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戳貓耳朵
等這眼眶裏漏雨的小貓兒終于止住了眼淚, 裴野才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然後用婉兒遞上來的一條熱毛巾替他敷了敷臉。
“你怎麽總是哭?”裴野在他耳邊輕聲問。
他覺得方啼霜就有如一個蓄滿了水的棉花團似的, 一擰就是一把水,他自己是不愛掉眼淚的性子,也幾乎沒瞧見伺候他的宮人在他面前哭過,因此還是頭一回碰見如方啼霜這般,有事沒事就能掉兩顆眼淚下來的怪小孩。
不過這事若是擱在旁的宮人身上,皇帝肯定一早便要嫌他煩了, 可放在這小貓兒身上,他便卻莫名覺出了幾分可愛來。
小貓兒要哭的時候他自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這會兒好容易止住了淚,便又覺得自己這衰樣簡直把新封的“猛獸”之名都給糟蹋了。
眼下又聽裴野這樣問, 他便愈發覺得掉面子, 于是便叫喚了一聲, 然後睜開了皇帝的懷抱。
外頭院裏現下也分外熱鬧, 前幾日宮裏請了外頭的戲班子進來給太後祝壽,裴野私留了一班小武生沒送走。
這班小武生會舞龍舞獅,偶也幹些雜耍的行當, 皇帝猜想這小貓兒應該也會喜歡, 故而今日便讓他們扮好了來貓舍裏。
小貓兒循着鑼鼓聲跑出去, 果然激動地兩眼放光。
他的确很愛看這些,從前在宮外時,阿舅曾帶他去湊過一回熱鬧,因他不夠高,視野被前頭圍觀的人擋得嚴嚴實實, 所以舅舅便讓他坐在自己肩頭上看。
可惜他才看了半場, 舅舅便被礦場裏的人叫走上工去了, 臨走時還說:“阿舅下回再帶你來看。”
方啼霜夢裏都在想着再去看一場,可惜後來這舞龍舞獅的便再沒去過他們那兒,阿舅的雙腿也意外殘了,這事兒便成了他心裏不曾宣之于口的遺憾。
而如今這一大班的假獅子,卻是專為他一個人而舞的,再沒有旁人會擋着他的視線了。
小貓兒鼻尖又是一抽,大概是才剛哭過,這會兒倒很忍得住,他收拾了一番情緒,然後很享受地躺在了宮人們給他準備的小椅子上,跟着鑼鼓聲搖頭晃腦的,看起來好不愉快。
舞獅隊中場休息的時候,貓舍宮人們紛紛上前贈禮,澤歡送了小貓兒一只他手編的螞蚱,婉兒則送了他四小只正合腳的小鞋子。
除了這兩人之外,其他人也都略略表達了自己的心意,最奇怪的是這其中有位宦官竟送了他一顆平平無奇的小石頭,小貓兒捧着那顆小石子,面上有幾分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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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宮人也很納悶:“咱們送主子的雖然也都是些不值錢的物件,可好歹都用了心,你這送的是什麽,可別是今晨才在路上随手撿的吧?”
對此該內官早就編好了說辭,半點也不以為杵,理直氣壯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這神石乃是當年女娲補天時用剩下的五色石,全天下攏共也就我手上這麽一塊,每日裏只消摸摸便能延年益壽。”
他這話音一落,立刻便招來了同僚們的一片倒彩。
“要真這麽寶貝,你舍得送出手嗎?”
“嘿!你們這話說的,若不是為了孝敬咱們貓主子,我當然是舍不得拿出來的。”他反駁道。
衆宮人沒一個信他的:“什麽大話都敢說,也不怕天塌下來壓死你!”
“你這要是補天石,我那螞蚱還是玉皇大帝在這人間與母螞蚱鬼魂時生的好大兒呢。”
衆宮人們難掩笑意,頓時都笑了起來,笑完了還要罵他:“澤歡,你這人怎麽什麽話都敢說?也不怕玉皇大帝讓雷公劈死你。”
澤歡忙合掌念叨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眼見院子裏這些人越吹越誇張,方才在屋內讀策論的皇帝皺了皺眉,有些讀不進字了,偏頭對戚椿烨道:“貓舍裏的這些宮人們怎麽都這般聒噪?”
戚椿烨很識趣地回答說:“可不是,這兒實在不是能靜心的地方,不如陛下也出去瞧瞧看?”
“孤出去做什麽?”裴野合上了那卷策論,“孤不愛湊那樣的熱鬧,今日不過是為了逗小孩兒高興。”
戚椿烨再度躬身勸道:“陛下便去瞧瞧吧,有您陪着,小貓主子定會更高興些。”
裴野這才勉為其難地起身:“罷了,策論一日不讀也無妨。”
而後便緩步出了屋,他一到院子裏,衆宮人便立刻噤了聲。
小貓兒倒還很高興,還在“喵喵喵”地到處找人說話。
裴野在小貓兒身側落了座,而後輕咳了一聲,徐徐道了句:“諸位不必拘禮,同方才一般便好。”
雖然皇帝發了話,但卻沒人敢抛卻禮數尊卑再同方才那般瘋鬧了,連給那武生們的喝彩聲都莊重了許多。
小貓兒心裏頓時覺得他家小皇帝真是可憐極了,位高權重又如何?都沒人敢同他玩鬧。
于是他便黏糊糊地蹭進了裴野懷裏,繼而吵吵囔囔地把自己新收到的賀禮奉給他看。
裴野面上雖不露什麽,但小貓兒知道,他心裏其實是高興的。
等下半場表演開始了,小貓兒就換上了方才婉兒才送給他的新鞋,然後跟在那些大獅子後頭裝起了小獅子,也随着鼓聲搖頭晃腦的,瞧來憨态可掬,不僅逗笑了宮人們,也逗笑了皇帝。
這日小貓兒開心得太過了,到了夜裏,便一絲困意也無,直瞪着一雙發熒光的貓眼,和裴野對瞪了好半天。
裴野近來因為總和這小貓兒一道睡,便極少再失眠,這會兒卻差點被這小貓兒這麽不發一言地給瞪清醒了。
“你做什麽?”裴野伸手覆住他的眼,“別盯着孤。”
小貓兒沒輕沒重地拍開他手,把那毛茸茸的腦袋往前又湊了一湊,裴野不讓他盯着,他就偏要盯,還要湊近了盯。
皇帝伸手扯了扯他鼓鼓囊囊的腮幫子,而後正色道:“還不快睡,晚睡的小貓兒是要被狼妖叼走的。”
說完裴野忽然稍稍一愣,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有幾分耳熟,似乎是小時候乳娘曾與他說過的。
“喵喵喵!”你少诓我!
小貓兒才不信他說的,心想自己平時可都比這皇帝早睡得多,狼妖要是喜歡叼晚睡的,那裴野指定老早就被叼走吃了幾百遍了。
裴野不打算再理會他了,兀自轉過身去,背對着他睡。
小貓兒眼下雖然疲乏足了,可困意卻一點也沒有,很想再拉着皇帝聊會兒天,見他無視了自己,小貓兒頓時便不樂意了。
于是他忽然便掀開被子,然後對着裴裴野的後背不輕不重地怼了幾下,不料裴野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只不冷不淡道:“別鬧了。”
小貓兒很委屈地一收爪子,從前裴睡不着的時候,他可是又給唱安眠曲,又給拍背的,可等他這會兒睡不着覺了,裴野卻只顧着自己睡。
方啼霜在那兀自“哼”了一會兒,越想越不服氣,于是便忽然又翻身跳起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裴野身上。
小皇帝頓時睜開了眼,随即下意識地一翻身——
他原是側躺着的,這會兒一翻身起來,小貓兒便坐不穩了,腦袋歪向一邊摔在了床上。
小貓兒當即哀叫了一聲,裴野心裏一緊,忙湊過去摸他的腦袋:“摔疼了?”
小貓兒嘴角一歪,面上露出了一副略顯得意的表情來,随即他又伸出兩只貓爪,牢牢地勾住了裴野的脖子:“喵!”你也醒了吧!
這床榻是再軟不過了,因為入了秋,底下的褥子才又加了一層,那一下根本摔不疼人,更別說比人還輕得多的小貓兒了。
裴野的确被他這一舉動給鬧清醒了,可這小貓兒打不得罵不得,他只得很無奈地捉住他的兩只貓爪:“松手。”
“喵嗚!”就不!
小貓兒今夏裏才減下些肉來,這會兒才入秋不久,便又新貼了秋膘,挂在裴野脖子上一會兒還好,挂久了便重得像個秤砣。
而且裴野心裏總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些太過親密了,若是這小貓兒真只是只小貍奴,這般倒也沒什麽,可這貓兒身上既賦了人的魂,便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你若再胡鬧,”裴野冷聲道,“便回地上貓窩裏睡去。”
小貓兒見他的面色是真冷下來了了,這才收了爪子,他有些委屈地一抖貓須,不太高興地躺回了床上。
一人一貓之間隔了一尺的距離,各自平躺着,有那麽好一會兒,他們誰也沒理誰。
最後還是靠外頭那側的小皇帝先妥協了,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說的有些重了,裴野忽然撐起手肘,往小貓兒那邊探了探。
小貓兒閉着眼,在覺察到那柔軟的床榻上輕微的凹陷之後,立馬便側過身,把後腦勺對向了裴野,俨然是要和他繼續怄氣。
裴野拿他沒辦法,只好伸手搓了搓他的側邊的小肚子,小貓兒最怕這招了,一開始還強裝鎮定,可沒過兩下子,便像只煮熟了的蝦子一般卷成了一團。
于是他忙轉過身來,把兩只前爪合在一起,扮出了個求饒的手勢。
裴野微笑地收回了手。
“明日晨起教你習字的夫子便要來了,”裴野看着他綠幽幽的雙目道,“不可再貪睡,也不要誤了時辰,那是對夫子不敬。”
小貓兒早把這一茬給忘了,這會兒經他提醒,整只貓頓時蒙上了一層灰霾,變得悶悶不樂了起來。
裴野平日裏瞧他便不是個讀書的料,但開卷有益,讀書識禮到底也不會害了一個人,方啼霜現在年紀還小,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免得長大了除了吃喝一事無成。
“聽見了嗎?”裴野的語調變得嚴肅了起來,“旁人問你話,不可不應,這是禮數。”
小貓兒無精打采地“喵”了一聲。
一想到明日不能再睡懶覺,要去夫子那裏念書,小貓兒就激動不起來了,腦子裏閃過幾串模模糊糊的千字文,沒等那字閃上一會兒,他便就睡着了。
他倒是睡得很香,可憐被他鬧散了困意的小皇帝卻睡不着了。
深夜,子夜之交。
裴野半夢半醒着,整個人正處于一個将睡未睡的狀态,恍惚間卻聽見旁側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下意識睜開了眼,卻見身旁躺着的小貓兒幾乎是轉瞬之間,便化成了一個側躺着的人。
那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頂上那發間,隐約露出了一只毛絨絨的純白色貓耳……如果他沒看錯的話。
裴野下意識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戳了戳那只小貓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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