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願望實現

“咔嚓”一聲。

相機的鏡頭定格了這一剎那。

和修家的五個人不同表情,不同姿态,與人類家庭一般無二。

等照相結束，黑龍神與和修常吉離席，走入櫻花林中，而坐在原地的和修吉時有一點迷惑地往後看去，本該坐在黑龍神身邊的少女卻在拍全家福的時候突然坐到了他的身後，比了一個剪刀手。

和修芽對上和修吉時的視線,目光澄澈透明，如湖水一般泛着光。

這并非是對待長輩的态度。

也不是年長者,對待比自己年輕的人的态度。

略帶欣喜,淺藏滿足,春天的櫻花也無法掩蓋她身上的芳華，仿佛留下這張照片就彌補了這輩子的遺憾。

“吉時先生，實不相瞞,我壽命快盡了。”

和修芽端起一杯酒,朝和修吉時舉起,好似大和撫子溫柔優雅。

“請陪我喝這杯酒吧。”

喝這杯……

續接了生命,隔斷了生死的一杯酒。

和修政震驚于這名少女的實際年齡，而秉性與人為善的和修吉時在愣了愣後，連對方沒有稱呼自己為“叔爺爺”的事情都忘了，他沒有拒絕地也為自己倒上一杯酒，以喰種的身份與對方飲酒。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只是一杯酒沒有問題。”

“這一回……我可不會說謝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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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修芽仰起纖細的脖頸,喝盡這杯酒,臉頰出現淺色的紅暈。

她開懷地笑道。

“等我們和修家的後代來了，你要多多關照他呀。”

“你是說雙生子？”

“是啊，阿豐性格比較跳脫，又是幼子，家裏還來不及教他規矩。”

“這樣的情況……等他長大了再送過來吧。”

“嗯，我會和父親商量的，和修家愛惜每一個族人，為了阿豐的未來，我們才做出這樣的決定，畢竟分開可能就是一輩子了。”

“能和我說說他們平時的事情嗎？”

“是指阿信、阿椿這些人？那事情就可以說一天了……”

且聽她慢慢道來。

和修家的人，就是和修家的歷史。

他們名留青史，記入日本學生的歷史書籍之中，與人類共存，與人類相處，既是守護人類的無名之王，也是暗地裏平衡人喰的監督者，每個人都懷抱着不同的夢想踏上相同的道路。

這條路，名為——

王道。

永遠站在最高處，永遠追逐力量，為後代鋪出盛世繁華。

千年，不朽。

櫻花林中，黑龍神與和修常吉專門走在人少的僻靜之地，他們皆是一身和服，木屐踩在地面的花瓣上，與這份櫻吹雪一起不分彼此。

和修常吉似有察覺地問道：“芽對吉時很親近？”

“……”黑龍神在微不可查的沉默後，說道，“她沒見過吉時，只見過您一面，可能一直以來很好奇自己的叔爺爺吧。”

和修常吉說道：“那就是你經常誇吉時了？”

黑龍神有點不太想談這方面的事情，“嗯，叔叔是個很溫和的人。”

和修常吉不可置否。

吉時有幾斤幾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有些事情，您以後就會知道了。”黑龍神接住一片飄落打轉的花瓣，漆黑的指甲在櫻花的襯托下竟有一些雅致，“我那邊的世界與您的世界從二十二年前就産生了分歧，時空奧秘至極，遠非我們這些人能夠弄懂的，我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的一切。”

黑龍神傾聽着CCG搜查官們的閑聊，還有賞櫻的人類們的喜悅之聲。

“您聽……他們都很開心呢。”

簡單的快樂。

這是多少喰種所追求的精神享受，而人類唾手可得。

和修常吉聞着空氣中不會令人反感的櫻花香氣，倒是對那些人的開心不在意。

“研，我不會有你那種同理心。”

人類和喰種是兩回事。

“可是看着叔叔，政，貴将都坐在這裏賞櫻，爺爺會為他們感到一絲心滿意足嗎？只要對外有一絲感情，我們始終聯系着這個世界。”

黑龍神意有所指，喰種不是什麽冷心冷血的種族。

和修常吉聽着他的話去品味心底的感情，沒有否認：“算是有吧。”

身邊的人過得好。

他自然會有一些感同身受的滿足。

“研，你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你也是我的族人，後輩。

“因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無法給您更多的改變。”不然就不會點到為止，沒有去強行改變家族內部的階級矛盾。

祖孫二人各自藏着心思，互相解讀話語的深層含義，而後往前走去。

這散步的路，唯有年邁的和修常吉能夠陪黑龍神走完。

“櫻花對你有特殊的意義嗎？”

“嗯。”

“面對長輩，一句話可以全部說完，否則就是吊人胃口。”

“爺爺，您總要給我留幾分面子。”

黑龍神閑适平和地回答，手撫過龍紋面具，露出自己的半張臉。剛才照全家福的時候，他們都是背對着CCG的搜查官完成的照相，令除了有馬貴将和佐佐木琲世以外的搜查官對他的情況感到好奇。

僅僅是半張臉，無人可以把他錯認成佐佐木琲世。

人生就是如此神奇。

把相同的人，分成了兩種不同的氣質和未來，然後在分叉的道路越走越遠，再無彙聚成一條路的機會。

黑龍神話鋒一轉，目光穿過櫻花林，眺望天空。

“四月的天空很明亮幹淨呢，不枉我看着天氣預報選擇的日子。”

不再陰沉。

“和二月不一樣，櫻花都綴滿了枝頭。”

賞櫻的好月份。

“今年的春天掃除了去年的晦氣，和平吉祥，要是去神社裏抽一支簽，我想除了大吉以外，不會再有其他适合的簽了。”

他的雙手合十，聲音宛如在低聲祈福。

和修常吉想到去年和年初的糟心事，眉頭一揚，“由你黑龍神口中說出來的答案，自然是比去神社裏抽的簽更準确。”不知不覺，他們的路線偏離，走到了上野公園門口的位置，一名女子從車上下來，笑着邁着小碎步跑來。

“爺爺！”

和修伊予的出現讓和修常吉有一些詫異，對黑龍神眼神示意道。

【你讓她來的？】

他以為這就是一場和修族人之間的活動。

“伊予也是家人。”

黑龍神輕聲肯定了和修常吉的內心所想，面朝今天特意收到信息就換上和服，端莊大方的和修伊予說道：“伊予，政就在CCG聚餐的地方，叔叔也在那裏，我們一起過去吧。”

和修伊予沒有戒心地說道：“好啊。”

家裏人都在。

她要和政一起多照幾張櫻花下的相片留念！

黑龍神往和修常吉身邊靠近小半步，半扶半挽起白發老者的胳膊，“午餐時間不能錯過，我們過去吧，爺爺。”

本來不喜歡攙扶的和修常吉拿他沒辦法，悶聲說道。

“你今天倒是一個乖孫。”

“如果有更多的時間，我會當一個更孝順的孫子，讓您事事都不用憂心，卸下所有的職責，看着您與我選出的繼承人創造出來的未來。”

黑龍神說起好話來，可以暖到人的心坎。

和修常吉結合現實嘆笑道。

“還需要貴将努力啊，等我退休了，我就好好培養下一代繼承人。”

他與黑龍神邊走邊笑，和修伊予已經有一點呆懵了。

繼承人……是爺爺與這個人選出來的？

沒等和修伊予想出和修家的繼承制度有了什麽變化，她一見到在左顧右盼的和修政就抛開煩惱，誤以為對方是在等自己。

“政，我在這裏。”

昔日的名門大小姐，現在的和修伊予成功阻絕了丈夫的視線。

和修政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神死了一秒。

“伊予……你怎麽來了……”

不妙啊。

連最後自由的空間和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了！

黑龍神選擇的路線路過有馬貴将，他和服衣袖下的手，迅速地與坐在特等聚餐地點裏的白發男人的手一觸即逝。

掌心中握住得到的東西，黑龍神在和修常吉的興味下坐回了之前的地方。

和修家的小圈子裏又新增了和修伊予。

“你從貴将手裏拿到了什麽？”

“一件……我想讓他送出去，結果被他丢回給我的禮物。”

黑龍神攤開掌心，赫然是三顆不同顏色和口味的糖果。

明白有馬貴将近期是不想主動刷和修常吉的好感度，黑龍神只好自己來完成這件事，捏起糖果放入三杯酒裏，糖果很快就融化入酒裏。

他把第一杯酒遞給了和修政。

“請。”

“……我能拒絕喝這種不明成分的東西嗎？”

“不能的，政。”

黑龍神在微笑中釋放出龍的威壓，全面壓制和修政的RC細胞。

和修政一陣窒息，心髒狂抽，不甘不願地頂着爺爺和父親的目光喝下這杯難喝的……咦……有一點甜的酒？！

和修政脫口而出：“甜的？”

這一句話的意義，和修常吉與和修吉時瞬間就明悟了。

和修吉時臉上閃過難以置信，緊接着就看見黑龍神對他遞來的第二杯酒。

“叔叔，請喝，可能會有一點甜。”

黑龍神順利把摻了糖的酒送給了自己的叔叔，和修吉時小心翼翼地喝完，心情複雜地品嘗着曾經對他而言難以下咽的酒水味道。

這就是……人類的酒，和糖嗎？

到了第三杯酒的時候，和修常吉直接就接過了，不用黑龍神廢話。

“給我。”

和修常吉先是觀察酒水的色澤，再輕嗅一口，判斷氣味的變化，确定酒水沒有因為糖果發生什麽實質性的改變後，他難以理解地瞥了黑龍神一眼，衣袖掩蓋喝酒的動作，慢慢喝完這杯特殊的酒水。

他事後評價道：“味道一般。”

和修吉時說了句公道話：“父親，味道怎樣不重要啊！”

這是讓他們喰種能吃人類食物的酒！

“你急什麽，吉時。”和修常吉意猶未盡，似笑非笑地看端坐的黑龍神，“看來我真是需要改善和貴将的關系了，這段時間逼他逼得太狠，讓他連這麽有趣的禮物也不送給我，白浪費了你的一番好心。”

黑龍神有意去看了一下不遠處的有馬貴将，可惜沒看出對方的反應。

按理來說，這些距離能夠讓對方聽見。

“爺爺，感情是需要經營的。”

“我知道，要不然我怎麽會同意他搬出去住公寓。”

“爺爺心裏有打算就好。”

也不管爺爺和有馬貴将未來怎樣鬥智鬥勇，黑龍神已經預感到大部分事情都往好的方向發展，爺爺不會再一意孤行地認為自己是對的了。

于是，他說出今天最後的心願。

“一起賞櫻吧。”

美酒，小吃，絡繹不絕地被擺上了和修家之人的野餐布上。

和修吉時津津有味地吃着草莓大福，和修政躲過和修伊予的手，無視妻子“我也想嘗嘗什麽味道，居然讓爺爺和父親這麽喜歡”的話，把酒杯藏在了手心裏，心道：這可是世上最有價值的一杯酒了。

在初嘗人類酒水後，和修政甚至覺得丢了繼承人的位置也沒什麽了。

繼承人能吃嗎？

不能！

但是可以換取到讓他享盡人類的生活的滋味。

和修政內心醞釀着和解的感激之語，打算盡棄前嫌，與這位平行時空的來客好好溝通一次，他望向黑龍神那邊就眼睛脫框了。

在給人嚴厲冷漠感覺的和修常吉身邊，黑龍神的手指拂過自己的肩頭，把垂落的漆黑長發撥到了不礙事的位置，他用一種即使和修政也認為賞心悅目的儀态，俯下身，靠到了和修常吉的腿上，驚得四周的人都目瞪口呆。

“沒有令您感到為難吧。”

黑龍神如此問和修常吉，風輕雲淡，一點也不像是突發奇想。

“區區這樣的小事，怎麽可能讓我為難。”

和修常吉在短暫的啞口無言後，恢複理智，暗紅色的瞳孔裏多出一些很少出現過的慈愛，頃刻間明白了黑龍神的渴望。

是這樣啊……

原來是這樣啊……

在失去了重要的家人之後，無法再經歷像今天這樣的團圓，如此，如此……把願望寄托在這個世界的人身上。

這是何其悲傷哀婉的一個心願。

一如在盛開後凋零的櫻花，縱然時間不長，也要盡情放縱。

“今年的櫻花……很美呢。”

和修常吉說出黑龍神明白的話，口音沙啞，好似從久遠之地傳來的回響。

那是念出和歌時的詠唱之聲。

在一陣吹動櫻花林的風下，黑龍神神色變得溫柔似水，像是解開了心中的包袱。和修常吉的羽織衣袖遮住了他的雙眸，他聽着風聲，手指在和修常吉的衣袖之外，觸碰着簌簌落下的櫻花。

“爺爺，我想吃櫻花糕。”

讓我嘗一口吧，這埋藏在心底讓人哽咽的味道。

錯過的幸福。

失之交臂的家人。

到此刻，居然貪心到想讓整個世界擁抱自己一次，低聲告訴我……

【你的願望，我都實現了。】

……

和修研。

我看見了……今年的櫻花很美。

大家都在身邊，這樣的世界，這樣的景色怎麽能不美。

忘了告訴你。

我完成了你想要做的事情，四周的的人都在看爺爺喂給我櫻花糕，我聽見了不少手機的偷拍聲，這樣一來，就算是我們用手機進行留念了。

只是……

爺爺一點也沒有不自在，看他熱鬧的招數失敗了。

果然不能小觑鬼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