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沒穿衣裳?”

皇帝這一去就是好些個時辰, 獨自留在正殿內的小貓兒四處打滾閑逛,順帶還把那桌案上擺的那盆薄荷草又給啃禿了。

眼見天漸黑了, 裴野仍未歸來,小貓兒百無聊賴,幹脆就窩在皇帝的龍椅上睡着了。

曹鳴鶴知道霜兒就待在這正殿裏,但今日戚椿烨将他的當值時間挪到了夜裏,想是要讓他避開與那小貓兒獨處的時辰。

可既不在他當值的時辰裏,他又不敢貿然進殿, 于是只得苦等着,直待快到了那輪崗的點,他立刻便火急火燎地趕去,替下了那守在殿門口打着哈欠的宮人。

等那人走了, 他就悄悄往那殿裏望了一眼, 随後低聲喚道:“霜兒?”

殿內空空蕩蕩的, 晃着那句“霜兒”的回音。

霜兒不在這兒?曹四郎思忖片刻, 然後輕手輕腳地踏入了殿內。

“啼霜?”他輕輕地喊。

殿內依然無人應答,可就在他接近那堂上之時,忽然便瞧見那龍椅上蜷着一位**的人, 那人雖是背對着他的, 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方啼霜骨感的薄背就這樣暴露在空氣裏, 那兩片渾圓的屁股蛋之間還夾着一條純白色的貓尾巴,想是被冷着了,只見他曲着身子,緊緊地抱着自己曲起的膝蓋。

曹鳴鶴下意識向身後張望了一眼,好在這兒并沒有其他人, 他忙上前推了推方啼霜的身子, 貼在他耳邊喊:“霜兒, 快醒醒!”

方啼霜聞聲掀了掀眼,用他那雙睡意朦胧的眼望向曹四郎,呢呢喃喃道:“阿兄……”

他說完又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不再是他熟悉的嫩粉色的肉墊,再等他看清自己現在身處何地時,這才大夢初醒般小聲叫了一聲:“啊!”

不是,他變成人的地點、時辰,怎麽總是這麽不合時宜!

更為不妙的是,就在此時,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而殿內的兩人皆是一驚,曹四郎心念一動,立刻把這不着寸縷的小弟搓去了後殿,而後自己則像沒事人一樣,垂首侍立在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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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站穩低頭的下一刻,只見皇帝緩步踏入了正堂之中,緊接着他的聲音便在殿內悠悠響起:“小貓兒呢?”

跟随着他的宮人們即刻便動身往四下去尋。

而裴野則徐徐然走到曹鳴鶴的面前,曹鳴鶴立刻俯首道:“回陛下,奴婢才剛來輪值,來時……便沒見着那小貓主子。”

他雖然低垂着腦袋,只出聲,不動色,但那手心和後背幾乎要被汗濕透了,如若裴野再盯着他瞧上一會兒,曹鳴鶴不敢保證自己不會開始發抖。

裴野微微眯了眯眼。

站在他身側退一步的戚椿烨便開口問:“讓你值守的是殿外,緣何無故進到這殿裏來?”

曹四郎一時竟答不上來,只垂着頭,默了片刻後才道:“奴婢在門口喚了幾聲貓主子的名,不見他應,于是便想着進殿來瞧瞧……”

還不等皇帝仔細斟酌過他這句應答的真假,後殿裏卻忽然傳出了宮婢宦官們的驚呼:“有……有刺客,快護駕!”

裴野聞言,順手便取下桌案後方擺着的一方利劍,旋即提劍大步邁進後殿,然而後殿的宮人們見着小皇帝來了,都下意識團團圍擋在他身前。

裴野冷聲道:“讓開。”

宮人們相觑一眼,又瞧見了皇帝手上拿着的那把劍,于是忙退讓開了一條道。

裴野通過那條道走上前,落目竟只見角落裏縮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孩童,烏黑的長發披散,身上還裹着一件他平日裏挂在後殿木架上的绛色披風。

“方啼霜,”裴野淡淡然開口,“為什麽躲在這裏?”

片刻後,正殿內。

渾身上下只披了一件鬥篷的方啼霜被發跣足,可憐兮兮地跪在堂下。

“方才是誰大呼小叫地喊着‘有刺客’?”座上的裴野不緊不慢地問。

一位宦官身下一顫,忙出列跪下了,而在他身後,又陸陸續續地跪了幾位宮人。

“廢物,”裴野道,“一個童稚小兒,跳起來能打到你們的頭頂嗎?至于怕成這樣?”

他話音剛落,戚椿烨便接口道:“你們看着也有些年歲了,怎麽還咋咋呼呼的不識規矩,還愣着做什麽,自行出去領罰,別在這兒礙陛下的眼。”

那幾名宮人立刻躬身,感激涕零地退了出去,只要皇帝沒發話說要怎麽罰,那便是饒過他們這一回的意思。

“那小貍奴呢?”裴野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 ,“還沒尋到嗎?”

戚椿烨:“回陛下,宮人們已将這大明宮尋了個遍,都不見小貓主子的蹤影,依奴婢看,不如請蘇将軍去貓舍裏問問,看是不是主子自行回貓舍去了。”

他稍稍一頓,随後又道:“對了陛下,今晨您與将軍說過,今日讓貓舍裏的宮人早些來接貓主子回去,想是主子已被人接回去了也說不準。”

經由他這麽一提醒,裴野便記起來了,因着那小貓兒大病初愈,他很體貼地允許它可以在先頭這幾日遲到早退,并讓蘇靖通知貓舍宮人,夜裏早些帶着那小鬥篷來接貓。

“既是接走了……”

他話音未落,便見外頭踩着碎步跑進來一個小宦官,跪地便禀道:“聖人,貓舍的婉兒來接貓主子。”

裴野面色微變:“請她進來。”

婉兒手臂上挂着一件小鬥篷,被宮人帶入殿內時面上還有幾分茫然。

可一入殿,她便被跪在堂下的那小人吸引去了注意,她緩步上前,然後在那人身邊跪下了。

而就在跪下的那一瞬間,婉兒用餘光瞧清了那人的模樣——那就是她家的小貓主子!

完了!皇帝不是抓她進來問罪來了吧?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堂上的人卻忽然開了口:“你也沒見過那小貓兒?”

婉兒的腦子有些卡殼,她心裏知道她家貓主子眼下就跪在她身邊,可嘴裏卻只能應道:“回聖人,自今晨主子出門起,奴婢便再沒見過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從未像現在這樣快過,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應答究竟對不對。

坐在上首的皇帝揉了揉眉心,今日的壽宴已鬧得他心力交瘁,沒想到回宮後竟還要料理這麽個爛攤子。

緩了一會兒後他擡眼:“椿烨,去把上一位輪值的內官找過來——蘇靖。”

“卑職在。”

“帶上現下課可調動的內衛,在宮裏再仔細地搜查一番,”說到這裏他忽的一頓,而後道,“別忘了仔細搜查池塘湖邊,另外,把貓舍裏的宮人們也叫上,讓他們去那小貓兒平日常去的地方尋上一尋。”

蘇靖颔首領命:“是。”

“婉兒。”他忽然又開口。

婉兒吓了一跳,忙應道:“奴婢在。”

“你就回貓舍裏候着,若見你主子回來,便即刻差人來通報。”

婉兒連忙應下:“是。”

她退出去的時候,又悄悄瞄了方啼霜一眼,眼見跪在那裏的人果真是他,她開始暗暗祈禱,希望自家貓主子千萬不要有事。

婉兒前腳剛出去,那上一輪當值的宦官後腳便被戚椿烨提來了。

裴野問了他幾句,他都一一應答,只道方才自己當值的時候,并未見小貓主子出過殿門。

戚椿烨:“你敢擔保?若主子是從殿內窗口跳出去的呢?”

“這……”那宦官立刻又改口道,“奴婢只知道雙兒主子沒踏出過殿門,不敢擔保主子沒出去過,但奴婢當值時,确乎是沒聽見什麽異樣的聲響……”

裴野吃了口茶潤喉,然後又問:“你回去多久了?”

“奴婢是才剛被鳴鶴替下的輪值,椅子都沒坐熱,就被人帶過來了。”

他話音剛落,裴野又看向身側的戚椿烨:“椿烨。”

“是,”戚椿烨答道,“奴婢去時盤問過與他同住一屋的內宦,他确是才剛回的屋。”

聽他這麽說,裴野倒是稍稍放下心來,這麽短的時間,即便曹鳴鶴有心,也很難對那小貓兒做些什麽,而且那小貍奴好歹也吃過一次虧、上過一次當,總也該學聰明了些。

處理完那小貓兒的事兒,裴野的目光終于又落在了跪在堂下的方啼霜身上。

他鬥篷裏現下**,光着膝蓋在磚石地上跪了這樣久,早覺得自己膝蓋以下都疼麻了,曹鳴鶴在他不遠處站着,心跳幾乎要蓋過了裴野的聲音。

只見裴野忽然從上座起身,而後緩步行至他面前,方啼霜很熟練地垂着腦袋,只能看見他繡工精致的衣袍下擺,和那雙纖塵不染的靴子。

“你這小奴……膽子倒肥,對孤兩次食言在先,又竊孤披風在後,你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他的語氣并不好,可方啼霜大概是當貓時同他處久了,無論裴野怎樣說話,他都無端對眼前這人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我……奴婢沒食言,只是奴婢并不是說來就能來的。”他脫口道。

“哦?是誰不許你來?“裴野看着他烏黑的發頂,那單薄的身子似乎在微微打着顫,”為什麽來不了?”

方啼霜答不上來,頓時就有些慌了神,開始口不擇言道:“沒人不許我來,我以前日日都來,就是你……陛下看不着我。”

“怎麽說?”裴野似笑非笑地問,“你真是鬼?”

“我不是……我就是……”方啼霜憋得有些氣惱,脫口便道,“這事兒我也不能同別人說。”

“秘密?”

“對。”

裴野忽然用腳尖微微勾起了他身上的厚披風,方啼霜不明白他這是要做什麽,臉上一紅,立刻就用手把披風拉緊了。

可那抹白色的影子還是在裴野眼前閃了閃,他看着地上那人:“沒穿衣裳?”

“沒來得及……”

裴野又笑:“這是連衣裳都顧不上穿就來找孤了?”

方啼霜總覺得他的笑很不懷好意,不像是在笑,更像是在諷他。

“即便是采花賊,也斷沒有不穿衣裳就來的道理,”裴野說,“看來你是色中之魔,實在是再壞也沒有了。”

方啼霜覺得自己委屈極了,但又不知該如何辯解,他連采花大盜要怎樣采花都不知道,更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是個色魔了。

一直立在旁側的曹四郎聽着皇帝的語氣,發現裴野與自家小弟竟是認識的模樣,這一變故把他心裏才想出的幾個應對之策都給攪亂了。

裴野就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轉身又回到了堂上,施然落座後,他吩咐道:“椿烨,帶他去換一身衣裳。”

戚椿烨颔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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