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給上司喝錯藥了怎麽辦

“主子!”

路山成第一時間發覺了曹大夫的臉色不對,情急之下把私底下的稱呼都喊了出來,一把奪過那只碗,逼到曹大夫面前,“這藥是不是不對?!有毒嗎?!”

他還在羽林衛當差的時候,就被撥到風煊身邊當差了,在宮裏見過不少明槍暗箭,只是沒想到在這片大營還有人敢搞這種事情!

路山成平時懶洋洋很是閑散的樣子,這會兒卻是目露兇光,像一頭平日裏只知道曬太陽的獒犬,一兇起來才讓人看到他的鋒利的牙。

風煊原本是要去看山北面的布防,都已經出了大帳了,是路山成看着醫女們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可她不是獸醫嗎”,風煊忽然就站住了腳。

“獸醫?”他回頭問路山成。

“嗯吶。”路山成一面點頭一面心想,您和她到底熟不熟啊?

風煊沒說話,擡腳卻往醫護營來了。

所以,若是主子真出什麽事,全是他一句話惹出來的啊!!——想到這一點路山成就無法原諒自己。

曹大夫給路山成吓得打了個顫:“路将軍息怒,藥裏面無毒,無毒。”

路山成倒豎起來的毛發都順服下去了,“那你整的那什麽眼神,老子還以為有人謀害大将軍。”

“呃……這個……無毒确實是無毒的……”

曹大夫遇到了職業生涯的重大挑戰,大将軍的身體當然是重要的,但謝陟厘作為大将軍看重的人,聲名也是得護妥當的。

因此他再三斟酌,道,“不過因為這位醫女學醫不精,所以在藥材上……這個,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差池,這個,可能會讓大将軍有些許的不适……”

路山成一聽,殺氣騰地又上來了:“怎麽個不适?”

謝陟厘聽着這一來二去的對話,充分地領悟到什麽叫“如坐針氈”,所不同的是她現在是站着,并且周身全是針氈,不敢順便亂動一下,哪怕是腿抖也得死死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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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腦袋已經低到了胸口上,依然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盯在她身上,有震驚的,有輕蔑的,也有幸災樂禍的……其中一道最是明顯,來自受害者本人。

謝陟厘欲哭無淚。

她只想抓錯了藥混出軍營,真的是借她十個腦子外加二十個膽子也想不到,這藥會進了大将軍的肚子。

現在怎麽辦?

給大将軍下藥是什麽罪名?

亂棍打死?

砍頭?

風煊看着眼前的謝陟厘把自己抖成了一只風中的蠟燭,盤子裏原本成堆的藥渣都快給她抖勻了。

……膽子真是只有丁點兒大。

這麽小的膽子,當初是怎麽敢跟他上戰場的?又是怎麽敢在箭雨中擋在他的面前的?

而且一個獸醫,是如何成為醫女,并在醫中站住腳,可以随大軍一起出征的?

“我無事。”在曹大夫斟酌出合适的言語之前,風煊開口,“謝醫女的藥或許不是一般的解暑方子,于我而言卻甚是對症,這碗藥下去好多了。”

這話一出口,風煊就覺出不對勁了。

因為所有醫女都擡起頭看着他,包括将自己縮成一只鹌鹑的謝陟厘。

謝陟厘實在太意外了,這一擡頭就迎上了風煊的視線。

他的五官線條頗為冷峻,讓人覺得高山仰止不可親近,此時的目光卻頗為溫和,甚至帶着一絲鼓勵:“望謝醫女再接再厲,好生研習醫術,造福軍中将士。”

謝陟厘心中一陣感動,又十分慚愧——她要怎麽再接再厲?好生研習壯陽藥,給軍中将士都來上一份?

倒也……不必吧?

曹大夫則是暗暗地長出了一口氣。

阿彌托佛,這是大将軍自己不想計較的意思,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那可再好不過。

“哼,怎麽造福軍中将士?”傅魚麗冷冷地開口,“用壯陽藥嗎?”

“什麽壯陽藥?”路山成道,“傅姑娘,不要以為你長得好看就可以胡說八道,這要是壯陽藥,我們大将軍怎麽可能——”

路山成底下的話頓住了,因為他從曹大夫臉上看到了嘆息般的神情。

風煊也僵了一僵。

立刻明白了方才的不對在哪裏。

一瞬間,整個帳篷陷入了寂靜。

帳篷外則傳來整齊劃一的吸氣聲。

路山成霍然轉身,就見帳外不知何時多了一群人圍觀,有将領,也有兵士。

大家起初只是看見大将軍進了醫護營,不知裏面出了什麽大事,所以跟過來看看。

然後發現,果然是大事!

兩行大字從衆人頭頂飄過。

——甚是對症甚是對症甚是對症甚是對症……

——壯陽藥壯陽藥壯陽藥壯陽藥壯陽藥……

沒有人說一句話,甚至都沒有交換一個眼神,有人反應還挺快,還指出一事來請教,表示自己是來找曹大夫或是找路山成的。

但路山成仿佛已經聽見一把洪亮的嗓音響徹整座天女山——

大将軍一直以來不近女色,原來是因為不行!

“真、真的要我送嗎?”

謝陟厘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壯陽藥無毒,所以也就沒什麽解藥,謝陟厘親眼所見,曹大夫熬的這碗解藥主要材料用的是綠豆。

也就是說,喝了可能也沒什麽用……

“自己闖下的爛攤子自己收拾。”

曹大夫板起臉,把裝着藥的椿箱往謝陟厘面前一擱,走了。

惠姐勸謝陟厘:“藥是解不了的,不過人卻是可以。你想想看,大将軍若不是為了保你,也不用擔下這糟心聲名。”

說着又道:“真看不出來大将軍肯為你做到這一步,我看你這身板也沒有幾兩肉,憑實力想撲倒大将軍略有些難度,不如趁此機會,一鼓作氣把他拿下,肥水不流外人田,流到自己家裏才是自己的。”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但謝陟厘對于惠姐遣詞造句的方式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不至于像之前那樣被驚呆,卻也愣了好一會兒,才拎起椿箱。

只能說自作孽不可活,如果知道會有這一着,之前她就算是把自己的手剁了,也不該亂拿藥。

而曹大夫既然熬了藥,就算不能全解,多少也能幫上大将軍一點吧……那麽,這爛攤子确實只能由她自己來收拾啊。

不過,一出門,她就發現自己錯了。

這個爛攤子,好像有很多人願意去收拾。

因為好幾個醫女熱情地追上來,表示阿厘妹妹着實辛苦了,她們可以幫忙去送藥。

不過還沒等她們搶出個頭緒,就聽得有人冷冷地清了清嗓子,醫女們頓時噤若寒蟬,退開一旁。

傅魚麗走了過來。

沒有等她開口,謝陟厘雙手把椿箱遞了過去。

傅魚麗伸出一只纖細如春蔥般的玉手,接過椿箱,涼悠悠扔下一句:“算你識相。”轉身婷婷袅袅地地去了。

然而半個時辰不到,她就鐵青着臉回來了。

臉色難看到像是被人搶了一萬兩銀子也就罷了,關鍵左腿一瘸一拐,身上的那件雲霞般的輕绡華衣撕了好幾道口子,頭發一團淩亂,上面沾着枯枝樹葉,臉頰上還蹭上了泥痕。

衆醫女都看呆了。

惠姐忍不住喃喃道:“不愧是大将軍……這麽野的嗎?”

“看什麽看?!”傅魚麗勃然大怒,“沒見過爬山摔跤的嗎?”

“……”謝陟厘道,“那藥……”

“藥什麽藥?都怪那箱子又笨又重,才害本姑娘摔跤的!”傅魚麗大約真是摔得狠了,淚眼汪汪,“你們都是死人了啊,也不知道替我看看!”

衆人忙扶着她進帳篷,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看傷口的看傷口。

謝陟厘望向傅魚麗過來的地方,那是天女山。天女山高聳入雲,山頂積雪終年不化,雪水蜿蜒而下,在山腰上形成了一處寒潭,曹大夫說,大将軍就在那裏。

五月的陽光很是明亮,清清淺淺地曬在天女山上,頂端雪峰銀光閃耀,底下裸露出鐵灰色的岩脊。

謝陟厘想了想,重新取了一碗藥,便穿過重重營帳,往天女山上去。

看傅魚麗摔得那麽慘,她原以為這山路有多陡峭,所以還特意把藥地灌進了葫蘆裏,以便攜帶。

但上了山才發現這完全是多此一舉,原來山上也有營帳,早就開出了一條山路,連運糧車都能上去。

她一路問明方向,到了山半腰,寒潭就在前方,路山成嘴裏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守在路口。

“見、見過路将軍。這是曹大夫給大将軍的藥。”

謝陟厘将葫蘆遞過去,硬着頭皮道。

路山成看她的眼神充滿了無聲的控訴,每一記都是譴責,他的手一直握在刀柄上,讓謝陟厘覺得他随時都可能拔刀而起,用她的人頭祭奠大将軍的清白。

謝天謝地,他的手總算松開了刀柄,然後一言不發地讓開了路。

謝陟厘:“???”

她把葫蘆再往前遞一遞。

路山成再退一步,把路讓得更開一些。

謝陟厘用眼神表示——不是要我送進去吧?

路山成用眼神回答——不是你難道是我?

在對視這種事情上,謝陟厘向來都是最先撤退的那一個,習慣性地一低頭,這一局就輸了,想想自己是罪魁禍首,進去送個藥再磕個頭倒也是理所應當。

還未走近已經覺得風中多了一絲涼意,待轉過一片山岩的時候,視野驟然開闊,一片澄徹的潭水呈現出一種寧靜的冰藍色,在鐵灰色的岩石間清冷如夢。

潭水太過清澈,水中一覽無餘,風煊靠坐在潭邊,身上卸了甲,只穿藏青衣衫,衣領大開,露出的肌膚連同臉上都帶着一種不正常的紅暈。

他的眼睛深邃,眸色漆黑,正看着她走近。

就像一頭狼無聲地注視着一只小兔子走到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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