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她準備夜襲你!
做完千金丸,又跟着曹大夫上完了課,便到了午間放飯時候。
吃飯時間便是謝陟厘僅有的休息時間,她吃完剛想歇口氣,曹大夫便遞給她一壇酒,讓她送給大将軍。
“大将軍好像不愛喝酒。”謝陟厘提醒他。
“跌打藥酒,不是喝的。”曹大夫道,“大将軍身上有舊傷,每逢陰雨天便要來讨債的,上一壇該用得差不多了,你順路帶過去吧。”
謝陟厘立即想到了寒潭那次,風煊半露出來的胸膛上那道深長的傷疤,抱着那壇酒便鄭重了些。
送到的時候風煊正在吃飯。
謝陟厘早聽說風煊吃穿用度皆和兵士一樣,原以為是一種誇大的崇拜,沒想到風煊碗裏的飯菜真的和士兵一模一樣。
單看夥食和衣裳,他和尋常士兵當真沒有半分差別,只有英挺眉目冷峻不凡,叫人一望過去便凜然生畏,将他與常人瞬間區別開來。
若是按謝陟厘的眼光看,風煊吃飯的習慣當真不好,他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沙盤,眉頭一直皺着思索,往嘴裏送飯完全是心不焉。
大約當真是根本不在乎吃什麽,所以才會下令和士兵一樣吧。
據說正因為如此,三年來整個北疆的士兵都沒有在夥食上被苛扣過,因為一旦苛扣,大将軍立馬就會知道。
路山成站在他旁邊說個不休:“……小嚴子這回着實是犯渾了,他知道錯了,他說是看在安姑娘一片癡心的份上才幫忙的,畢竟這種事情,咱們男人又不會吃虧不是?若安姑娘求的是旁的事,他準定不會答應的。主子,您就饒了他這一回吧……他說他寧願去輝山營養馬也不願回京城……”
兵士的通報聲打斷了路山成,謝陟厘經過他面前的時候看到他十分不滿的眼神。
安知意既然被送走了,嚴鋒自然要受罰,但謝陟厘真沒想到風煊的處罰是把他趕出北疆,着實吃了一驚。
幸好低着頭,他們應該看不見。——畢竟這可不是她該聽的事。
她先行了禮,把曹大夫的話帶到,放下藥酒就準備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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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煊卻從沙盤中擡起了視線,問她:“你今日學得如何了?”
之前他一提這個,謝陟厘便要頭疼。
但如今已經懂得他為何對她的學醫進度如此上心,便理解了他的焦急,于是一五一十禀明進度。
風煊點點頭:“為何醫書才背了一半?還有什麽不懂的?”
謝陟厘答道:“今天幫着醫護營做了些藥丸,耽擱了一點時間。”
風煊皺了一下眉頭,謝陟厘想解釋一下做藥丸亦是學習的一種,但又恐這些學習于他的病狀無益,他并不想接受這個理由,便只是道:“我……這就回去接着背。”
“罷了,就在這裏背。”風煊道,“背熟了再走。”
“!”謝陟厘當場怔住。
在這中軍大帳,背書?
路山成比謝陟厘還要震驚。
主子,我叭啦叭啦說了這麽多句,您可是一個字都沒有回過我,現在居然跟她一說就說這麽多,還把人留了下來!
路山成不得不帶上一絲委屈:“……主子,我還有話要說呢。”
風煊正眼也沒有瞧他,只給他一個字:“說。”
路山成看了謝陟厘一眼。這一眼看得十分刻意,視線停留時間十分長,長得哪怕一個瞎子也能感覺得到的地步,“這……不大方便。”
謝陟厘當然不是個瞎子,她埋着頭,抱着書,實際上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全副腦筋都用來思索脫身之策。
她背書本來就不行,自己一個人反反複複背還勉強過得去,要她當着旁人背,那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阿成,以後記得,沒有什麽事情當着謝醫女不能說的。”
風煊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
謝陟厘愣住了。
只是培養一個大夫而已,真的需要下這麽大血本嗎?
大将軍大可不必如此收買人心,您都下了令我敢不照着做嗎?
路山成比謝陟厘更愣,兩只眼睛看看風煊,再看看謝陟厘,那模樣不僅懷疑自己的眼睛,更懷疑自己的耳朵。
“那我就說了!”他豁出去了,指着謝陟厘,大聲道,“這個醫女存心不良,圖謀不軌,她準備夜襲你!”
他的聲音那麽大,像一個炸雷響在謝陟厘頭頂,震得謝陟厘大腦嗡嗡作響,徒勞地想發出點聲音:“我……我……”
“你休想狡辯!”路山成氣勢如虹,“‘會襲的,會襲的’,這是你親口說的吧?哼,我可是親耳聽見的!”
一股火燒火灼的熱辣從謝陟厘的頭發絲一直燒到了腳趾尖,她只覺得自己像一只瞬間煮熟的螃蟹,一口氣都喘不上來。
“那、那是……那是我……随口說說的……不是真的……”按謝陟厘的性子,這會兒只想當場挖個洞把自己埋了,解釋這種事情能讓她把自己憋背過氣去。
“哈哈,主子你看她承認了!”路山成連忙道,“光天化日的把這種事情挂在嘴邊,随口就來,可見其膽大包天——”
“路山成,”風煊忽然打斷他,有商有量地問,“你是想回自己帳篷,還是要陪嚴鋒一起回京城?”
路山成百思不得其解。
路山成跟在風煊身邊多年,對風煊的性子再熟悉不過——風煊做人做事皆是一板一眼,認定的事情百死不悔,厭惡的事情半點不沾。
像謝陟厘這種城府深沉喜歡裝柔弱玩心機的女人,明明是風煊最讨厭的,從前一眼也不會多看。
可為什麽被趕出來的卻是他?
為什麽?????
大帳內,謝陟厘和路山成一樣懷疑人生。
帳內只剩她和風煊,她已經又羞又急,沒臉見人,風煊卻像是什麽也沒聽見似的,臉神平靜,視線又回到了沙盤上,只吩咐她:“背你的醫書。”
醫書都快給謝陟厘揉爛了,這時候還背什麽書?!
“大将軍,我、我……”每一個字都像是含着一顆炭似的,一個一個往外送,謝陟厘說得無比艱難,惶急之下語無倫次,“我真的……那只是随便說說……不是真的……我沒有……我不敢……不是,我……我發誓我真的沒有……”
“我知道了。”風煊的神情鎮定極了,聲音也是,“我說過了,你只要好好修習醫術,什麽也不用想。”
這是我能不想就不想的嗎?
可偏偏風煊那不容解釋的神情讓她也開不了口,這醫書便成了她一生中背得最艱難的幾頁,從來沒有覺得書這麽難背過。
風煊眼睛雖然盯着沙盤,心思還是分了的。
心裏只有四個字——果然如此。
鎮定當然是真鎮定,因為這原本就是他料到的。
留謝陟厘背書,一半是為了她不受旁的事情打擾,一半是為了趕走路山成。這會子耳邊終于清靜下來,只有謝陟厘磕磕絆絆的讀書聲。
謝陟厘的聲音小小的,柔柔的,像一朵被風吹散蒲公英,能散落進人心裏去,酥酥癢癢,很舒服。
這是他昨晚教她認字時發現的。
只是這聲音沒多久開始顫抖,帶上了一絲鼻音。
風煊擡起頭,就見謝陟厘捧着書,低着頭,纖瘦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一顆淚珠滴下來,被陽光斜斜探進來的陽光照得晶瑩璀璨。
風煊和女人打交道的經驗不多,尤其是和哭的女人,不由一頓:“你哭什麽?”
謝陟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聲音:“我……我沒有。”
風煊:“……”
都抽泣了還說沒有。
安慰哭泣的女孩子,對風煊來說全無頭緒,他只好實事求是:“你別哭,我沒有惱你。”
謝陟厘眼淚掉得更快了。這不是他惱不惱她的問題,這是她被冤枉了的問題。
可偏偏這冤枉是她自己造成的,所以才更覺得冤。
“你有沒有聽說過我的母妃?”風煊忽然道。
謝陟厘一面抽抽,一面點頭。
大将軍王統禦北疆,他的出身當然也為人們津津樂道。他的生母良妃據說只是一名宮女,偶然被臨幸,一夕得子,從此名列妃位。
“我父皇有很多很多妃嫔,也有很多很多孩子,多到他自己都數不清。我母妃只是個小小宮女,我則只是個不起眼的兒子,沒有母家的勢力撐腰,小時候我和母妃都過得挺辛苦。”
風煊的聲音舒緩沉靜,像是在對一個老朋友推心置複,“我曾經發過誓,這一生只會娶一個妻子,不納妾,不立外室,我的孩子只會有同一個母親。”
謝陟厘還在微微抽咽,卻因為他的語氣而擡起了頭。
他的眸子也是溫和的,不像平時那樣帶着肅殺之氣。她想起來了,雖然她敢于迎向他視線的機會不多,但好像每一次她都可以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一絲這樣的溫暖鼓勵。
這樣的目光仿佛有着鎮定人心的作用,謝陟厘漸漸安靜來。
“我是皇子,以軍功封王,如無意外,我的婚事一定是由陛下賜婚,新娘子會由禮部多方采選,身世性情才華相貌,樣樣都要考驗,你懂嗎?”
謝陟厘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懂他說的這些,但不懂他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些。
她微睜的眼睛裏還裹着一團水光,鼻尖哭得有些發紅,這一個瞬間風煊心中生出一絲前所未有的柔軟,覺得她就像一只柔軟的小兔子,讓人很想抱起來揉一揉,但同時他也很清楚,這點柔軟都是不應該的。
“阿厘,你是個好姑娘,心地善良,性情溫柔,将來若有哪個男子能娶到你,定是他三生有幸,祖上積德。”
有些話,明知有些殘忍,但還是得說明白,風煊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但那個人不會是我。我的妻子也不會是你。”
他的聲音幾乎帶上了一絲憐惜:“阿厘,你明白嗎?
說得這麽透徹,謝陟厘心說我要是還聽不明白,豈不是個傻子?
他以為她真要夜襲他,甚至還想嫁給他。
不不不不,怎麽可能?
“我懂您的意思了,”謝陟厘認真地道,“我來這軍營只是當醫女的,其它什麽也不會當,也不想當。”
她此刻才發現自己方才的糾結毫無意義,因為夜不夜襲的,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
她是不是真的想夜襲,也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就有一件,那就是為自己栽培出一名良醫,治好自己的病。
她如此順從,風煊一時倒不知道自己是如釋重負,還是若有所失。
那麽刻骨銘心生死以之的深情,真的說明白就明白,說放下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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