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援軍(二)

天亮後,虎生跟三牙果然走了。嚴格地說,天剛亮,衆人還沒醒的時候,這兩人便悄悄離開了。

林景墨沒什麽好說的,他其實也更贊同離開。鑰匙在他身上,北楚的人必定會來找他,跟着他反倒不安全。他甚至有想過自己一個人走,可又覺得放着這兩個十幾歲的孩子在這裏也沒好多少。

他拿過那只已經涼透的雞腿進食,這沒放鹽跟調料的東西還真是難以下咽。不過眼下局勢不同,他囫囵吞棗的就把雞腿給吃完了。

右肩的傷口依舊疼,而且還越來越疼。沒有消炎藥跟消毒的東西,他真怕這傷口會發炎潰爛,然後感染細菌直接嗝屁。

雲萍去外頭打了水,順道采了些野果回來。林景墨靠着神像腦袋昏沉,他的鼻息間總是若有似無得飄來一陣花香,是雪柳的香氣。只是現下快要入秋,也斷不是雪柳開花的季節。

精油,是那瓶助眠精油?他究竟是在夢裏還是不在夢裏?可昨晚睡了一夜,睜開眼還是在這火神廟裏,該不會……回不去了吧?

他試着掐了把小端的大腿,熟睡中的人驚叫一聲被痛醒。看來不是夢。

小端揉着細腿說道:“怎麽了?是不是賊人來了?”

林景墨接過雲萍遞給他的水,喝了一口後說道:“沒有,我就是試試會不會痛。”

“那你掐自己啊,掐我做什麽!”小端委屈道。

林景墨沒吭聲,要怪就怪洛川,他都是跟這位火神學得。能折騰別人覺不麻煩自己。

雲萍沒搭理這兩人瞎鬧,她伸手在林景墨的額頭上探了探,皺眉道:“你這燒要是不喝藥怕是退不了,我看看傷口。”

“哎哎,渡玄可是男的,你一個黃花大姑娘怎麽能看,看了就嫁不出去了。”林景墨還沒說話,小端急着去攔雲萍的手。

林景墨笑道:“就看個肩膀怎麽就嫁不出去了?”

小端道:“那不行,真要看我幫你,反正雲萍就是不行。”

雲萍無奈,沖小端道:“就我們三個人,不說出去不就沒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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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端堅定道:“不行就是不行,他給誰看都成,就你不行。”

“為什麽?”雲萍無語,處理傷口現下三人中也就她還在行點。

林景墨看明白了,他捂着傷口道:“我自己來吧,你們誰也別看。”這雲萍還挺招人喜歡的,昨晚那虎生是一個,今天小端又是一個。

他背過身去解肩膀上捆着的碎布,奈何結頭還沒來得及解開,廟門外便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林景墨臉色凝重的對兩人小聲道:“快躲起來,門外有人!”

三人一陣驚慌失措,左右這火神廟也沒多大,唯有神像的供桌底下還能藏人。可若真是躲在這裏面,同樣也是随便翻兩下就能找着,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地方。

林景墨把雲萍跟小端塞到底下,而後把昨晚燒火的那堆東西踢散,也翻身滾了進去。

一張供桌下躲了三個十幾歲的孩子,幾乎把能占的地方都占了。如果賊人突然将刀插進來,他們必死無疑。

小端害怕得直喘氣,雲萍怕他聲音太大會被聽見,忙擡手幫忙捂着。

林景墨趴在地面,透過供桌那塊岌岌可危的黃布縫向外看去。一只北楚士兵的長靴率先踏了進來,攏共有三人。

大刀在廟門上拍了幾下,率先進來的賊人嚷嚷道:“這可是火神廟,稍微注意點別砸了,要是被主君知道了,我們腦袋都得搬家。”

林景墨緊握雙拳,如今身上一把能防身用的武器也沒有,就算沖出去也不能硬拼。

他喃喃道:“賊人也拜火神?”

雲萍憤憤不平:“但凡上戰場殺人的,哪個不拜火神。拜的人這麽多,火神又怎麽會獨獨護佑咱們。”

賊人拿着大刀裝模作樣地在廟堂裏敲打,一雙腳很快出現在了供桌前。三人均是一陣心跳加速,誰也沒吭聲,甚至連呼吸都是憋着的。

大刀抵在了蓋着供桌的黃布底,緩緩地将遮掩三人的東西向上提。

林景墨左手握拳,雙眉緊蹙,随時準備沖出去幹架。而那賊人的刀提到一半時,外頭擱置的柴堆忽然燃起了火苗,把搜廟的三名賊人吓了一跳。

那靠近起火點的賊人罵道:“娘的,這都什麽天了,居然還能熱的起火。”他幾下踹滅火勢,沖其他兩人道:“沒事,你們繼續。”

那撩桌布的賊人有些煩躁:“啧,你說早上抓的那兩小崽子該不會是騙我們的吧?屁大點地方,要有人早出來了。”

供桌底下的三人臉色頓時煞白,虎生跟三牙被抓了?所以賊人才來這廟裏?

小端吓得發抖,鞋尖碰到了供桌腳,原本打算走的賊人聽到動靜後,忽然笑道:“我還以為跑了,原來耗子躲桌子底下呢。”

林景墨撬開一塊地磚,正準備沖出去拼個你死我活。忽然供桌上傳來一陣悶響,那聳立着的火神像朝着三名賊人站着的地方猛地砸了下去。

賊人躲閃不及,被神像壓住了身體,有一個碰到了頭,當下便暈了過去。神像是實心的,這一砸縱使有賊人墊底也斷成了好幾截。

林景墨率先爬了出去,嚷道:“快跑!趁現在!”

雲平拉着小端火速沖出廟門,林景墨緊跟其後,臨近出門前他又轉身回到賊人身前。拿起大塊泥塑往賊人的腦袋上砸,确信人暈了之後,拿走了賊人的大刀。

會不會用不重要,關鍵有把刀在身上總比手無寸鐵要強。

三人玩命似的跑進了林子,本就沒吃什麽東西還受了傷,這一通跑愣是跑得眼睛泛黑。那大刀實在太重又累贅,到了半途便只好棄了。

小端喘息道:“三牙跟虎生被抓了,怎麽辦?”

林景墨捂着裂開的傷口,氣息不穩道:“先去鎮上,吃飽喝足了在想辦法。”

“好。”

只是當他們到了鎮上才發現,街上全是北楚巡邏的士兵。而百姓做生意或是在街上走動,與被北楚侵略前一樣,看起來倒是一派祥和。

三人躲在無人的小巷,雲萍一拳垂在牆上,氣憤道:“早聽聞這裏的縣令當了叛徒,我原本還不信,現在看來都是真的。”

林景墨安撫道:“也可能是緩兵之計,如果誓死反抗,這裏百姓都得死。”

小巷裏有扇窗戶,裏面是飯館的廚房。現下還沒到飯點,廚房裏的廚師只有兩三個。

林景墨趴在窗口,順手往裏面摸了只包子出來遞給雲萍。偷東西,從小受過良好教育的他居然有一天也會淪落到偷的地步。

小端看着那只包子舔了舔幹澀地下唇,學着林景墨的模樣也伸手往裏面摸包子。然而手指還沒碰到包子尖,忽然被一名廚師抓了個正着。

三人驚嘆,林景墨幫忙拽着小端的手企圖把人拉回來,奈何廚師手勁大,沒抽回來。

廚師看着三人一身褴褛渾身傷口的模樣,倒也沒喊。而是将那一整籠的包子放到窗口,安撫道:“吃吧。”

小端愣怔了片刻,猛地拿過包子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雲萍跟林景墨也沒客氣,三人的吃相實在說不上好看,也真是餓極了。

從被賊人關進籠子裏開始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有時候餓極了只能勒腰帶緩解。小端塞的滿嘴都是,還不忘把僅剩的兩只包子塞衣服裏,連吃帶打包。

廚師收了拿空的蒸籠,沖幾人問道:“你們打哪兒來的?現在正逢亂世,若是實在沒去處,城東那兒有個乞丐窩,每天到點了會有人發放食物。”

林景墨咽下嘴裏的,因為太幹澀還咳嗽了一陣。他抹了把嘴,說道:“我們是火蟒村來的,想找縣令。”

“火蟒村?那不是已經……”廚師四下看了圈,确信沒人後小聲道:“火蟒村不是都被抓了嗎?你們是怎麽出來的?”

小端沒什麽心機,正要回答,林景墨忙制止道:“不是火蟒村的人,只是住附近的村民,村子被燒,周邊地也沒幸免。”

“不管是不是村子裏的人,凡是跟火蟒那兒搭上邊的都沒好下場。你們趕緊走吧,若是要找縣令,穿過兩條後街便是衙門。”

廚師說完,趕緊關上了窗戶,好像多說一句災事便會降臨。

雲萍沒好氣道:“全是幫怕死的牆頭草。”

林景墨摸了摸胸口,沖兩人道:“你們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去衙門交鑰匙,等結束後我們就離開這鬼地方。”

小端拽着他的胳膊道:“那虎生跟三牙呢?我們還救不救,好歹都是一起長大的……”

林景墨有點兒猶豫。北楚的營帳,有去無回,他就是有這心也沒這個力。

雲萍也近乎哀求地看着他:“渡玄,救嗎?”

林景墨別過頭,抽回手,應道:“嗯。等我從衙門回來商量一下在行動,我看看能不能讓縣令幫忙。”

雲萍點頭道:“好,我們等你。”

林景墨走了兩步,小端顫聲地問他:“渡玄,你不會一個人走吧?你會來找我們的吧?”

林景墨回頭道:“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們逃出去的。”

縣令的衙門口站着的衙役還是原梁的服飾,偶爾有幾隊巡邏的北楚士兵經過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那原本應該放在衙門口的登聞鼓現下沒了,空蕩蕩的虛有其表。

等到巡邏的士兵走後,他才悄摸着從後院翻牆進去。除了門口站崗的衙役外,衙門裏卻是沒多餘的人,只有縣令一人坐在高堂上,愁眉苦臉地喝着茶,時不時地看着桌上的狀紙嘆氣。

縣令眉頭緊鎖,忽然轉頭沖着林景墨藏身的柱子喊道:“出來!”

林景墨緩緩地走到縣令面前,說道:“我是火蟒村的村民,求大人救救我的兄弟。”

原本見了父母官是該跪的,可他這該死的男兒自尊愣是沒讓他屈膝,只能兩手抱拳算是尊敬。

縣令僵持片刻,手裏拿着的茶蓋輕輕放下。他沖衙門外看了眼,北楚的士兵不在,他起身拽着林景墨的衣袖一路帶到了後院的柴房。

縣令小聲道:“我以為火蟒村的人都沒了,竟是還有活着的。”

林景墨帶着記憶感同身受,從死亡邊緣逃出來的人,好不容易碰上個能幫忙的,頓時一陣哽咽。

“請大人救救火蟒村的村民,除我之外,還有兩名與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在北楚的營地裏。我……”

“鑰匙,你們是不是帶了兵器庫的鑰匙?”

林景墨猶豫一陣,還是點頭道:“在我這兒,如果大人願意幫我,我便将這兵器庫的鑰匙上交。”

縣令頭疼的扶了扶額頭,沉默半晌後說道:“這樣,你且在這兒等等,我去把衙役門叫上商量一番,看看該怎麽救。你在這兒等着,別亂跑。”

縣令扶正了頭上的官帽,滿臉愁容地走了。可就當縣令前腳剛走,那柴房的門便被人關上還落了大鎖。

林景墨陰沉着臉,他其實有想過縣令已經叛變,可還是抱着賭一把的心态過來了。

縣令隔着柴房門對他道:“孩子,你能活下來不易。可我也沒辦法,我還有一大家子的人要活命。你把鑰匙交出來,我就騙他們你已經死了。”

林景墨踹了一腳柴房的門,門外的鎖頭叮啷作響,卻并未有什麽反應。柴房的窗戶也是一樣,根本撬不動。

他原以為這種木質結構的門窗,以他的拳腳三兩下就能打穿,現在看來,真是他天真了。

縣令也很無奈,只留下一句好好想想便走了。

帶着兵器庫鑰匙的火蟒村村民,縣令如果真是個貪生怕死的,就絕不會讓他考慮太久。一旦被北楚的人發現,縣令也會被連帶,這人一定會去上報,根本沒有什麽考慮的時間。

林景墨罵了幾句髒話,拿起柴房裏的燒火棍企圖用杠杆原理撬開窗戶,奈何這窗戶的結構以他現在的力氣根本不能撬開。

門外再次響起說話聲,他戳開門上的窗紙看去,是縣令跟北楚的士兵在交談,手指時不時地指向關着他的柴房。

士兵提着大刀,交談完便往柴房地方向走。說實話,不害怕那是假的,在這裏,殺人可都是真的!

他靠着窗戶,手裏拿着木棍,因為太過緊張導致氣息不穩。身後的窗戶被敲了三下,林景墨側身躲到了窗戶旁邊的牆角。

要是真進來了,也不知道他僅會的那幾招格鬥術能不能派上用場。

那三下敲擊過後,窗戶陡然被一腳踹開。一名身穿铠甲戎裝的士兵利落的翻身進來,那是原梁士兵的兵服。

“你……”

林景墨來不及出聲,門外聽到動靜的北楚賊人拿刀直接砍斷了門鎖。原梁士兵拽過他的胳膊,幾個翻滾帶着他從窗戶裏逃了出去。

随後右手一揚,一枚火折子被丢了進去。幾乎眨眼間,大火便吞噬了整間柴房,把追趕他們的士兵隔絕在了大火的另一邊。

原梁士兵的臉上有一道難看的疤,腰間別着把官刀,身手矯健。林景墨這身營養不良的身軀幾乎是被提着領子在跑,到最後,士兵幹脆大手一攬,直接把人扛在肩上。

士兵邊跑邊道:“小子,膽子不小啊,敢一個人來這種地方。”

林景墨氣息不穩地說道:“你也挺厲害啊,一個人就敢來賊人窩裏救人。”

士兵輕笑:“我只是剛好路過,又聽到你說什麽兵器庫鑰匙。”

林景墨看着遠處大火彌漫的衙門,說道:“你能幫我救兩個人嗎?救出來後,我就把鑰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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