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什麽尾巴?孤不記得了

陛下果然沒騙他, 那風寒引起的高熱夜裏便退了下去,第二日竟也不見他休息, 晨起喝過一碗湯藥後,便又見他上朝去了。

小貓兒聽了他一宿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一直半夢半醒着沒怎麽睡,眼下見他忽然“又活了”,卡在心裏那塊不上不下的石頭頓時就落了地。

裴野一走,他便在床榻上打了兩個滾, 只滾到了裴野睡過的地方,那上頭暖烘烘的,還殘留着陛下的體溫與淺淡的藥香味。

小貓兒把眼睛一閉,便就仰面朝天地睡了過去。

他這一睡便睡沉了, 辰時婉兒來叫他起床, 卻怎麽叫也叫不醒這懶貓, 最後還是曹四郎到小廚房先端了早膳過來, 把食物的熱氣與香氣煽在他臉上,這才給這小貓兒饞醒了。

小貓兒一睜開眼,婉兒便與曹四郎一人架起他一邊爪子, 硬生生把他從被窩裏給拽了出來。

“喵嗚!”被窩外冷極了, 小貓兒哀哀地叫了一聲, 眼神還念念不舍地和床上那張錦被糾纏不休。

婉兒一面打濕巾帕給他擦臉,一面對他道:“這可不怪咱們,聖人叮囑過,切莫讓您誤了讀書的時辰,您若貪睡不起, 咱們這些人可都得被責罰。”

小貓兒一努嘴, 這才放下了回去繼續睡的心思。

他才剛用過早膳沒多久, 那頭的夫子便如約而至,不知是不是因為得到了裴野的授意,今日的游隐顯得格外地兇。

小貓兒一打瞌睡,他便揮動戒尺,重重敲在小貓兒面前的桌案上,那小貍奴頓時被吓得一跳,連帶着手上也是一抖,這便把桌上的書卷都給撩飛了。

聽見那書卷的落地聲,他悄悄咪咪觑了眼臺上游隐的面色,只見那夫子正一臉嚴肅地看着他,緊接着他又扭頭看了看身後的阿兄。

曹四郎下意識起身,想替他撿起那冊書卷,卻被夫子一聲給喝住了:“你別替他撿,既是自己犯了錯,便該自個擔着。”

小貓兒只好可憐巴巴地用爪子把那書卷扒拉了回來,然後又連咬帶拽地将那書卷又搬上了桌。

不過經過了這事兒,這之後小貓兒便不敢再打瞌睡了。

他就是“欺軟怕硬”的性子,心裏知道誰對他好,誰嘴硬心軟,不舍得發狠打罵他,他便就要對其撒嬌耍賴、犯懶做壞,可誰要是真對他兇,他又摸不準那人脾氣,便就知道怕了,也就會乖乖聽他的話,不敢再犯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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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巴巴地學了一日,小貓兒坐得渾身酸疼,兩只後腿都要壓麻了,這先生可算是大發慈悲地放了堂。

不過臨走時夫子還留下了兩樣功課,其一是要小貓兒背熟《千字文》,其二則要他熟讀《爾雅》第一篇,小貓兒用爪子翻了翻手邊那本《爾雅》,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那文章那樣長、字那樣多,還那樣難,游隐竟要自己在明日之前将那一大篇文章念熟,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這日裴野下朝回來的時候,小貓兒就沒給他好臉色看過,無論皇帝同他說什麽話,他都冷冷淡淡地哼上一聲。

裴野覺得有些奇怪,心裏忽然浮起了一種莫名的落差感,昨夜這小貓兒還黏糊糊地蹭在他手心裏,趕都趕不走,怎麽這會兒就忽然翻臉不認人了?

小皇帝擱下了手上的朱筆,而後悄沒聲息地往那小貓兒所在的地兒走去,而後又往團蒲上撈了那小貍奴一把,小貓兒“嗷”一聲便從他手裏滑走了,只留下了他落在團蒲上的一冊書卷。

裴野撿起來看了一眼,發現這是一本《爾雅》,小貓兒不肯理他,他便去問曹四郎:“游隐今日給你們留了功課?”

曹四郎颔首作答:“回陛下的話,是有此事。夫子今日讓主子背誦《千字文》,再熟讀《爾雅》第一篇。”

裴野頓時便反應過來了,這小貓兒大概是覺得是自己同那夫子說了小話,才讓游隐留了這樣多的功課來折磨他。

他端持着那書卷,跟在那小貓兒身後慢慢地走,從後頭瞧他,那氣鼓鼓的腮幫子忽隐忽現的,落在裴眼裏,只覺得那樣子很有幾分可愛味道。

裴野随着他繞了一圈,眼看那小貓兒便要往殿外去了,陛下恰巧嗓子有些發癢,便掩嘴輕咳了幾聲。

那小貓兒立刻緊張地回頭,小皇帝見狀幹脆也不抑着了,偏過頭去不輕不重地又咳嗽了兩聲。

小貓兒止住腳步,忙跑回來仰頭看他,見裴野的唇色還是那樣蒼白,整個人仍有些病怏怏的,很疑心他下一刻便要咳出血來。

于是小貓兒打算暫時先不生這位病患的氣了,緊張兮兮地伸手要他抱。

裴野見他被誘上鈎了,便轉過身去,欲擒故縱道:“找旁人抱去,也不怕孤過了病氣給你。”

小貓兒聽他這麽說,頓時又急匆匆地跟了上來,一邊追還一邊拍打他的衣袍下擺,喵喵叽叽地吵着要他抱。

小皇帝也不着急,直到快回到桌案邊上了,他才像是勉為其難地蹲下身,将那小貓兒揣進了懷裏。

小貍奴得償所願,傻乎乎地便把方才心頭對裴野的怒氣全丢到腦後了。

裴野的懷裏很暖和,衣襟上還浸染着那股獨特的熏香,小貓兒原本只想賴一會兒,心想自己眯一下下便爬起來繼續去念書,可沒想到,這雙目一閉一睜,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是全黑了。

寝殿內燃着微弱的燭光,他稍稍支起身子,往四下一掃,沒瞧見裴野的聲音,只在枕頭邊上瞧見了一套薄襖子。

方啼霜下意識掀開那錦被看了看,果然又瞧見了自己不着片縷的身子。

不是……他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又是什麽時候化了人形?才剛他不是還在裴野懷裏嗎?

難不成是?

方啼霜飛快地縮在被窩裏換好了衣裳,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寝殿,緩步慢行地進了正堂。

正堂裏燈火通明,皇帝仍在伏案批閱奏章,他輕咳了兩聲,正要伸手去端旁側的茶水,卻忽聞身側的戚椿烨輕聲提醒道:“陛下,那小郎君來了。”

“睡醒了?”裴野擡目看向門口那人。

方啼霜微微一怔,而後才點了點頭。

“過來坐,”裴野淡淡然道,而後又稍稍偏頭,吩咐戚椿烨說,“椿烨,你先退下吧。”

戚椿烨立即便颔首退去了。

見人走了,方啼霜便一陣小跑過去,然後自下首挑了條木椅,抓住兩邊扶手便想将那木椅擡起來,可他到底還年幼,那胳膊也才不過才長的同那椅子腿一般細,将這實木的椅子拖動便已經很吃力了,更何況要将它整個都擡起來。

“不必麻煩,”裴野看向他,又往旁邊讓了讓,在左側空出了半邊座位來,“同孤一道坐便是,平日裏也沒見你客氣過。”

方啼霜低着腦袋,貼着他坐下了。

雖然他平日裏與小皇帝一直同吃同睡,可他心裏到底也還是知羞的,方啼霜有些尴尬,于是便伸出手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那疊在桌案上的奏章。

“陛下……”方啼霜猶猶豫豫道,“那什麽,我方才……”

裴野又拾起手邊那只朱筆,而後淡淡然解釋道:“方才孤抱你回寝殿睡,不過還未将你放上榻,你便忽然來了一出大變活人,孤差點将你摔在地上,那樣的動靜,竟然也吵不醒你。”

說實話,陛下這番話多少還經過了幾分潤色,他那時正要将那小貓兒放下,誰料懷裏的貓忽然一沉,突然便成了一個大活人,這猝不及防的一變,讓皇帝往前踉跄了幾步,差點就抱着方啼霜一道摔在了地上。

這差點是真的只差一點,那時方啼霜的腦袋離地面大概也就只剩一尺多的距離了,好在他這麽多年風雨無阻地練劍鍛體還算沒有白費,往前幾步後便堪堪穩住了。

方啼霜扭頭看他一眼,心裏很不好意思,可嘴上還要理直氣壯地替自己辯解:“還不都怪你,昨夜我怕你咳死了,一會兒也不敢睡,今日還要被夫子兇,一點兒也沒法偷睡,可困死我了。”

裴野的目光下意識落在了他氣鼓鼓的臉頰上,而後嘴角浮起了一抹很淺的笑意:“好,便都賴孤——”

他微微一頓,而後忽而換了一種語調:“方啼霜,你後頭怎麽還長了條尾巴?”

陛下話音未落,便見方啼霜忽然面露驚恐之色,頓時拔高了音量:“哇!不許你說這個!”

裴野被他這猝不及防的一聲吼吓了一跳:“你做什麽忽然這麽大聲?”

“我不管,反正你趕緊忘掉,”他面頰上浮起了幾分紅暈,眼眶裏也濕乎乎的,好像被人瞧見長了尾巴是極其羞恥的一件事,“你要是再說,我就再不要理你了!”

裴野瞧他那副反應,便覺得好笑,于是刻意打趣他道:“平日裏當貓的時候也不見你藏着尾巴不肯示人,這會兒怎麽又不讓人說了?是怕将來找不着媳婦嗎?”

方啼霜很委屈地瞪他一眼,總覺得眼前這人笑得很壞、很欠揍,可又有些詞窮,好像說不過他,故而便背過臉去,真不肯理他了。

“方啼霜……真生氣了?”裴野湊過去看他,伸手便要掐他的臉。

方啼霜拍開他的手,沒好氣道:“走開。”

“你的功課都做完了麽?”

方啼霜這才想起了那被自己忘卻的功課,心裏頓時一陣難受,可面上還要強撐着不肯示弱:“我早背熟了,不用你說。”

可他這話實在說的很沒底氣,才一出聲便就出賣了他。

裴野笑了笑,還是忍不住放軟了聲調哄他:“好了,孤不說你長尾巴的事了。”

“你要全都忘幹淨,”方啼霜這才肯扭頭看他,警告他道,“也不準和告訴旁人。”

裴野揣着明白裝糊塗:“告訴旁人什麽?”

“就我……”方啼霜又紅了臉,面上不自覺地浮上了幾分氣惱,“我那尾巴的事,你還裝傻!”

“什麽尾巴?孤不記得了。”

方啼霜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我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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