抱臂,好一會兒又臭着臉說道:“還不下來。”
陸停立刻小心翼翼地垂眸看她。
“這是我娘。”溫月明頂着這樣熱烈的視線,咬唇,好一會兒突然認真說道,随後又對着娘說道,“娘,這是陸停。”
“嗯,知道了。”錢芸芸像是明白女兒這幾個字的意義,含笑地點點頭。
檐頂的陸停臉色幾許變化,突然露出喜色。
“娘!”
“陸停!你叫什麽!”
“你亂喊什麽!”
“哼!”
三個聲音異口同聲響起。
匆匆趕來見妹妹的溫愛頓時大怒,躍上廊頂要打人。
溫月明又驚又羞,也跟着去踹人。
假山後的溫赴背着手慢條斯理走過來,挑剔說道:“心性不穩,油嘴滑舌,不妥。”
錢芸芸看着亂成一團的幾人,又聽着溫赴酸溜溜的聲音,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伏到夫君肩上,笑得直不起腰來。
作者有話說:
醫學知識,瞎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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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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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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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