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百鬼夜行

謝璲話音落下, 可怕的兇煞氣息如海嘯般瞬間席卷整個院落。

直面這碾壓一切的恐怖氣息，肉|體凡胎的修天道長根本無法承受住, 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聽着那雙膝接觸地面發出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 估計修天道長下半生都要在輪椅上度過了——如果他還有下半生的話。

在認出謝璲是什麽之後，這位邪修很果決地做出了決定。

他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趁着雙手還能勉強活動，他直接從懷中抽出了一張符咒。快速念完口訣後, 夾在指尖的薄薄一張符紙瞬間閃過一絲寒光, 仿佛化作了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

然後他夾着這張鋒利的符紙, 毫不猶豫地沖自己左手斬了下去。

左手落地, 鮮血飛濺, 修天道士痛得額角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喊道：“以二十五年前結下的本命契約為證, 您虔誠的信徒用結下契約的血肉召喚！最後一次，有請五猖神老爺現身！”

不是[馬頭娘], 也不是[五通神], 修天道士直接喚出了五通神最初的名號。

真名不管對人類還是對妖怪, 都是極為重要的存在, 和靈魂本源有着最直接聯系。

剛才用普通開壇作法的召喚方式無法叫出五通神，被逼到絕路的修天道長只好破釜沉舟, 用出了最後的手段。

這種方式可以強行召喚出五通神，但代價是五通神以後再也無法受制于他了。

當初從玄門圍攻下逃出來的五通神為了活下去，直接和修天道士簽下了本命契約。

五通神的本命契約對它來說非常重要，簽下之後，在修天道士死亡之前, 它都會受制于他, 除非修天道士主動解除契約。

雖然修天道士也像其他信徒一樣必須供奉五通神血食, 但五通神卻無法像對待其他信徒一樣随意決定修天道士的生死。他們之間不是上下級的關系，更像是互相牽制的合作關系。

五通神永遠無法傷害這個和它擁有契約的信徒，本體也不能離這個契約信徒太遠。有這個契約在，其他信徒想召喚它，只能召喚它的投影。

本來因為察覺到謝璲的氣息而縮在山中神龛瑟瑟發抖的五通神，突然強行被修天道士拽到了謝璲面前。

它一臉懵逼地看着自己的噩夢之源出現在自己不遠處，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的謝璲沒忍住笑出聲來：“喲，這不是五通神嗎？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真是令人感動的虔誠信仰啊。這位修天道長多麽虔誠，寧願傷害自己，也要請自己信奉的‘神明’出來為自己擋刀。

這個邪修和五通神之間的關系真是有夠塑料的，這大概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不過也挺好的，倒是省的他費力去找五通神了……這些渣滓一個都別想逃。

五通神那張猴臉絕望得有些扭曲，但很快，那些絕望的情緒就再也幹擾不了它了。它視野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扭曲，只剩下那雙血色重瞳是唯一不可動搖的真實。

來自那雙血色重瞳的可怕壓迫力，讓它的靈魂都止不住戰栗——那是刻在它靈魂深處的，食物鏈最底端對最高捕食者的畏懼。

區區一個山魈成精的它，如何敢正面對上這位已轉生成人的兇星神煞。

然而這個村莊已經完全被謝璲的氣息占據，變成了一個只進不出魔窟，它已經無路可逃。

這個用整個村莊的房屋布置而成的巨大的遮掩氣息的陣法，原本是為了這裏不被玄門正派發現，是為了保障自身安全的存在……可現在卻變成了加速它自己死亡的牢籠。

就算這裏的鬼怪再怎樣暴動，就算真正的邪祟現世，也不會再有人注意到了。

修天道士看着五通神那張猴臉上的表情從驚駭變成絕望，再從絕望變成呆滞，仿佛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他的心也跟着一沉。

謝璲的實力好像遠超乎他的想象。

趁着五通神和謝璲對上的這段時間，修天道士屏住呼吸，強忍着膝蓋劇痛，緩慢往道觀內挪去。

“我讓你動了嗎？”

那如死神低語一樣的清冷聲音好像就在耳邊響起，修天道長的身體瞬間僵硬。

他絕望地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完全不受自己掌控，任憑大腦怎麽催動四肢，身體都無法移動分毫。

修天道長滿眼恐懼地看着謝璲，看着這個非人非鬼的家夥指揮着一堆鬼嬰，将自己一直仰仗的‘神明’輕而易舉地撕碎。

他吃掉了五通神。

下一個就輪到他了。修天道士絕望地想着。

在強如神明般的絕對力量面前，所有人，不管是他還是他信仰的邪神，不過都是可以随意碾碎的蝼蟻罷了。

修天道士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招惹到了這樣恐怖的存在，明明他們無冤無仇……謝璲連讓他開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為什麽偏偏是他？為什麽這個恐怖的存在一定要針對他？難道就因為他抓了劉無庸？

這個邪修到死都不覺得自己使用換命符箓，把自己做下的孽障轉移在無辜孤兒身上這件事有錯。也不覺得自己用孩童血肉供奉五通神有錯，更不覺得這個被他親手打造出來的如人間煉獄般的村子有錯。

他想不明白自己因何而死，甚至還覺得自己無辜。

謝璲并沒有如修天道士所願對他動手。

他好像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只是對陰影處揮了揮。

整個村子又震顫了一下。

修天道士呆呆地看着前方，面露驚駭之色。

黑暗仿佛化作了實體，如洪流般向他撲來……不，那不是黑暗，是濃稠得化不開的漆黑怨氣！

黑色霧氣中全都是死在這個村中的無辜亡魂，黑霧中那一張張猙獰扭曲的表情都是凝固于它們臨死前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刻，它們長大的嘴像是在發洩心中淤積已久的怨氣，像是想發出臨終前無法發出的哀嚎……像是想要生啖仇人的血肉。

在謝璲的影響下，所有死在這個村中的無辜靈魂，全都帶着複仇的怒火，于今夜以最恐怖的姿态複活。

被宰殺的羔羊化作了鋒利的刀刃，無數怨氣深重的厲鬼包裹住了修天道士。

那種感覺就像是墜入無邊的大海，只能看着肺裏最後一口氣化作氣泡向海面升去，看着如透明棺蓋一樣的海面蓋在自己上方，看着生機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凍僵的身體被冰冷的海水裹挾着，慢慢墜入黑暗無光的海底。

不能反抗，也無力反抗。

無光的夜色原本是他這樣邪修的保護色，黑夜是他們最活躍的時刻，可現今這片深沉的黑卻變成了他最畏懼的東西。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渴望光明的到來，渴求太陽出現，灼燒一切邪物。

然而一切都是臨死前的妄想。

他只能感受着自身血肉被厲鬼一口口硬生生撕扯着從身體剝離，甚至連痛呼都無法發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血肉分成了數千片，靈魂也被撕碎成數千片。

修天道士從未想過自己會被這些他以前根本不看在眼裏的普通冤魂殺死。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結局竟會是如此……他那些‘宏圖偉業’再也沒有機會實現了。

他這個人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連靈魂都不複存在。

**

今夜是所有怨念深重的鬼魂的狂歡，是所有被殘害的無辜生命的複仇之夜。

女人抱着自己的雙胞胎女兒，默默站在院子角落，冷眼看着自己的‘丈夫’面目扭曲地痛哭求饒，看着他被厲鬼撕咬得皮開肉綻。

‘丈夫’一直仰仗的那位五通神對他的祈求沒有任何反應，失去了五通神庇佑的他就像是一條失去了獠牙的惡犬，只能通過哀嚎和求饒來請求那些厲鬼放過他。

女人是被拐賣到這個村子裏來的，她也曾反抗過，掙紮過，到最後全都變成了麻木。到現在，她已經忘記了自己沒來村莊以前過的是什麽日子，忘了自己的父母，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不切斷自己的感知，在這個煉獄她一分一秒也待不下去。

她生過三次孩子，三次都是女孩。

大女兒剛生下來她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被丈夫溺死了，只是因為的性別不對。

但丈夫很快因為溺嬰而受到了責罰，因為那位道長說不能随便溺死女孩，要留着賣錢或者送給水神大人當新娘。

于是剛生産的她好不容易恢複體力，就又挨了丈夫一頓毒打——理由是因為當時躺在床上的她沒有阻止丈夫溺嬰，導致他受到了道長的責罰。

二女兒就像是道長說的那樣，養到12歲就被沉湖，送給水神當新娘了。

第三次生産是對雙胞胎，養到5歲，被丈夫賣給了廚師當食材。

她清楚自己的結局是什麽。村裏有老人，可是老人只是男性。所有女性對這個村子來說，不過是生育工具和賺錢用的材料罷了。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在這個吃人的村子裏，渾渾噩噩度過一生，然後在失去生育能力的時候，被棄屍在垃圾處理站。

直到前兩天，自己被買走的雙胞胎女兒竟被執法隊的人送了回來。

畢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雖不想她們再回到這人間煉獄，但再次見到自己的女兒回來，見到自己的女兒并沒有死，她還是很開心。只要能再多陪伴自己女兒幾年，她就心滿意足。

而且這是女人第一次在這個村中見到執法隊，她隐約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于是她賭了一次，把地圖交給了那位執法隊長官和他的同伴，希望他們至少能帶自己的一個女兒離開這個地獄。

然而沒能成功。

那個執法隊長官大概是死在了那些村民手中了吧……但好在她嘗試了，她不後悔。

但沒想到今天，自己雙胞胎女兒竟主動和一個村中的‘客人’接觸，還把她那天沒來得及送給執法隊那人的第二張紙條送給了那個‘客人’。

看看現在這情況，很顯然，雖然她沒賭對，但是她的女兒賭對了。

女人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頭，眼淚從眼角滑落。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暢快過。

看着在地上絕望哀嚎的‘丈夫’，女人青腫臉上露出了一抹猙獰的快意。

還不夠，這種痛苦不及她這麽多年的千分之一。

她從院子角落拎起一根棍子——那是以前丈夫用來打在她身上的，現在是時候把以前他給她的痛苦都還給他了。

……

相似的場景在村中各處上演。

今夜，百鬼夜行。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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