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以後跟她說話,不能大聲

風煊嗅到空氣中傳來一絲脂粉的香氣。

黑暗中有細碎的聲響,除了刻意放緩的腳步聲,還有細碎的珠玉相激之音,那是發釵上的流蘇所發出來的。

風煊睜開了眼睛,眸子裏明顯的寒意。

不是她。

一抹鋒利的流光無聲無息地停在人影的脖頸前,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會把脖子送到匕首的刃口上。

“啊!”人影發出一聲驚呼,“大将軍不要!”

火折子的光亮像水一樣驅散黑暗,傅魚麗的眼睛含着淚光,一臉恐惶,宛如梨花帶雨。

原本就出衆的美貌經過精心修飾,她反複在鏡中确認過,已經美到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忽視的程度。

再加上楚楚可憐的神情,她不相信有男人可以拒絕她。

但面前這個男人眉眼沒有一絲松動,依然冷峻如天女山永遠積雪的高峰,匕首也依然對準她的咽喉,低沉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

“出去。”

“大将軍!”傅魚麗一下子跪了下來,淚水奪眶而出。

隔壁小帳篷內,正在油燈下抱着醫書打瞌睡的謝陟厘猛地一栽,迅速扶穩桌子坐正來,倉皇四顧。

帳篷裏就她一個人。

呼,吓死了,還以為風煊抓到她打盹了。

夜裏靜極了,有女子哀哀戚戚的聲音不斷傳來,謝陟厘第一想法是“莫非鬧鬼”,第二便是想起小帳就在大帳邊上,這帳篷堅實可靠,就是一樣不好,幾乎是完全不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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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陟厘略一凝神,就聽出了那是傅魚麗的聲音。

“……您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定然以為我來這裏是家中的意思。覺得我父兄為了巴結您,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其實您錯了,我是偷偷出來的。”

傅魚麗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聽上去格外讓人憐惜:“三年前陛下來到北疆,下榻在都護府,那時候我就看到了大将軍您。當時我就覺得您和我見過的所有公子哥兒們不一樣,後來果然聽到您斬殺了庫瀚的消息,我一直想着有機會能親口向您道賀,可是沒有想到,我一直等了三年,都沒有等到這樣的機會。”

“這次聽說大将軍征選醫女,我明知有違閨訓,還是只身前來。大将軍,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既見君子,我眼中便再容不下其他人。我自知此舉冒昧,已落下流,配不上大将軍,只求一夕之歡,這一世便足矣。”

謝陟厘微微地嘆了口氣。

……有點感動。

她從來沒有聽過有人能把喜歡一個人說得這麽好聽。

她一個旁聽都這樣,大将軍想必也很難把持得住。

然後就她意識到自己住進這小帳好像是個錯誤,就以這種隔音效果,一會兒要是有一些水到渠成的事情發生……她還在這兒待着那可就太尴尬了。

她起身開了門,披上一條毯子,打算避一避。

然而才出門,就聽風煊一聲怒喝:“嚴鋒,你給我滾出來!”

聲音之大,吓了謝陟厘一跳。

不遠處的的陰影裏站起來一個大高個,繃直了身體經過謝陟厘身邊,不過依然像上一次謝陟厘所見到的那樣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地走進大帳中。

謝陟厘:“……”

雖然弄不懂發生了什麽但感覺情況有點複雜的樣子,此地不宜久留。

她裹緊被子趕快往外走,就聽見身後傳來“啪”地一下響,像是馬鞭抽在人身上的聲音。

她快步把這聲音甩在身後。

天上星辰閃耀,偶爾遠遠傳一聲馬嘶,大地一片安靜。

草原上春天的夜晚還是十分寒冷,謝陟厘不敢走遠,而且才出大帳這邊的範圍就被巡邏的兵士攔了下來,問她要通行手令。

謝陟厘來軍營後一直老老實實,入夜之後從沒離開過帳篷,還是第一次見識到軍紀的森嚴。

她頓時就明白了風煊為什麽那麽生氣——傅魚麗只是一個醫女,想要從醫護營摸到大将軍的帳篷,顯然是有人相助,不然連醫護營都出不了。

而這個人就是嚴鋒。

不過,美色當前,他絲毫沒有智昏,還能手起刀落幹脆利落就把人揪了出來,謝陟厘挺佩服的。

果然凡事沒有絕對,身懷隐疾确然是有點凄慘,但也因此不會為女色所迷。

謝陟厘的胡思亂想到此為止,才進帳篷就看到了風煊。

他站在書桌前,油燈的光芒把他的影子投到了帳篷上,影子十分濃重巨大,仿佛随時會張牙舞爪撲向他。

不知道為什麽謝陟忽然就想到了風煊的那句話。

——“阿厘,我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她當時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說,因為堂堂大将軍,身邊的心腹親信明明那麽多,何時輪得到她一個個小小醫女?

此刻才隐隐有點明白,他身邊的人雖多,但可能各有各的牽扯,就像今晚,傅魚麗走進他的帳篷,他感覺到的不是美人投懷送抱,而是嚴鋒的背叛。

而他說相信她……可能是因為她沒什麽好讓人利用的,也就沒什麽好背叛的?

“大将軍……這麽晚了,您有什麽吩咐嗎?”

這是謝陟厘對風煊最心平氣和的一次,以前每一次都有一種自己會被他一爪子拍死的感覺,這一次她大約是熬夜熬得有點昏頭了,不僅不害怕,甚至還覺得他……其實也有點可憐。

然後她就見風煊回身,手裏捏着她與之奮戰了一晚上的醫書。

謝陟厘頓感不妙。

“找鑰匙,開帳篷。”風煊的眉眼本就鋒利,神情間再帶着一絲嚴厲,殺傷力就變得十分巨大,“子時未到,你不在帳中背書,去哪兒了?”

謝陟厘不由開始後悔。

可憐的那一個明明是她自己啊!

“我……我……我看太久了,腦子有點昏沉,就想出去透透氣。”

這個答案大約勉強過關了,因為風煊沒有再問,只是指着她的醫書道:“你到底是怎麽讀書的?為何要在書上畫這麽多圈?”

這聲音帶着明顯的責備,俨然便像是抓住學生在書上胡亂塗鴉、拿起來戒尺的夫子,唯一不同的是,若夫子都帶這麽重的殺氣,世上一定不會再有亂塗亂畫的學生。

謝陟厘嚴重懷疑他是心情不好挾怒而來,而她不幸正撞上了氣頭上,舌頭都給他吓得有點打顫,“我……我識字不多,圈出來的都是不認識的,打算明天去問曹大夫。”

風煊愣住了。

上一世她随軍出征,已經可以獨擋一面,雖是醫女卻在當軍醫使,他怎麽也沒想到,一年半之前的現在,她居然連醫書上的字都認不全。

區區一年半的時間,她是付出了多大心力才能做到的?

這會兒她又縮成了一只鹌鹑,手裏緊緊地抓着鑰匙,腦袋低低的,眼睛也不敢擡,很像一只簌簌發抖的小兔子。

風煊心底略有一絲懊悔——膽子着實是太小了,以後跟她說話,不能大聲。

帳篷裏一時安靜極了,天地俱靜,謝陟厘不敢擡頭,看不見他的表情,越發覺得戰戰兢兢,勉強自救:“大、大将軍想要什麽,我這就去拿。”

“不必了。”

他原本只是因為被吵了一番,一時睡不着,幹脆想找本兵書看看,喚了幾聲卻發現這邊人去帳空,又見書上畫得亂七八糟,這才着實不悅。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在他身邊辦差,哪怕愚鈍些倒無妨,可若是試圖敷衍了事偷懶耍滑,那一準玩完。

若是旁人,早已拖下去軍棍伺候,但因着上一世的恩情,風煊算是十分克制,很留情面,然而這沒用的家夥還是吓成了這樣。

風煊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一撩衣擺坐下,問道,“過來,還有哪些不認識的,一并圈出來。”

“!!!”謝陟厘忍不住擡起了頭。

她沒聽錯吧?

難道他要教她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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