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可能要唐突你一下
“為什麽……”風煊死死盯着孟澤, 一字字從喉嚨裏擠出來,“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等到了閻王殿上,大将軍自己去問吧。”孟澤的聲音冰冷, 不帶一絲溫度, “在那兒會有人告訴你的。”
最後一個字落地, 雪亮刀光也跟着落下。
“嗆”地一聲,刀鋒沒能如想象中那般直接刺中風煊的心髒,反被一把匕首所阻。
孟澤知道風煊這把匕首從不離身,但沒想到風煊此時還有反擊的力氣, 一把匕首在風煊的手裏擁有兇猛力道, 宛如龍蛇出洞。
孟澤一退,再退, 接連幾次變招都逃不開這雄渾的一擊。
直到背脊抵上牆壁,匕首抵上咽喉, 孟澤才明白了過來:“……大将軍還真是深不可測, 原來這是一個局。”
“小澤,”風煊盯着他, 占據上風卻殊無喜意,“告訴我, 你到底想要什麽, 為什麽你要這樣做?”
“因為你太強了,大将軍。”孟澤道, “三年了, 我一直找不到一擊致命的機會。現在這個機會終于來了, 能讓你悄無聲息地死去,只要再把姓謝的醫女滅了口,世上就再沒有你這個人, 也沒有人會知道你死在我手下。我實在抗拒不了這樣的機會……我該多想想的,這機會太完美了,完美的就像專為了我打造的一般……所以,大将軍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我起疑心的?”
“我從來不想對你起疑心……若是可以,我寧願随便是誰,也不要是你……”
風煊眼中綻出血絲,臉上全是憤怒,手上過于用力,匕首在孟澤的脖頸上留下了一道細細的紅痕,他咬牙:“看在幼時情分,我不想送你去大牢受刑,你最好自己交代清楚!”
孟澤看了風煊一眼。
眼神很奇怪,非常淡然,還有一絲稀薄的憐憫。
這種眼神出現在孟澤臉上,太過陌生,以至于顯得有些詭異。
風煊無法克制自己的狂怒,那個永遠都追随在他身後的小澤怎麽會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
“孟澤,不要以為我不會殺你!”風煊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們孟家就你一個兒子!你可是想要你們孟家絕後?!還是你當真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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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死。”孟澤淡淡道,“失手了,便是死。”
孟澤說完閉上了眼睛。
風煊恨不能把他的腦袋掰開來,看看裏頭到底塞的是些什麽東西,可孟澤的腦袋緩緩垂了下來。
風煊用力晃了晃他,他的腦袋像是吊在樹上的苦瓜,也随之晃動。
“孟澤……”風煊有了一絲異樣的不安,捏住他的下颔迫使他擡頭,手指先觸着一絲膩滑,已經覺出不對。
孟澤被動地擡起了頭,昏黃燈光下,他清秀的嘴角溢出一絲黑紫色的鮮血,像極了當年被五步蛇咬過之後,傷口沁出來的血。
“小澤……”風煊的聲音開始顫抖,抹掉孟澤那片血跡,擦了之後更多的黑血溢了出來。
孟澤像是變成了一只壞掉的果子,腐爛的汁液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再也沒有一絲鼻息。
窗外一片漆黑,四下裏一片寂靜,只隐隐聽得幾聲犬吠遙遙傳來。
夜已經很深了,巷子裏的人基本都睡了。
昨天這個時候,謝陟厘已經吃完飯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了。
但今天直到現在也沒有人來喚她回去。
若孟澤不是叛徒,這會兒風煊該審清楚了,應該會讓孟澤來喚她和小羽回去,就像昨天路山成做的那樣。
若孟澤是叛徒,風煊也該把他拿下了吧?那麽風煊自己便會來喚她回去。
——大将軍親自來接,是多麽纡尊降貴的事,換作從前謝陟厘想也不敢想。
但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風煊待她和小羽宛如待家人一樣,謝陟厘尋思到此才發現自己竟覺得他來喚她如此順理成章。
可孟澤沒來,風煊也沒來……這就很奇怪。
難道,是出事了嗎?
謝陟厘抱着小羽,坐在王大娘家的火盆邊,開始有些擔心了。
小羽已經熬不住,在她懷裏睡着了,小臉睡得紅撲撲的。
王大娘這麽能聊的人,這會兒也忍不住開始打起了哈欠,看看外面黑透了的天色,問謝陟厘:“今晚就在這兒睡吧?我給你們姐倆鋪床去。”
謝陟厘道:“大娘能幫我照看一下小羽嗎?我回去看看。”
“別回去,今晚就睡這兒。”王大娘道,“男人不能慣着,就得讓他嘗一嘗一個人有多冷清,以後才不敢騎到你頭上。”
王大娘這是以為謝陟厘跟風煊吵架了,謝陟厘也沒法兒解釋,只能在王大娘怒其不争的眼神裏把小羽交給了王大娘。
屋外寒風徹骨,小小一段距離,謝陟厘的臉便凍木了。
進了院子,雄壯和霸道迎上來,雄壯不停往她身上撲,霸道則繞在她腳下,不停喵喵叫。
謝陟厘隐約想起,忘了給這兩位大爺添食水了。
但這念頭太過隐約,因為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那扇亮着燈的窗子上。
屋子裏一片悄然,什麽聲音也沒有。
……風煊和孟澤一起走了?
謝陟厘的腦子裏蹦出這個想法,然後輕輕推開了房門。
屋內一燈如豆,風煊背靠着牆面,坐在地上,懷裏抱着孟澤,眼望着虛空,眸子裏一片空洞。
兩人都一動不動,仿若僵死。
謝陟厘全身也跟着僵冷,一動也不敢動。
直到看見風煊的眼睛眨了眨,她的一口氣才緩過來——菩薩保佑,還好還好,不是同歸于盡。
“大将軍,”謝陟厘矮下身半跪在風煊面前,“您還好嗎?是不是哪裏受傷了?”
風煊像是沒聽見,沒有一點兒反應。
謝陟厘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連忙撸起風煊的衣袖,手指搭上脈門。
她的指尖碰上他手腕的那一刻,風煊像是從夢中醒來似的,慢慢轉過臉,視線落在她臉上。
又像是花了好一會兒才認出她似的,風煊開口:“阿厘……”
他好像一百年沒有開過口了,喉嚨都仿佛是積了沙,這兩個字便像是從沙礫裏面磨砺出來的,沙啞到了極點。
“我在,我在。”脈相看起來應無大礙,謝陟厘便去看孟澤的,一碰到孟澤的手就吓得猛地縮回了手。
——冰冷,且開始發硬了。
她的心突突直跳。
“別動他……”風煊低聲道,“他被蛇咬傷了,要等大人們來救他才行,很快就會來的……”
蛇?
謝陟厘下意識四處看,然後才想起,這寒冬臘月的,哪裏來的蛇?
但孟澤口角有黑血,看來确實是中毒而亡。
“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風煊輕輕拍着孟澤的肩,像對待一個小孩子,“等一下孟叔就來了,他們會來救你的……別怕……別怕……”
謝陟厘在醫書上讀到過,人在驚怒之際,很容易急怒攻心,痰迷心竅,以至心神恍惚,神志不清。
看來風煊便是如此。
只是這種症狀往往須用針灸,她連人體穴位都還沒開始認,離針灸當然還有八百裏那麽遠。
但他方才叫得出她的名字,想來并未完全糊塗,她大起膽子,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
風煊吃痛,大約是由于練武之人的習性使然,手上的匕首反手便向謝陟厘刺來。
謝陟厘吓得發出一聲尖叫,抱着頭縮成一團。
好一會兒才敢睜開一只眼睛,只見匕首鋒利的刃尖就停在她的面前不到三寸,只要再往前送一點點,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裏。
她的尖叫好像喚回了風煊的神志,風煊眼中的空洞褪去了一點,緊跟着匕首落地,他握住謝陟厘的雙肩:“我有沒有傷着你?”
謝陟厘搖搖頭:“我沒事。”
風煊像是松了一大口氣。
謝陟厘聲音溫和舒緩:“這屋裏太冷,您……你去那邊屋子坐坐好不好?”
風煊像是還有些糊塗,不由自主便由着她扶了起來,坐到了小羽房中。
謝陟厘生起炭盆,又燒了一大桶熱水,注滿浴斛,道:“水好了,你泡個澡吧。”
風煊渾渾噩噩的,也不顧謝陟厘還在,擡手便開始解腰帶。
換作平時謝陟厘定然要跑開,但這會兒她只是背過身去,聽得“嘩啦”一下入水的聲響才放下心,離開。
然後去廚房下了一碗面條,想了想,又往面湯裏加了些提神醒腦的藥物。
面煨在鍋裏,等風煊泡好澡就可以出來吃。
但她一直等着,風煊卻遲遲沒有出來。
這麽久,水早該涼了吧?不要着涼了。
謝陟厘忍不住去叩門:“大将軍,您泡好了嗎?”
屋內有了動靜,不一時,風煊披着衣裳走了出來。
他的頭發與眸色一樣,原本就比旁人黑些。此時被水打濕了,更是黑浸浸地一如屋外的夜色,發梢上還滴着水。
眸子也是黑浸浸的,無邊深沉,隐隐哀傷。
哪怕是哀傷也好,他的眼中總算有了一絲情緒,不再像之前那般渾沌了。
謝陟厘拉開凳子,請他坐下吃面。
自己則取了塊布巾,站在他的身後,一小縷一小縷地替他把頭發擦幹。
風煊無論何時,無論是站是坐,皆是背脊挺直,此時便是直挺挺坐着讓她擦水,手卻沒有動筷子。
房門緊閉,燈火昏黃,一室靜谧。
謝陟厘替他擦好了頭發,問道:“是不是做得不好吃?要不我去準備些飯菜吧。”
她一面說,一面要去後廚,衣袖卻被風煊拉住。
風煊看着她,眸子還是那樣黑,目光還是帶着那樣深沉的悲哀,開口道,“阿厘,我可能要唐突你一下。”
“……”
謝陟厘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他手上一使力,她便不由自主,被扯了回去。
緊跟着風煊的雙臂抱住了她的腰,将自己貼在了她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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