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要和霸道、威風還有雄壯安安……

沒有了那群日日來點卯的人,獸醫營一下子安靜了很多。

大營中的操練依然是緊鑼密鼓,士兵有磕到扭到倒是常事,對馬匹卻愛惜得緊,上一輪腺疫過去,馬兒們太太平平,除了偶爾被傷了蹄,或是松了鐵掌,幾乎沒什麽事。

若不是這批突然送過來的公馬,獸醫營可謂十分清閑。

公馬剛剛去勢,尚需悉心照顧,謝陟厘幾乎是寸步不離地泡在馬廄裏,。

獸醫們當然樂得有這樣的同僚,無論幹多少活都不說一個累字,手腳輕便,人又安靜,重點是活又好,一個能頂三個人使。

獸醫們年紀都不小,便開始替自己的子侄親朋做打算,借着閑聊的功夫旁敲側擊,打聽她的生辰屬相。

胡鵬走來,照他們的後腦勺拍了一記:“去去去幹活去,哪兒那麽多廢話!”

又向謝陟厘道:“活兒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你都幹了讓他們幹什麽去?不是都分妥當了麽?各人都有各人的數目,你做完自己的就回去歇去,那起懶人,你越幫他們越懶。”

謝陟厘只是笑笑,沒說話。

獸醫們幹活的方式只是保證馬匹們“死不了”,她已經看到好幾匹馬清創不夠,生出了肉芽,馬兒受罪不少。

至于疼着渴着之類的難受,他們更不會考慮,嘴裏說一聲“牲畜嘛,還想怎麽樣”,就各幹各的去了。

謝陟厘給所有的馬匹的傷口都檢查了一遍,該上藥的上藥,該清創的清創,等到事情做完,天色已近黃昏,謝陟厘的腰彎了一整天,險些直不起來。

她扶着腰緩了一緩才能活動開,收拾東西,背起醫箱,正準備離開,就聽得馬蹄聲響,追光馬如其名,快如一道光,從馬廄前掠過。

這是風煊蹓完馬回來了。

謝陟厘下意識就往馬匹身後躲了躲。

心中默念:天都快黑了,他看不到他看不到他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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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追光明明已經直奔自己的馬廄去了,卻被勒住缰繩掉了個頭,在這間馬廄外停下。,

風煊:“出來。”

日頭徐徐墜落,緋紅色的霞光從他身後照來,為他鍍了一道明亮的鑲邊,像是誰用一支沾了金粉的筆,繪出了他的身形。

武将們大多虎背熊腰,他卻是肩寬腰細腿長身薄,被霞光照得如同道一道剪影,挺拔而俊秀。

謝陟厘只敢瞄這一眼,單純是想知道他在方才那種速度下如何發現自己的,那雙眼睛是老鷹變的嗎?

不過對于風煊來說,她這一眼也夠了。

那雙眸子映着霞光,晶瑩璀璨,仿佛兩粒世間最光亮的寶石,當真是流光溢彩,不可方物。

“你在這兒做什麽?”風煊問。

謝陟厘聽他的聲音裏透着輕悅之意,顯然心情頗佳,乖乖答道:“看馬。”

“這麽多馬,就你一個看?”風煊道,“其它人都是吃白飯的麽?”

謝陟厘不想給同僚們惹麻煩,連忙道:“不,不是的,他們是去忙別的了……”

“哦?是麽?”風煊淡淡道,“我方才從獸醫營那邊過,倒沒見他們有多忙。”

“可、可能是他們忙完了,畢竟天都快黑了,他們……也挺辛苦的……”撒謊這種事情着實不适合謝陟厘,幾句話她說得異常艱辛,風煊卻忽然低低一笑。

這笑聲低沉而溫和,十分悅耳,謝陟厘一下沒管住自己,訝異地擡起頭。

就見風煊臉上帶着一絲笑意,朝她道:“罷了,不會扯謊便不要為難自己。——你在這兒等我多久了?”

“!”謝陟厘目瞪口呆,“我、我沒有,我不是,我真的只是在看馬,它們剛去了勢……”

她着急的時候眼睛便會睜得滾圓,一對眸子圓溜溜地,臉色還漲得通紅,語無倫次的模樣讓風煊心裏頭有些發軟。

跟這麽個小東西打交道真是得小心,他覺得他好像養了一只小兔子,聲音大一點兒,或是喂菜葉的時候近一點兒,小兔子都會被吓得縮在牆角不肯過來。

他打疊起十分的耐性和溫柔,依着她道:“好,是我誤會了,那……你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謝陟厘只覺得膽戰心驚。

他越是好聲好氣,她就越緊張——因為這就表示他還沒有打算放棄她,還想把她送進太醫院!

當即她便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完全沒有。”

她一面說,一面拿出生平最猛的勇氣開始後退:“大将軍您請,我……我還有事,先、先走了!”

退出幾步,轉身便跑。

風煊看着這只落荒而逃的小兔子,低頭反思了一下。

——他是不是不應該直接開口問她,而應該等她自己說出來?

獸醫營裏的熱鬧沒了,她自然是想回來的。但他這麽一問,以她那麽小的膽子,那麽薄的臉皮,當下便只顧着害臊,話都說不出來。

看來他得多給她一些機會才是。

謝陟厘得出一個經驗——黃昏時候不得在馬廄逗留。

因為這樣很可能會遇上風煊。

她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馬廄,想把一天的活計早些幹完,忙到中午吃飯才回營。

午飯時候獸醫營裏最是熱鬧,這些獸醫們最愛捧着飯碗吹牛。

然而今天帳篷內大家卻只是埋頭扒飯,扒得食不知味,連胡鵬都是面色沉重,眉頭緊鎖。

謝陟厘瞧着這凝重氣氛,忍不住問道:“胡校尉,怎麽了?”

胡鵬嘆息:“今兒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路郎将居然要我們去給大将軍洗馬。”

謝陟厘疑心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咱們是獸醫,獸醫洗馬,不是份所當為麽?”

“那可是追光啊!”胡鵬沉痛道,“你問問這裏的老人,誰沒有被追光踹過?”

大家面色更凄慘了。個別人還撫向各自的腿或肚子,面露痛苦之色。

原來是這個。謝陟厘道:“我去吧。”

“莫要胡來,那馬認人的。”胡鵬說着,眉毛死死地皺了起來。他們這位大将軍和旁的将領不同,一向都最是憐下,追光踢了幾個人之後,大将軍都是自己親手洗馬,不再假手他人,怎麽今天卻下了這樣一道命令?難道有什麽深意不成?

然後就聽謝陟厘道:“我知道,它認我的。”

胡鵬聞言擡頭,瞧見謝陟厘神情平靜認真,辮子因一上午的忙碌有些散亂了,卻仍然難掩那一團靜好。

剎那之間,胡鵬福至心靈。

他想他明白了大将軍的深意是什麽。

“那就你吧。”胡鵬的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了笑容,“馬廄那邊你今天不用去了,好好洗,慢慢洗,一定要把大将軍的馬洗好了啊。”

路山成聽說獸醫營派出來洗馬的人是謝陟厘的時候,心情是相當不錯的。

甚至還抽了點空去河邊,選了個高瞻遠矚的位置,準備親眼去瞧一瞧那個妖女吃癟的場面。

盛夏來臨,青草瘋長,河邊近水,青草的長勢更加厲害些,風吹草低現牛羊并非單純的歌謠,而是實情如此。

草實在太長了,以至于他走到近處才發現,已經有人坐在那棵樹下,周圍青草已經過膝,将人很好地包藏在裏面。

路山成很想揉一下眼睛。

“你沒眼花。”風煊淡淡道,“是我。”

路山成很想問一聲您來這兒幹什麽?

然而不等他問出口,風煊朝他豎起了一根手指,視線緊緊落在了河邊。

河邊,謝陟厘牽着追光過來了。

路山成恍然大悟。

主子這麽聰明的人,當然不會輕易被這妖女蒙蔽,這是主子已經察覺不對,要在暗中觀察,揭穿妖女的真面目!

路山成戰意立即就湧上來了。

只可惜他想象當中“追光踹妖女、妖女罵追光”的戲碼并沒有發生,追光在謝陟裏的手裏比一只貓兒還要乖巧三分,不僅乖乖讓她洗,還不時拿舌頭舔她的手,舔得謝陟厘咯咯笑。

場面過于溫馨,讓路山成相當失望。

他悄悄打量風煊的神情,赫然發現風煊嘴角噙着一絲笑意。

不妙!

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馬。主子的馬好像已經被抓得死死的了,大大不妙!

謝陟厘和追光玩得開心,水花在陽光下四濺,惠姐拎着一只竹籃,在另一邊挖草藥,兩人手裏各忙各的,嘴裏聊着天。

風把她的聲音送過來。

“你看連大将軍的馬都這麽喜歡你,你還不快去跟大将軍認個錯,回去學你的醫。”惠姐道,“你如今可是被打入冷宮的妃子,還不好好想想該如何複寵?”

路山成心中警聲大作。

謝陟厘不知是沒說話,還是聲量低,他在這裏聽不見她說了什麽,只聽惠姐道:“那哪兒行啊?三年獸醫幹完,你就退伍還鄉了,到時候可再也沒機會接近大将軍了。”

“不要緊,”風隐隐約約把謝陟厘的聲音送過來,“我就帶着小羽,和霸道、威風還有雄壯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路山成:“!!!!!!”

露出來了露出來了!真面目果然露出來了!

藏不出家裏還藏着男人,一藏還藏着三個!!

路山成再次望向風煊,這一回他終于在風煊臉上看到了期盼中的神情——

風煊的瞳仁微微收縮,臉色極不好看,下颔線繃得鐵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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