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懷表
沈玉桐過往結交的朋友,大都是衣食無憂的公子哥,孟連生與那些人截然不同。他渾然天成的單純樸實,對沈玉桐來說,實在是新奇得很。
見對方似乎很喜歡喝葡萄酒,高腳杯裏的小半杯,一會兒就被喝光。他拿起酒瓶,微微傾身,又給那只空酒杯裏倒了小半杯。
擡頭間,見孟連生垂眸認真盯着酒杯,便忍不住逗他:“雖然這葡萄酒喝着不像酒,但後勁兒還是挺大的。你小心喝醉了,我把你賣掉。”
孟連生掀起眼簾,因為沈玉桐還傾着身,兩人便只隔着半尺多的距離,對面那張那張臉微微含笑的臉,在燈光流瀉中,直直撞入他的眸子。
俊美無俦的沈二公子生了一雙桃花眼,看人時略帶一點笑意,便如含情脈脈,勾人一般。少時他意氣風華,不懂收斂,即使本性并不輕浮浪蕩,也惹出了不少風流債,平白無故得了風流之名。出洋幾年,人長大了性子也穩重許多,懂得了與人該保持怎樣的距離。
然而孟連生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單純的少年人,在他面前可以毫不設防地放松,自然不需在意細枝末節。
因而當對方臉頰微微泛紅地接過酒杯時,他只道這孩子是被自己開玩笑的話,弄得害羞。
他勾唇笑了笑,坐正身子,又随口問道:“對了小孟,你多大了?”
孟連生回道:“十九。”
“周歲?”
孟連生:“虛歲,周歲馬上十八。”
沈玉桐輕笑,果然還是個孩子。他想了想,又問:“你說你一個人在上海讨生活?你家人都還在鄉下?”
孟連生抿抿唇,垂下眼簾,低聲回道:“我家裏已經沒親人了,原本有個表叔,是與他一起來的上海,去年他染了風寒,也不在了。幸好遇到柏先生收留我。”
沈玉桐微微一怔,原本随口問的一句,沒想到竟然是在揭人傷疤。
他有些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子,想到去年在荒郊遇到他那次,若是早知道他是這樣的經歷,當時讓他進沈家也是不錯的。
他想了想,柔聲道:“你看我們也挺有緣分的,以後就是朋友了。小孟你有什麽事,記得要來找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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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連生擡頭,用力點頭。
沈玉桐見他神色似乎并未難過,稍稍安心,笑道:“上海灘好玩的地方多,你要是想去哪裏玩,又不熟悉,二公子以後帶你。”
“謝謝二公子。”
兩人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聊着,一頓飯吃了一個多鐘頭。
眼見外面天色暗下來,沈玉桐正要招來侍應生結賬,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枚小小的盒子,放在孟連生跟前。
孟連生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你幫了我這麽多回,我父親和兄長都說要酬謝你,我知道你不要錢,但無論如何,我也得表示一下我的心意,就挑了一份禮物,你看喜不喜歡?”
孟連生好奇地将盒子打開,看到裏面一塊嶄新的銅懷表。他眸光微微一跳,又像是燙手一樣,将表放回去,慌張般推到沈玉桐跟前;“二公子,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沈玉桐笑:“比起你幫我們的忙,一塊懷表當真微不足道,你若是不收下,才叫我過意不去。當然,我也不是一碼換一碼,而是覺得與你有緣,交了你這個朋友很開心,算是朋友之間的一個小禮物。”
孟連生抿唇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将盒子拿回去。
他低頭捧着盒子,睜大一雙黑眸,看着那塊精美的懷表,像是小孩一樣開心地彎起嘴角,顯然是為收到這個禮物而歡喜。
“要不要戴上?”沈玉桐笑着開口問,送出去的禮物得到喜歡,他心中也覺愉快。
孟連生點頭,将懷表從盒子裏拿出來,小心翼翼往腰間的紐扣挂。
沈玉桐見他半天沒弄好,幹脆起身走到他跟前:“我幫你弄。”
孟連生紅着臉擡頭看他,将懷表放在他手中。
沈玉桐半蹲下身子,将懷表鏈一頭扣在他馬甲第三顆紐扣處,然後将懷表放入入馬甲口袋。于是在馬甲口袋和紐扣處,便多了一根金色的鏈條,讓孟連生這身裝扮更顯得摩登貴氣幾分。
他的頭就在孟連生胸口下方,兩人只得半尺不到的距離。
孟連生又聞到了那回在碼頭聞到的那股香味,他如今已經知道這是古龍水的味道,孫志東就經常噴這西洋玩意兒。但相同的味道,從孫志東身上散發出來,便只覺得刺鼻難聞,而在沈玉桐身上,卻清雅好聞得讓人迷醉。
以至于他忍不住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沈玉桐将懷表給他戴好,退後一點距離,歪頭欣賞了一下,頗為滿意地點頭:“不錯。”
孟連生從迷醉中回神,低頭摸着口袋裏的懷表:“謝謝二公子。”
沈玉桐笑:“小孟,我們已經是朋友,你不用總這樣跟我客氣。”
于是孟連生抿抿嘴朝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從番菜館出來,已是暮色四合,天空最後一點餘晖也隐沒。沈玉桐領着孟連生坐上車,先将人送回了柏公館。
車子抵達目的地,沈玉桐随着孟連生一起下車,然後繞過車尾,對他伸出手:“小孟,下回再見。”
孟連生在鄉下跟着私塾先生學了一套拱手作揖的老派禮節,此刻見對方的手,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趕緊伸出手回應。
他掌腹中的陳年老繭,即使在柏公館養了半年多,也仍舊很明顯,有着與他年齡不符的粗糙。
沈玉桐心中不免又暗暗對這個少年多了幾分憐惜。
而對孟連生來說,掌間那種肌膚相碰的感覺,讓他心頭忍不住微微發顫。被自己握着的這只手白皙光潔,也遠比他的柔軟,讓他一握就幾乎舍不得松開。
但他是有理智的人,無論心中如何起波瀾,面上依舊溫和恭謙,彎唇微微笑了笑,道:“二公子,再見。”
沈玉桐收回手,目送他走進柏公館大門,才回到車上,吩咐司機開車。
“小孟哥哥!”
剛走進屋,柏子駿便沖過來一把抱住孟連生。最近他去了立新上班,每日早出晚歸,小家夥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人。
孟連生摸摸小孩的腦袋道:“子駿。”又看向沙發上的柏清河,“柏先生。” ”
柏清河笑着随口問:“聽說你跟二公子去吃飯了?”
“嗯。”孟連生點頭應道。
柏清河放下手中報紙,上下打量他一番。這孩子确實是一表人才,只可憐出身不好,不過這也不是什麽不打緊的事,自己不也是從一窮二白過來的,如今的上海灘,只有有本事,就不怕沒機會出人頭地。
他笑說:“年輕人是該多交點朋友,沈二公子風評不錯,你與他交朋友對你肯定有好處。”
“嗯,我明白的。”孟連生點頭,“先生要是沒其他事,我就下去了。”
柏清河點點頭,有想到什麽似的,問:“對了,跟志東一起做事怎麽樣?”
孟連生道:“東哥很照顧我。”
柏清河看了他一眼,沒再問什麽:“行,那你休息去吧。”
“先生也早點休息。”孟連生恭恭敬敬道,又摸摸柏子駿的腦袋,“子駿也早點睡,明早小孟哥哥陪你打球。”
柏子駿用力點頭:“好。”
孟連生離開了客廳,在回配樓的房間前,先去了一趟廚房,在裏面找到兩個饅頭。
他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一塊牛排哪能吃飽,兩個大饅頭下肚,才心滿意足地回房。
回到自己這間小房間裏,他先将西裝脫下挂在衣架子上,又小心翼翼從馬甲上把懷表解下來,放在枕頭。然後穿着亵衣亵褲躺上床,将懷表拿在手中,舉在上方翻來覆去地看,仿佛要将這懷表每一處細節都記在心裏。
光是看還不夠,又拿手指輕輕撫摸,一會兒貼在臉上,一會兒放在胸口。滿腦子都是今晚的沈玉桐,想到他對自己笑,他替自己系好懷表,他身上淡淡的香氣,還有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歡喜和激動,這情緒太濃烈,濃烈到血液仿佛都要跟着沸騰起來,不宣洩出來簡直要爆炸。
孟連生抱着懷表,在床上用力滾來滾去,還是不行,只能起來打了一套拳,使了半個鐘頭的力氣,又去洗了個涼水澡,身體裏的那團火才勉強消減下去。
再次躺上床,他強迫自己安靜下來,卻還是舍不得将懷表與自己分開,于是放在枕側,關上燈,聽着指指針咔噠咔噠在黑暗中響着,漸漸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既香甜又躁動。
夢中的身體又起了一團火,燒得他渾身難耐,後來這火倒是滅了下去,只是靠得不是用力氣,而是另一種方法。
一種他從未體會過,卻沉迷不願醒來的方法。
隔日早上,孟連生醒來,先是茫然地看了會兒白色的天花板,然後坐起身,低頭朝自己米色的亵褲看去。
那隆起的布料上面,有一抹還未完全幹涸的濡濕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跟沈二一樣,被小孟的外表所迷惑哦。
其實二公子才是真的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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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