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我聽說,你找我?

已經到了臘月底, 再過兩天便是大年。

軍中将士大多是遠離家鄉,年節皆在軍中過。

風煊和将領們商議,在過年這幾日, 給軍士們加些酒肉, 夥房開出來菜單, 一人二升酒,二斤牛肉,五斤白米,二斤薄餅, 外加牛羊頭肉和蹄子、醬羊肝醬豬肝等。

另外開始為期三日的比武大練兵, 獲勝者皆有賞銀。

最後風煊着重審了一遍八鎮布防,越到年節, 越是人心渙散之際,越要提防敵軍偷襲。

因着議程細致, 散會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時候, 大夥兒都是饑腸辘辘,直奔夥房。

嚴鋒和路山成兩人卻是不緊不慢, 一面走向帳門口拿刀,一面道:“哎, 這夥食我可真是吃膩了, 明天總算能換換口味。”

“就是,謝姑娘溫溫柔柔的, 一看就是個賢妻良母的料子, 廚藝想必也很不壞……”

“總算能吃點人吃的東西了……”

“你們說什麽?”

背後風煊的聲音響起。

嚴鋒回身:“哦, 這不過年有三日休沐嘛,謝姑娘說請我和阿成吃頓飯。”

風煊皺眉:“她為何請你們?”

“說是她有個弟弟想學武藝,想拜我倆為師來着。”

風煊面色不大好看, 手裏握着文書,一時又不知道如何發作,淡淡道:“她眼光可不大好。”

“哈哈,主子可莫要這樣說,我和阿成在您面前不行,教個小屁孩還不行嗎?”嚴鋒說着,道,“您要不要一塊兒去?那小孩兒不是挺喜歡您的嗎?老和十一殿下來找您玩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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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風煊冷冷道,“說是三日休沐,軍中皆是輪休,你們明日回來立刻給我守天女山去。”

“是。”嚴鋒和路山成站直領命。

出來後,路山成便一臉得色想要開口,嚴鋒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遠些的地方才松手。

“哼,你輸了。”路山成道,“繞雲川城跑一圈,記得啊。”

“急什麽?賭的是明日,自然是明日才能見分曉。”嚴鋒道,“你別高興得太早,上次還有一圈沒跑呢。”

這是惠姐想出來的計策——男子都是護食的,只要風煊對謝陟厘還存着幾分意思,肯定就不會眼睜睜看着嚴鋒和路山成順順當當去吃謝陟厘做的飯。

而只要風煊肯出現,那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對此謝陟厘自己是毫無把握,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估且一試。

她心中其實十分矛盾,一面希望風煊能來,她便有機會好好賠罪,一面又希望風煊不要來,因為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風煊。

第二天清早,嚴鋒和路山成來到将軍府。

“大将軍呢?”

謝陟厘忍不住望了望他們身後,街上人來人往,但沒有風煊。

其實她知道這一望是多餘了,若是風煊在,自然是風煊在前,他們二人在後。

一時間謝陟厘也不知道自己是失落多一些,還是放松多一些。

“我說了不行吧。”路山成幾乎是眉飛色舞,“主子說不來就是不來。走,給老子跑圈去。”

嚴鋒不肯認輸:“主子那是有事去了府衙,興許辦完事就過來了。”

“不管大将軍來不來,二位都辛苦了。”謝陟厘道,“就請二位吃完飯再走吧。”

兩人沒有拒絕,跟着謝陟厘步入花廳。

謝陟厘有幾分走神。

府衙……想必是那假孟澤的事情有結果了。

不知道這冒名頂替的人到底是誰?真的孟澤怎麽樣了?但願能早日查出他的消息,不然大将軍一定難以安心。

想到這裏的時候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罷了,這事她再怎麽愁也沒有用,若是從前,她還可以給風煊遞一碗酒澆愁,可現在他只怕連瞧她一眼都不高興,她還是別往他面前湊了。

假孟澤自盡時用的毒藥極其霸道劇烈,府衙召集了各州所有有經驗的仵作,卻沒有人見過這一種,只知道此毒配方極其複雜,煉制也極為艱難,市面上根本看不到這種毒藥。

風煊問道:“有沒有可能是北狄來的?”

一名仵作道:“北狄祭司據說能通鬼神,這藥若是他們煉制出來,倒也說得通了。無論藥物還是煉制方法都與大央截然不同,所以小的們難窺其徑。”

另一名仵作道:“但此人髀肉無繭,似乎不像是自小在馬背上過活的人。”

如此一來,想查明假孟澤的身份便十分困難,風煊只有讓衙門的人繪下假孟澤的相貌,以緝拿江洋大盜之名發下海捕文書,懸賞白銀百兩,求取一切線索。

風煥同着風煊離開府衙,低聲道:“七哥也不必定要往北狄上想,想要你死的人,可不一定是北狄人。”

“他雖是見不得我手掌兵權,但到底是太子,是大央未來的皇帝,這北疆是他的國土。他确然是想要我的命,但總不至于把整個北疆賠進去。”

北疆一旦失守,大央便失去了屏障,如同河蚌被人敲開了硬殼,剩下的皆是軟肉,北狄一口氣就能吞了。

風煊道,“但凡他還有半兩腦子,都不可能做出這種蠢事。”

“那若是古納能在你身邊安排這麽一個人,定然還可以再安排旁的人,七哥,你可千萬要小心。”

風煊沒有說話了,原本緊皺的眉頭緩緩松了下來,臉上卻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迷茫。

風煊從小沉毅果敢,立定了的主意,天塌下來也要一意孤行,風煥還從未在他臉上瞧見過這般軟弱又無奈的神情,大吃一驚:“莫不是你已經發現了?是誰?”

想來想去,能讓風煊露出這般神情的,定然是極親近之人吧?

“未曾。”風煊輕輕地嘆了口氣,“只是突然覺得,看清一個人,當真是難。”

“自古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風煥也陪着一起感慨,不過還是有點好奇,“你想看清誰啊?”

風煊沒有再說話了。

兩人并肩打馬而行,前面不遠便是将軍府,風煥道:“我清早聽小羽說,嫂嫂今兒要在家請客來着,請哪位啊?”

“莫要随口亂叫。”風煊忽然沉聲道,“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莫要叫壞了人家的清白。”

風煥:“……”

他把風煊上下左右打量:“……你說看不清的人,該不會是嫂……呃,謝姑娘吧?怎麽着?吵架了?”

風煊沒有回答。

哪兒來的什麽吵架?到哪裏去尋像阿厘那般貼心的女人,誤會他身有隐疾,便一心調湯制藥,還給他準備了一位花魁。

他在宮中看慣了各宮争寵,明争暗鬥,層出不窮,也曾經想過那些女子為何不能大度些,現在有人待他這般大度,他卻只覺得胸口堵得慌。

以為忠心耿耿的人,随時會在背後捅出一刀。

以為一往情深的人,可能只不過是他一廂情願。

因是年節,路上熙熙攘攘,雖有烈焰軍開道,馬也走不快。

還未到将軍府前,就見高管家領着一群下人,伸長了脖子守在大門前,一見到風煊,遠遠便迎上來:“主子您可算回來了!謝姑娘菜都快做好了!”

“讓路。”風煊不悅,“誰告訴你我要回府?”

高管家一愣,喃喃道:“老奴聽嚴将軍和路将軍在打賭,賭您今天會回來啊,所以就帶着人早早地在這兒守着……”

不想馬屁沒拍着,反惹主子不高興,高管家片刻也不敢耽擱,立即讓出道來。

風煊卻皺起了眉頭,問:“他們賭我來不來?”

“老奴……老奴是聽見二位将軍這麽說的。二位将軍一進門,老奴就聽謝姑娘問大将軍有沒有來,然後兩位将軍就打起了賭……”

高管家低着頭回話,全然不知道風煊臉色雖然沒什麽變化,眸子裏的冷淡與不悅卻明顯消解了許多,“是謝姑娘先問的我?”

高管家連忙發誓自己絕沒有聽錯。

風煊沉吟了一下,翻身下馬。

風煥牢牢握着缰繩:“七哥,我還有點事兒,就不下去了,先走一步。”

風煊點點頭,并沒有多想,轉身随高管家一道進門。

風煥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開玩笑,嫂嫂那手藝,是人能吃的嗎?

謝陟厘飯菜都準備好了,卻一時上不了菜。

因為嚴鋒和路山成正廳上在打架。

時值正午,嚴鋒再怎麽不情願也得認輸了,但他不想一個人跑圈,定要拉着路山成同去——路山成上回輸的那一圈還沒跑。

路山成自然不願意。明天就要過年了,今天差不多是能出門的人都出門了,整個雲川城被擠得水洩不通,這時候跑圈那可就是把臉丢給了所有北疆百姓。

“……”謝陟厘站在廳外,完全不知道怎麽阻止,開始覺得“請別的男人吃飯以便讓大将軍吃醋從而找上門”這種主意着實不甚高明。

剛從都護府下學回來的小羽看得十分起勁,捏着兩只小拳頭:“打他!打他!哎呀,踹他呀!”

“小孩子不要學人打架。”

一只手從後面伸了過來,擋在小羽面前。

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是典型的武将的手,皮膚下的青筋紋路明顯,微微贲起,虎口還有着握槍留下的硬繭。

腕口束着箭袖,勒出半截結實的小臂,再往上便是寬闊的肩膀,但是謝陟厘的視線不敢再往上了。

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謝陟厘就全身僵硬了,腦子亂成了一鍋粥,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該行禮。

只是一個禮行到半途,便聽風煊道:“聽老高說,你找我?”

他距離她只有半步之遙,謝陟厘不擡頭也知道他在低頭對她說話,低沉的嗓音送入耳膜,像鼓點一樣直接透進心裏去。

“是……不,不是……”

謝陟厘慌作一團,語無倫次。

風煊只瞧見她低着的腦袋兩邊露出的兩只耳尖剎那間變得殷紅,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宛如瑪瑙一般。

唔,這個回答,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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