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許久不見,你在這裏過得甚是熱鬧……
後來謝陟厘回想了很多遍。
每一遍都覺得——她一定是被什麽鬼怪附體了。
她怎麽會有膽子說出那麽多話?她到底是怎麽把這這些話說出口的?
風煊當時便拂袖而去,謝陟厘則瑟瑟發抖,以為很快就會有一隊士兵沖過來把她押入大牢,軍法處置。
所以急忙抓緊時間把治槽結的藥熬出來了。
又擔心自己等不到馬兒服藥,便一條一條把自己能想到的反應全告訴胡校尉,差不多算是傾囊相授了。
結果她接連調整了兩次藥方,馬匹鼻間流出的膿汁都淡了些,天色也暗沉了,依然沒有人來押她。
大将軍,不準備處置她?
他發現她着實是爛泥扶不上牆,根本不想再看到她,所以懶得找她算賬了?
她,自由了?
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小心髒立刻砰砰亂跳起來,也不敢回小帳篷,就來惠姐這裏借宿。
這事早在醫護營傳遍了,惠姐道:“我聽說有些人一般三年都不發一次脾氣,但發一次就能管三年。真沒想到你就是這種。”
謝陟厘心說她自己都沒有想到。
現在回憶一下風煊當時滿面的怒容,她依然覺得腿軟。
但……把一直藏在心裏的話說出來,就像是卸下一份一直背在身上的重擔,感覺真的是太輕松太爽了。
“你這事辦得着實不妥。大将軍一心栽培你,你卻為了一匹馬當衆違逆他,你是怎麽想的?”惠姐道,“換作旁人,單是一個‘上不敬’就夠挨幾十軍棍了,你居然還能沒事人似的,說明大将軍心裏頭還是疼你的,饒是生氣,也沒舍得下手,嗯,那便還有救。”
Advertisement
謝陟厘一呆:“救什麽?”
惠姐拿指頭在她腦門戳了一記:“你哦,眼下你就好比是打入冷宮的妃子,還不趕緊想法子挽回大将軍的心,好早日重新上位?”
謝陟厘連連搖頭。
不不不不,不用上位,謝謝。
冷宮挺好,我愛冷宮。
她再也不用去認字背書,什麽藥方脈絡全部可以抛到腦後,每天都可以和胡校尉一起去馬廄,幫着排查軍中馬匹。
馬廄的味道混和着幹草和馬糞的氣味,耳邊除了馬嘶之外就是獸醫們哈哈大笑,聊着自己行醫時的趣事,胡校尉時不時跟她交流一下某種症狀的醫治方法……進軍營這麽久,謝陟厘第一次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這才是她本應過的日子。
整天讀書寫字,跟着大将軍轉,還要受衆将領行禮什麽的……簡直就跟做夢似的,太不真實了。
大帳那邊一直沒人來處置她,謝陟厘心裏越發安穩,基本可以确定,風煊是已經将她這個小人物丢到腦後,不打算理會了。
眼看又到了休沐之日,她算着風煊去校場的時間,回到小帳收拾了一下東西。
拎着小包袱剛離開小帳篷,就見嚴鋒大步流星走來:“謝醫女!”
天氣越來越熱,校場上的操練也越來越辛苦。
将士們都被汗水濕透了衣衫,卻沒有半句埋怨——畢竟大将軍也和他們一樣頂着大太陽,沒有一日缺席。
風煊像往常那樣微皺着眉頭。
不夠。還不夠。
還要更強,更快,才能在明年那一戰中占據絕對優勢,才能讓他們活着從大漠走出來。
忽地,侍立在風煊身邊的路山成微微“噫”了一聲。
風煊看了路山成一眼。路山成緊緊閉上嘴,對他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說明路山成看到了什不該看到的東西,并且不想讓他看到。
風煊順着路山成方才的視角望出去,就見煙塵滾滾的校場外,兩匹快馬正絕塵而去。
去得已經比較遠,看不太清。但那匹黃膘馬他絕不會認錯,那是芙蓉。
騎着芙蓉的,自然是嚴鋒了。
已經被派去馬場的人居然還敢來軍營,他想幹什麽?
風煊腦子裏這點疑惑還沒轉完,忽然發現另一匹馬背上的人身形格外嬌小,絕不是士兵。
嚴鋒馬術超群,芙蓉又是一匹難得的好馬,如此縱馬馳騁,能跟上他的人不多。
而那人雖然沒能跟他并駕齊驅,卻始終跟在五尺開外的距離,未曾落下,馬術同樣不俗。
關鍵是,那人身上系着一條連身圍裙,是洗到發白的淺藍色,系帶束在腰後,随風飄飛。
謝陟厘!
路山成只見風煊搭在椅子上的手驟然握緊,指節發白,頓時就很想沖過去把嚴鋒扯下馬來暴揍一頓。
這貨是怕主子氣得不夠狠嗎?回營就回營,怎麽還把那個謝陟厘拐走了?
那日雖說風煊給了明話,說什麽謝陟厘是救命恩人,別無他意。但路山成心說我一天十二時辰就差沒有跟主子睡一張床上,誰救過主子難道我還能不知道?
既然“救命恩人”是假的,“別無他意”自然也是假的,并且又因為主子居然會為她編造這種謊言,更讓路山成如臨大敵,分外戒備。
後來謝陟厘在馬廄裏和風煊吵翻,路山成是最最歡喜的那一個。
原因無它——迷惑主子的妖女終于走了,主子終于安全了。
現在路山成別無所求,只求老天爺不要再讓謝陟厘有機會回到主子的視線。
可老天爺偏偏和他對着幹,居然派個嚴鋒來把人拐走了。
一定是謝陟厘那個妖女故意安排的!
路山成握着拳頭義憤填膺。
“要不要我去把他們追回來?”路山成立即請示。他一要追上去把嚴鋒揍成豬頭,然後把責任全推給那個妖女。
風煊眉頭皺得很緊,眉峰壓得低低的,“去傳胡鵬。”
胡鵬便是胡校尉,他入伍多年從未上過點将臺,一上來就見風煊眉眼森冷,當場便有些腿軟。
風煊沉聲問:“你手下的謝獸醫和嚴郎将離營了,你可知曉?”
這着實是件極其平常的事,胡鵬一聽是問這個,忙答:“是。這場腺疫應是從馬場那邊傳來的,所以大營排查之初,我們便通知了馬場,如今馬場也在排查。嚴郎将過來問這邊借人手,小的便派謝曾醫過去幫忙。”
“既是人手不足,為何只派一個去?”
風煊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視線還落在校場上,仿佛是随口一問。
但胡鵬立即就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叫到這裏來了,大将軍的意思是——你派誰不好?為何偏偏要派謝陟厘?
胡鵬連忙跪下:“馬場裏的獸醫人手其實是最足的,嚴郎将要人,要的是能主持大局統籌排查的人。小謝是醫治此病的能手,她一去,定然是人到病除,整個馬場的馬匹都保得住,所以小的鬥膽,便将她派了過去。”
風煊依然望着校場上的兩軍往來,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微微畫着圈:“……她的醫術很好?”
胡鵬斟酌着道:“旁的不知道,單就腺疫來說,當在小的之上,軍中無人能及。”
風煊的手指頓了一下。
阿厘字都識不全,背一段醫書能磕絆成八截,想來當獸醫的水準也十分有限,不然她上一世怎麽會改當醫女,還立下要去太醫院的志向?
“……你覺得馬場那邊的腺疫什麽時候能解決?”許久之後,他開口問。
胡鵬又一次抓住了問題的核心:“短則七八日,長則半個月,小謝便能回來了。”
“……”風煊的手指微微抓緊了那塊已經被他摩挲到光滑的扶手,聲音冷硬了一點,“……我問她了麽?”
“是是是是,”胡鵬點頭如搗蒜,“是小的多嘴了,小的打心眼裏盼着小謝早日回營,有她在,軍中馬匹可管安穩哩。”
胡鵬料得不差,謝陟厘在十二天之後回到了大營。
完美錯過兩次休沐,謝陟厘心頭滴血。
而且一回來就沒閑着,接二連三有人拉了自己的馬來給謝陟厘查看,連午飯都沒吃上幾口。
“這都是你自找的。上回排查腺疫便排查腺疫,你管它什麽掌釘深了、腿被蟄了、槽欄腐了?這不是沒事找事嗎?”胡鵬道,“你以為戰馬有那麽嬌貴?天天有人盯着看它是不是哪兒不舒坦,随時伺候着?誰有那個閑功夫!”
謝陟厘只是笑笑,放下飯碗又接着去忙。
——正因為戰馬很辛苦,又一直沒有專人悉心照顧,她才想着能多為它們做一些便是一些。她只要花上少少功夫便能讓一匹馬舒服許多,何樂而不為?
風煊最近也覺出不對勁。
這個不對勁主要是上午操練完了之後,他手下的将領便抓不全了,他們不是帶着馬去給獸醫看病,就是去獸醫營給馬讨藥。
好像他們的馬突然就變成了嬌弱的小貓,時刻需要溫柔呵護。
風煊還有一次聽到有人攔住路山成打聽消息:“老路,你說實話,大将軍跟謝獸醫當真沒什麽吧?”
風煊微微皺眉。
有沒有關系,是你們能過問的麽?
然後就聽路山成拍着胸脯道:“兄弟,你放一百個心,大将軍跟那個姓謝的半文錢關系都沒有!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信我的沒錯!”
風煊:“……”
路山成進帳就發現風煊手裏的書被捏成了一團,“咦,誰動了主子的書?我明明讓他們收拾好的。好啊,一定是哪個憊懶蠢貨胡亂應付差事,我這就去把他揪出來打軍棍。”
“打軍棍不用了。”風煊淡淡道,“你去校場跑個五十圈。”
路山成眼睛睜得滾圓:“……我?”
風煊:“對,你。”
天氣炎熱,驕陽似火,路山成在校場上一面跑得汗如雨下,一面反省自己。
嗯,雖說是別人捏壞了書,但總歸是他失察,所以還是該罰,主子罰得對。
獸醫營可謂是門庭若市,前所未有的熱鬧。
謝陟厘不大懂,以為在軍中當獸醫就是這麽回事,不單給馬匹治病,還要教人們如何愛護照馬匹。
謝陟厘覺得挺好。馬匹們得到的照顧越好,就越不容易生病。
風煊一日蹓馬回來,路過獸醫營帳,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盛況。
人和馬把道路擠得水洩不通,當中圍出一圈場地,謝陟厘站在當中,系着圍裙,烏黑柔軟的長發辮作一條長辮垂在身後,陽光盛烈,仿佛給額角的碎發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她的肌膚柔軟細膩,陽光照來,折射出美玉般的光,眸子裏全是認真,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馬匹一日要喂上三四次,若無戰事,最好能定時飼喂,不要随意更改時間。喂料時先喂粗料,再喂精料,晚上最好再喂一次。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莫要省下晚上這頓,馬匹一定能長得壯實……”
謝陟厘說話的時候并不看人,只望着馬。
她其實有幾分臉盲,這些人當中有好些常來,她也認不大出來誰是誰,倒是每個人的馬她都認得,還悄悄在心底給它們取了名字。
此時正說着,忽然聽得一聲熟悉的馬嘶,擡眼望去,就在人群外看到了高大的追光,一身皮毛在陽光下如緞子般閃閃發光。
像是老友重逢那樣,謝陟厘臉上頓時露出了一個笑容。
風煊很難形容自己看到這個笑容的感覺。
以前母妃養過一盆昙花,夏夜裏還曾徹夜不眠守着它開放。風煊永遠等不到它開便睡着了,只能聽母妃遺憾他沒能親眼見着。
現在想想,沒能見着也不打緊,想來昙花盛放,不過如此吧?
有一個月沒有看見她了。
确切地說,是二十九天。
從當日在馬廄不歡而散,到此刻重新看到她的臉,似乎過去了大半年之久,又似乎昨天才見過。
風煊心中莫名有些複雜滋味,似感慨,又似惆悵。
然後就見謝陟厘臉上的笑容忽然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惶恐驚懼的神情,仿佛是突然被什麽東西吓着了一般,然後連忙行禮,“大、大将軍。”
其餘人紛紛行禮,風煊全沒看見,他隐約覺察到一件事——她方才那個笑容,好像不是給他的。
“都杵在這兒幹什麽?”風煊冷冷道,“獸醫營何時招了如此多的獸醫?”
大家頓時作鳥獸散,個別臉皮厚點還試圖要自家的馬扮演一個病患,以表示自己當真是來求醫的。
奈何大将軍森冷的目光暗蘊殺氣,臉皮再厚都扛不住,還是哆哆嗦嗦說一聲:“謝大夫你先忙,我、我們明天再來。”然後落慌而逃。
他們逃得太快,以至于沒有看見風煊的眸子更冷了。
……明天還來??
方才還熱鬧的營帳門前頓時只剩謝陟厘一個。
風從兩人之間穿過,帶來青草的氣息。
追光緩緩踏上幾步,停在謝陟厘跟前。
謝陟厘緊張得心髒都要跳出喉嚨。
——馬廄在獸醫營帳後面,不管是出去還是回來,風煊蹓馬時都不該經過這裏。
所以,他是來秋後算賬了嗎嗚嗚嗚……
一根卷起來的馬鞭忽然伸到了她面前,抵住她的下巴,擡起了她的臉。
謝陟厘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見他,也是被托着下巴,被迫迎上他的視線。
好像有一陣沒有見着他了,但他一點兒也沒有變,面容深邃英挺,眸子深處流轉着複雜的、她永遠也搞不懂的光,打量她的視線依然充滿審視的味道,只是沒有了當初的溫和,反而多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感覺:
“謝獸醫,許久不見,你在這裏過得甚是熱鬧啊。”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