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你要嫁給他嗎?
王二哥走的時候沒忘了帶走他那包糖。
王大娘追上去的時候也沒忘了帶走那盤棗, 同時拉着謝陟厘道:“既然都這樣了,你們就趕快把婚事辦了吧,這麽藏着也不是個事兒。還有你盡管放心, 這事我不告訴別人。”
謝陟厘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只能僵硬着扯一下嘴角, 算是笑了。
廳上就剩她和風煊,她深深感覺到了自身智慧的貧瘠,忍不住問道:“您……為什麽要那樣說?”
風煊不答,卻問道:“若是真的, 你待如何?”
“不不不不可能。”謝陟厘驚恐地搖頭, 擺手,“大将軍您放心, 我心裏有數,絕不會當真的。”
她這模樣讓風煊微微低頭一笑。
上門是不可能上門的, 但女婿……想一想竟覺得, 未嘗不可。
“說是表哥,她不會相信, 只會四處打聽,反而容易走漏風聲。說是上門女婿, 坐實了奸情, 頂多算一樁風流韻事,落不到有心人耳朵裏。”風煊說着, 走向她, 眼神溫柔, 聲音也軟和得很,“只是委屈你了,要受些流言蜚語, 不過你放心,我日後定當——”
“別過來!”謝陟厘驀地大叫一聲,一把撈起靠在她腳邊的霸道就往後退,後腳跟撞上門檻,整個人往後仰倒。
風煊是習武之人,身體反應極快。腦子還沒動,人已經飛踏幾步,摟住謝陟厘的腰,把她往懷裏一帶。
兩個人結結實實地貼在了一起,中間的霸道被擠得“喵”了一聲,掙下地。
霸道往下跳的時候,貓尾巴掃過風煊的鼻子。
風煊的眼睛開始酸脹,眼角開始發紅,鼻子開始發癢。可是腦子不管這些,腦子只覺得手上摟着的這截腰,好細,好軟。
她的臉離他好近,一層紅暈從白皙細膩的肌膚底下透出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像是胭脂在水裏化開一般。
她的眸子溫潤清澈,像一面鏡子似的,可以在裏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臉,雙唇是一種濕潤的柔紅色,像清晨的芍藥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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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
驚天動地的噴嚏打斷了風煊滿腦子绮思,一來就接二連三,止也止不住。
謝陟厘低頭就解了圍裙,解圍裙還不夠,還要去解外袍。
風煊一面捂着胸口打噴嚏,一面去捉她的手阻止她的動作。
“您別碰我,我抱了貓。”謝陟厘着急問道,“您怎麽樣?傷口還好嗎?”
風煊說不出話來,只抓着她的手不讓她再解衣裳,等這一陣噴嚏過去,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似的,艱難地靠在牆上,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麽。
謝陟厘聽不清,又不敢靠近:“您說什麽?”
“鏡子……”風煊吃力地道,“拿鏡子來……”
謝陟厘心說這難道就是皇子王孫的修養嗎?都難受成這樣了還要注意儀容。
不過風煊雖然難受,但氣色尚可,想來傷口将養了這麽多日應該已經無妨了。
她迅速回房換了外衣,床上小羽還在呼呼大睡,謝陟厘替他蓋了蓋被子,然後給風煊端來一盆水。
風煊不解地看着她。
“家裏的鏡子前兩年就拿去當了……”謝陟厘嗫嚅道,“您用這個湊和湊和吧,我們都是這樣用的。”
“……”風煊心說難怪房中布設如此簡單,看來能當的都被當得差不多了。
盆中的水面漸漸靜下來,确實可以清晰地映出倒影。
于是風煊就在盆內看見一個人,眉眼俊朗,鼻梁高挺,胡須濃密。
風煊很少在意自己的樣貌,在戰時十天半個月不刮胡子更是常事,但此刻他是真的驚了。
——這麽些天,他就是頂着這麽一付模樣同謝陟厘朝夕相處的?
謝陟厘只瞧見他一臉震驚,也不知道他在驚什麽,也不敢問,就默默杵在旁邊,等他什麽時候欣賞好了自己的絕世容顏再去替他檢查傷口。
“我枕下有把匕首,拿過來。”風煊好一會兒才開口。
謝陟厘依令拿了來。
那匕首小巧鋒利,原來縛在風煊袖中的,第一次上藥的時候便被她拆了下來,後面一直就沒帶上。
現在見他動用此物,謝陟厘不由有幾分心驚膽戰。
他要幹嘛?找王大娘王二哥?還是……
還沒等她思索完,就見風煊舉起匕首,對着水盆,開始給自己刮胡子。
謝陟厘:“…………”
“等等!”謝陟厘抓住他的手臂,“您……能不能不刮?”
這回輪到風煊怔住了。
原來……阿厘喜歡這個款式的???
“那日在賽馬場上,大娘和王二哥見過您,雖然隔得不算近,但難保他們認出來……”
其實方才房門打開的時候,謝陟厘的小心肝都快從喉嚨裏跳出來了,而王大娘母子倆居然毫無反應,想來應該這把胡子的功勞。
“是因為這個?”風煊的聲音不知為何聽上去有幾分失望。
謝陟厘一面點頭,一面尋思——不然呢?
風煊手裏的匕首轉了幾轉,沒有繼續刮,也沒有收起來,擡頭問道:“阿厘,你們女孩子喜歡男子留胡須麽?”
風煊身量高,很少有這樣仰視別人的時候,再加上他眸子特別黑,望上看過來的時候,謝陟厘總有一種心軟的感覺,好像不回答他的問題便過意不去似的。
“分人吧。可能有的人喜歡,有的人不喜歡。”
謝陟厘答完,自我感覺好像答了一句廢話。
風煊起身,走近她,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臉,近到一步之間,方停下來,問道:“那你呢?”
這三個字過于低沉,像是微弱的鼓點,直接敲進謝陟厘的耳朵,還有他的視線壓迫力也過于強了,謝陟厘不由自主低下了頭,“我、我不知道。”
這是謝陟厘的實話。她還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但風煊卻從她發紅的耳尖上聽出了另一種答案——我不知道……不知道該喜歡哪種好。
風煊微微笑,收起了匕首。
那便兩個都給你吧。
“阿厘不喜歡有胡子的。”小羽不知何時起床了,扒在門邊上,臉上還帶着點睡意,但語氣十分堅決,“有胡子的太老了。”
風煊:“……”
以謝陟厘對王大娘的了解,王大娘臨走時那句“你盡管放心,這事我不告訴別人”,基本就等于“你盡管放心,這事我馬上告訴別人”。
果然從這天起,打院門外路過的街坊鄰居就多了不止一倍,平時隔老遠的沒事也來走兩趟,隔着院門誇誇“喲這棗生得真不錯”之類的。
到後來謝陟厘出門買菜,賣肉的大媽還笑嘻嘻問:“這點夠吃麽?聽說你家小女婿可是個子不小哦。”
個別人比如王大娘還語重心長教導她:“女人可不能倒貼男人,就算長得再好也不行,活好也不行。一定要把他的錢抓在手裏,懂嗎?趕快讓他掏錢把婚事辦了吧!”
謝陟厘:“……”
怎麽說呢……烈焰軍的戰士們可以随時為大将軍獻出性命,她為大将軍獻出點清譽什麽的,也是份所應為吧?
也許是因為每日的藥膳調理有功,也許是因為風煊對疼痛的忍受能力極強,每日都堅持活動,謝陟厘原以為他這傷至少要養大半年,但北疆剛剛進入十月的寒冷之際,風煊便已經行動如常了。
夏天的棗子已經曬成了棗脯,屋子裏生着火盆,風煊往火盆裏丢了兩只紅薯,小羽便一直守在火盆邊,不時便翻一翻問風煊熟了沒有。
雄壯窩在火盆邊呼呼大睡,霸道不能進屋,一直憤怒地撓房門并發出恐吓的叫聲,直到風煊另外給它在小羽的屋子裏生了個火盆才罷手。
窗外大雪紛飛,小巷裏白茫茫一片。
“好了沒有?”小羽再次問。
風煊一直看着窗外,此時忽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出房門。
“怎麽怎麽了?”小羽連忙裹着氈毯跟出來,“阿厘回來了嗎?”
風煊:“嗯。”
小羽看着屋外白茫茫一片:“你眼花了?”明明什麽也沒有啊。
“你摸摸地。”風煊道,“它在顫動。”
小羽好奇地摸了摸,掌心下的大地好像确實有細微的動靜。
“趴下去,耳朵貼着地,你可以聽到馬蹄聲。”
小羽懷着一絲懷疑趴了下去,竟然真的聽到了站着時聽不到的震動聲,立刻道:“哎,這個好玩!”
下一瞬,威風的身影自小巷盡頭出現,馬蹄濺開飛雪,奔入院中。
馬上的人裹着一身厚厚的鬥篷,在檐下抖落一身風雪,解下鬥篷想挂起來。
伸手才發現釘子昨日松脫了,是風煊重新釘了一枚,但那高度顯然不适合她,她踮了踮腳想去夠上,風煊已經伸手接過鬥篷挂了上去,“快進屋去。”
小羽提起一直擱在火盆上的茶壺,給謝陟厘斟了一杯熱熱的奶茶,謝陟厘喝了一口,感覺到奶茶像是從喉嚨裏一直流進去化開了身體裏的冰,這才感覺整個人活了過來。
風煊把火盆裏的紅薯挑出來,姐弟倆一人一個。
謝陟厘先不急着吃紅薯,她今天奉風煊之命去了趟天女山大營。
大營裏一如往常,路山成鎮守大營操持軍務,孟澤駐守北疆督護府主持民政,嚴鋒還在馬場。
好像沒有人知道大将軍失蹤的消息,惠姐等人都以為大将軍去了都護府,都護府的人想必則認為大将軍一直在軍營。
只有各處城門搜查得特別嚴格,尤其是針對年輕男子,幾乎每個人都被搜身。
像謝陟厘這樣的倒是沒什麽影響,只覺得一切都太過平靜了。
“我在雲川城裏聽他們說京裏派來了巡查使,說是要提安家父子回京審查。據說就這幾天到,所以城中還挺熱鬧的。”
每年都會有巡查使代天子巡狩,體查民情。事關都護的考績和顏面,往往都會努力在雲川城裏營造出一種國泰民安的氣氛。
方式大約是在各處請戲班唱戲、街上出雜耍攤子之類,還會派出一些專人歌功頌德,引得百姓們紛紛前來,雲川城中游人如織熱鬧非凡,被北疆人稱為“小過年”。
風煊點點頭。
北疆離京城路途遙遠,安家的罪狀送到京城,朝廷受理之後再派人前來,确實估計就是這些日子該到了。
“知道了,”風煊看着她的臉頰在風雪中凍得微紅,像雪中枝頭上挂着海棠果,心裏着實想拿掌心去捧一捧暖一暖,到底還是忍住了,畢竟阿厘很容易害羞,一害羞就會想躲開他,“辛苦你了,快吃飯吧。”
謝陟厘愣住了。
她緊趕慢趕趕在天黑之前回來,就是怕他們兩個沒飯吃。
“誰做的?”謝陟厘忍不住道,“您該不會……連菜都會做吧?”
自從傷勢漸漸好轉後,風煊便慢慢開始分擔了許多家務,劈柴、燒水、喂馬、做飯……有一回他還打算洗衣服,被謝陟厘死死抱住衣裳不松手。
風煊微微一笑,終于還是忍不住擡手撫了撫她的頭頂:“你嘗嘗看。”
飯菜都在鍋裏,拿小火慢慢地煨着,端出來時熱汽騰騰,随熱汽一起滾上來的還有撲鼻的香氣。
小羽“哇哦”了一聲:“看起來好好吃啊。”
上桌後小羽的筷子就沒停過,小肚子已經吃得滾圓,還把兔腿努力往嘴裏塞。
風煊自己評價自己的廚藝,只能算“能吃”,但小羽被謝陟厘的廚藝荼毒了這麽些年,大約是給把青草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謝陟厘也是一面吃一面驚訝,“您怎麽什麽都會?”
他是皇子,又是将軍,侍候的人應該一大堆吧?哪裏來的機會學做這些?
“我母親不受寵,就算是得了位份也和住冷宮相差無己,樣樣事情都得親力親為,有時候還要去德妃面前聽差,可以說是活得連個宮女也不如。”
外面風雪滿天,屋內的火盆暖意融融,燈光映着風煊的臉,他的眼睛半垂,睫毛在臉上投出濃濃的陰影,“我是男孩子,總得為母親做點什麽,所以差不多該會的都會了。”
他的聲音是很平和的,慢慢地将自己的過往攤開來,不帶着憤怒也不帶着怨恨,這是二十多年來第一次。
只因面對的人是謝陟厘,她睜着一雙溫潤的眸子望着他,他便願意把從前壓在心底最深處的一切都說給她聽。
謝陟厘一向不善言辭,這時候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甚至不敢看着風煊太久,以免眼中的同情過于明顯,被風煊發現。
她盛了一碗羊肉湯,遞到風煊面前。
風煊接過來,兩人的指尖有短暫的碰觸,風煊感到有酥麻的滋味從指尖一直傳到心底裏。
這樣真好。
她一句話都不用說,暖意卻從她身上滾滾而來,都在這碗湯裏了。
“吃完飯早些歇息。”風煊道,“明日我還有事要托你去辦。”
謝陟厘乖乖點頭:“是,我聽您吩咐。”
風煊忽然笑了一下:“什麽吩咐都聽麽?”
謝陟厘正含着一口飯,開不了口,腮幫子鼓得像攢棒果過冬的松鼠一般,只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猛點頭。
風煊被她這副模樣可愛化了,手忍到發癢,才沒去捏她的臉頰。
他花了點力氣才能板正臉色,道:“那好,以後別再叫‘您’了,見外。”
謝陟厘還以為是有什麽正事,比如說像今天打探軍情這樣的,因此忙忙地把一口飯咽下去,咽到一半差點兒被他這句話噎着。
就這?
“是。”她道,“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一日來回奔波,謝陟厘确實有點累了,飯後搶着收拾了碗筷,便帶着小羽洗漱上床。
正要吹滅油燈的時候,風煊忽然在房門上敲了敲,“阿厘,接下來我要借重于你,想告訴你一句話。你不用出來,我說一句就走。”
謝陟厘的外衣正披到一半,聞言忙道:“您說。”
門外“嗯”了一聲,調子微微上揚,含着一絲鼻音。
謝陟厘有個秘密,每回她聽風煊放低了聲調說話,總覺得從耳朵那一點開始,半邊身子都有點酥酥麻麻的。
她頓了一下才改口道:“你……你直管吩咐。”
“我派你去做的事分外要緊,所以需要你分外沉着,無論聽見什麽看見什麽,都不要心慌,路上一定要當心。因為你身負重擔,所以須得照顧好自己,知道麽?”
謝陟厘用力點頭,點完才發現他看不到,應道:“是。”
門外風煊靜了靜,片刻道:“那,早點睡吧。”
謝陟厘對着房門道:“您……你也是。”
門外似乎傳來了一聲低低的笑聲,緊跟着腳步聲遠去,對面屋子傳來關門的聲響。
謝陟厘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坐着,有點出神,小羽撲到她身上:“阿厘。”
謝陟厘聽他的聲音好像有點悶悶的,便點了點他的鼻子:“怎麽了?”
“我聽她們說,你招了他做女婿,是真的嗎?”小羽皺着一張小臉,“你要嫁給他了嗎?”
“怎麽可能?”謝陟厘抱着他,臉埋他小小的肩頭,“等以後你就會知道,他跟我們是不一樣的人,他會跟我們一起住,一起吃飯,都只不過是這段日子的事罷了,很快他就要走了。”
“他要走?”小羽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那我再也吃不着他做的菜了嗎?”
謝陟厘笑了,心說大将軍親手做的菜,世能有幾人吃得到?吃這一頓已經是運氣了:“是啊,所以你就趁能吃的時候多吃一些吧。”
小羽握拳:“那明天他要是還做飯,我就吃兩碗,不,三碗!”
謝陟厘笑着拍他入睡。看樣子風煊明天一早就會派她出發,所以明天小羽确實還可以再大吃一頓。
只是她沒有想到,第二天清早起床時,風煊的房門還是關着的。
自從風煊的藥裏停了酸棗仁之後,便一直起得比她還早,從來沒有睡得這樣遲的時候。
謝陟厘原想說大将軍難得睡個懶覺,還是不要吵着他,只她鼻子一向靈敏得得,隐隐嗅得好像有血腥味從風煊房中傳來。
謝陟厘吃了一驚,拍了拍門:“大哥?”
裏面寂然無聲,無人應答。
謝陟厘一把推開了門,就見風煊仰躺在枕上,血從口角湧出,枕上身上全得染紅了。
“大将軍!”
謝陟厘情急之下忘了平時的稱呼,撲到床邊,“大将軍您怎麽了?”
一面問一問去找風煊的脈門,手指找了半天也沒找穩,一直在抖。
風煊的手動了動,搭住她的手,他睜開了眼睛,“我……舊傷複發,只怕時日無多,阿厘,你快去大營,把路山成找來……”
謝陟厘搖頭:“不,不,我要先去找大夫……”
“這是……命令。”風煊盯着她,“去找路山成。只告訴路山成一人,軍中有叛徒,讓他只身前來,誰也不許驚動……”
謝陟厘的淚水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大将軍……”
“……我說過,我要借重于你,你還記得嗎?”風煊抓着她的手,“昨晚我交代你的話,你都忘了嗎?你好好去,好好回。你記住,只要你能妥當回來,我便死不了,若你出了什麽事,我怕也活不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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