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阿厘是我媳婦
風煊下床走了一步, 狼狗盯着他,口裏嗚嗚作響,牙齒呲得越發顯眼。
那只肥貓也弓起了身子, 一副與狗聯手抗敵的模樣。
“不許吵, 都出來。”外面一個稚嫩的聲音道, “阿厘說了我們要安靜。”
那聲音來自屋外,雖稚嫩卻是一本正經,貓與狗顯然聽慣了這聲音的號令,聞聲麻溜地起身, 躍過門檻。
風煊試探着開口:“……小羽?”
屋外靜了靜, 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出現在了門口,隔着一道門檻用烏溜溜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小嘴卻是抿得緊緊的,臉上神情嚴肅得緊。
風煊微笑了。
他沒猜錯, 看來這裏就是阿厘的家。
按照計劃, 他安排好的親兵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他離開戰場,然而謝陟厘的到來讓他看到了更好的選擇——只要那人有心, 親兵的去向尚有跡可尋,亂入的謝陟厘才是神來之筆。
誰也不可能想到他會出現在西角城的一間民宅裏, 在謝陟厘出現之前, 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
“你師姐呢?”
風煊的手伸向茶壺,一提竟沒法提動。
一來是茶壺滿滿的, 确實有點份量;二來略一使勁, 他胸前的傷口便扯得生疼。
他停下來微微緩了一口氣, 然後就見小羽皺了皺鼻子,還撇了撇嘴。
風煊:“……”
這鄙夷的表情會不會太明顯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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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被一個小屁孩看不起了?
風煊微一用力,拎起茶壺, 給自己倒了杯茶。
胸口雖然疼着,但臉上一派鎮定,十分從容。
小羽那鄙夷的表情終于收起來了,嘴還是緊緊抿着,不知道怎麽就是透着一股子不滿意的味道。
“你師姐呢?”風煊又問了一遍,“她不在嗎?去哪裏了?”
“去當鋪了。”小羽不情不願地答。
“去當鋪做什麽?”
“當東西。”小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為了給你買藥,阿厘把我爹娘給她的嫁妝都拿去當了。”
風煊一怔。
他這二十來年雖然過得坎坷,但從來沒有在銀錢上吃過苦頭,沒嘗過窮的滋味。眼看這房屋矮小,陳設簡單,也只是覺得簡素雅致,有山林野逸之氣,很是不俗。
而且,想着謝陟厘每日裏便是在此間穿梭忙碌,便覺得連桌面上凹出來的一道小坑都顯得可愛起來。
是到了此刻才想到,治病是要錢的,買藥也是要錢的,甚至連一日三餐都是要錢的。
小羽兀自氣鼓鼓地:“那可是阿厘的寶貝!我們窮得連饅頭都吃不上的時候,她也沒有想過要當的!”他瞪着風煊,用力地,“哼!”
小羽真是太讨厭這個人了。
因為這個人,阿厘居然把他扔下了。
雖然後來阿厘騎着馬去接他了,但在那之前他已經哭好幾頓,以為再也見不到阿厘了。
沒想到一回來就發現家裏多了一個人,阿厘還再三叮囑,讓他別把這事說出去,又要他乖乖在家,別吵着這人。
小羽原以為這個人會有點不好意思,說不定還會自己搬走,哪知道這個人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低頭一笑,道:“對不住了小羽,莫生氣,以後你要多習慣些,阿厘她,待我确實是太好了。”
小羽:“……”
小羽:“!!!!”
小羽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厚的臉皮!
就在小羽快要氣炸的時候,外頭傳來了馬蹄聲。
緊跟着一個響亮的婦人嗓音隔着院子傳過來:“喲,阿厘今天買這麽多東西啊?還買這麽多菜,今日請客嗎?”
“沒有沒有,就是……小羽想吃。”
風煊聽着謝陟厘的聲音不由又有一絲笑意浮到了嘴角上。
她着實很不會撒謊,一撒謊聲音就會發緊,而且這借口用得也實在蹩腳,一個五歲的小孩兒能吃多少東西?
那邊婦人的聲音果然訝異了起來:“小羽才多大,吃得下這許多?”
“就……反正便宜,我就多買些。”謝陟厘支支吾吾,落荒而逃,“小羽還在等我,大娘您先忙吧。”
從窗子裏望出去,可以看到一片小小的院落,院中種着一棵高大的棗樹,上面已經結滿了果實,油亮的葉片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
謝陟厘把馬系在樹下,貓和狗都迎出去圍在她腳邊打轉,狗的尾巴狂搖,不停往她身上撲,貓則喵喵叫個不停。
謝陟厘摸了摸貓狗狗,問它們乖不乖,有沒有聽話,語氣就跟和小孩子聊天似的,讓風煊想到了她幫追光洗澡的時候,也是這般。跟人聊的時候一個字都不想多講,跟這些獸類倒是有說不完的話。
她從井裏打了桶水給馬喝,然後捧起水洗了把臉,太陽把她的臉曬得通紅,水花撲上去四濺,好像灑在宮中內造的織羽錦衣上,滴水成珠又滾落下來,打濕了一點衣襟。
風煊忽然不敢再看了,收回了視線。
然後就見小羽憤怒地盯着他,邁動小短腿跑到窗前,張開雙臂,像要擋住他的視線,同時大聲道:“不許看!阿厘是要給我當媳婦的!”
風煊訝然地瞧着他:“小不點,你才多大?就知道要媳婦了?”
“哼,我娘說過的,等我長大阿厘就是我媳婦!”
謝陟厘一進門,聽到的就是這一句。
頓時就一陣心慌。
這是師娘曾經說過的一句玩笑話,後來王大娘學給了小羽聽,小羽不知怎地就記住了。
記住了便記住了吧,怎麽當着人大将軍面前亂喊?且這種話都說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說別的。
她膽戰心驚地把小羽拉到身後:“大……咳……大爺莫怪,他還小,胡說八道,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她還沒說完,就發現風煊的眉頭皺了起來。
“大爺?”風煊看着她,聲音裏明顯有一絲不悅,“我有這麽老麽?”
謝陟厘:“……”
那不然叫什麽?您要隐瞞身份,我總不能再叫“大将軍”。
“哼,大爺!”小羽拉着謝陟厘的衣裳,躲在謝陟厘身後,沖風煊做了個鬼臉。
風煊并沒有同小孩子打交道的經驗,但因為去年母妃誕下了一位小公主,他雖然沒有見過這位小妹,卻因此對小孩子多了份善意,覺得小孩子都是可愛的。
此時卻發現自己錯了,并非所有的小孩子都可愛,比如眼前這個。
大将軍久經沙場歷練出來的殺氣,僅僅是釋放一點點,也讓小羽立刻把嘴一扁:“嗚嗚嗚阿厘趕他走,他是壞人……”
“不許胡說,我不是交代你要乖乖的嗎?”謝陟厘把小羽抱在懷裏,一面哄一面教導,“這位大……是好人,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們要好好照顧他,知道嗎?”
謝陟厘的神情甚是認真,小羽也不敢太作妖,只挂着淚,扁着嘴,摟住謝陟厘的脖子,把腦袋抵在謝陟厘的肩窩上,一面抽抽咽咽,一面看着風煊,眨了眨眼睛,眸子裏有明顯的得意,像是搶到了一件大玩具。
——看,阿厘是我的。
風煊明明顯顯從他臉上讀出這幾個字,不知怎地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打噴嚏原是尋常事,只是這一下猛地牽動傷口,一股驟然的劇痛讓他險些端不住手裏的杯子,茶水晃了自己一身。
“大将軍!”謝陟裏脫口而出,待要放下小羽過來,哪知道小羽八爪魚似地賴在她身上,口裏道,“他裝的,他方才還好好的,還自己倒水喝了……”
“謝羽!”謝陟厘擡高了一點聲量,“我不是告訴過你要好好照顧病人嗎?他生病了,病得很重,你怎麽能讓他自己倒水?”
全名一叫,小羽立刻萎了,乖乖松開了手,不敢頂嘴。
謝陟厘扶着風煊坐下,不敢碰他胸前的傷口,只敢替他撫着後背順順氣,看他臉色極差,整個人似搖搖欲墜,她也緊張得臉色發白:“您怎麽樣?”
“我……頭暈得很……”風煊看上去無比虛弱,頭無力地靠在了謝陟厘身上。
謝陟厘心慌得很,傷口的恢複有時候比醫治還要重要,若是傷口崩裂,她可沒辦法治下來,非得請大夫不可。
完全沒有注意到,風煊朝着小羽的方向,眨了眨眼。
小羽原本老老實實站着,這會兒目瞪口呆,眼睛睜得老大,指着風煊道:“阿厘,他是裝的!”
“謝羽!”謝陟厘當真生氣了,“回你自己屋裏去。”
小羽淚眼汪汪,恨恨地瞪了風煊一眼,哇哇抹着眼淚跑了。
“……”風煊生平頭一次欺負小孩子,欺負完了才有些許的良心發現。
但謝陟厘一只手緊緊地摟着他,一只手扣在他腕上聽脈,他人坐在凳子上,頭靠在謝陟厘懷前,謝陟厘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聞味道,像是混合了陽光、青草和藥香,淡到極點,若有若無,只有湊近了才能聞得到。
此情此景,良心什麽的便不再那麽重要了。
忽地,他的鼻子又一癢,這回是接二連三,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胸前的傷口受不了這般猛烈的折騰,一絲血紅從厚厚的紗布下透了出來。
這倒罷了,風煊有種可怕的感覺——他的眼眶在發燙發脹,好像有淚水彙聚。
他……好像……要哭……
謝陟厘惶急之餘只見風煊眼眶發紅,眼看已經要腫起來了。
她再看看在腳下轉悠的貓,忽然明白了什麽,連聲道:“霸道,你快出去。”
貓心不甘情不願地“喵”了一聲,躍上窗子,跳了下去。
謝陟厘問道:“大将軍,您是不是對貓過敏?”
“什麽?”風煊強忍着眼中酸脹,死也不想在謝陟厘面前哭出來,“它就是霸道?”
那麽,那只狼狗,就是雄壯喽?
明明傷口痛得要死,此時此刻,風煊還是想大笑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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