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一生一世也好,一時一刻也好……
“轟”然一聲響, 牆壁裂開,古納撞飛一大片碎木與石屑,闖了進來。
風煊的槍尖刺向他的咽喉, 無聲而迅疾。
可就在即将刺入的時候, 槍類擦着古納的脖頸一掠而過, 快逾閃電地紮向了古納身後那道裂縫。
那兒有一只兇厲的獸爪,龐大的肉掌覆蓋着長毛,探出來的爪尖如匕首般大小,也如匕首般閃着鋒利的光, 看上去宛如鐵打的怪物, 而不是血肉之軀。
槍尖鋒利至極,這一刺又狠又準, 刺中了獸爪上的肉墊,那邊傳來了一聲咆哮, 爪子迅速縮了回去。
與此同時, 古納大吼一聲,搬起神廟內巨大的供桌, 把裂縫堵上了。
“那是什麽東西?”風煊皺眉問。
“我怎麽知道?!”古納一臉是汗,一頭是血, 震驚, “風煊——你怎麽會在這裏?”
風煊的槍尖指向了古納的咽喉,兩人是經年宿敵, 對彼此的招術都十分熟悉, 古納的刀分毫不差地抵住了風煊的槍尖。
古納盯着風煊胸前滲出來的血跡:“傷成這樣還能動手, 可真有你的。”
風煊淡淡道:“你也不賴。”
謝陟厘只見古納自額頭到眼角斜斜橫過兩道爪痕,顯然給那獸抓的。他整個人都在劇烈地喘息,體力顯然已經消耗到了極限, 已是強驽之末。
但風煊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本來連站都站不穩,謝陟厘根本不知道他是哪兒來的力氣,竟然還能與古納對峙。
此時風煊才止住的鮮血又一次湧出,謝陟厘看得心驚膽戰。好在他的衣襟早已經被血染紅,如今再怎麽流血,古納也看不出來。
古納左臂上也挨了一爪子,亦是鮮血淋漓。薩珠被他用鞭子捆在了背上,頭擱在他肩上,昏迷不醒。
“大王,聯手吧。”風煊忽然道,“那怪物力大無窮,單憑一個人,誰也對付不了它。你我須得聯手才能破此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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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納看了他一會兒,臉上露出了笑容:“大将軍說得是。”
兩人說歸說,手上卻是誰也沒動。
謝陟厘:“……”
這樣子是要聯哪門子手?
砰!縫隙那一端傳來一聲巨響,顯然是那怪獸撞在了桌面上,風煊和古納同時出手,用力抵住桌子,風煊更是直接用鐵槍撐在了地上,槍尖頂着桌面。
鐵槍沉重堅硬,桌面也極為厚重,那怪獸撞了一陣無果,長嚎一聲,漸漸沒動靜了。
風煊整個人晃了晃。
謝陟厘一把扶住他。
“別鬧,”風煊的聲音聽上去懶洋洋的,手攬着謝陟厘的肩,“大王在這裏呢,你收斂些。”
謝陟厘呆了呆,心想他莫不是血流太多腦子糊塗了,還好轉即便反應了過來。
古納知道他受了傷,卻不知道他傷得有多重,若是古納知道此時一擡手就能殺了他,這場聯手便成了笑話。
“我……我害怕嘛……”
謝陟厘變扶為抱,雙手摟着風煊的腰,明顯感覺到風煊的腰瞬間僵硬。
風煊低頭看了她一眼,像無奈又像是警告。
——倒也不必,演得這麽真。
謝陟厘仰頭看着他,眸子裏認認真真寫着:我演得不好嗎?
她看似撒嬌撒癡,實際上是努力用肩膀支撐着風煊的身體。
未免這架勢看起來生硬,還拿腦袋往風煊的肩上蹭了蹭。
然後就感覺風煊的身體更加僵硬了。
謝陟厘心說不好,莫不是他肩上也有暗傷,當即道:“大、大将軍,那怪物好吓人,我們離遠些好不好?”
她感覺到風煊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了過來,但凡他還有一絲力氣,都必定會自己強撐,可見他當真是站不住了。
謝陟厘把他扶到了遠一些的地方,借着柱子擋住了古納的視線,扯開他的衣襟。
外有怪獸,內有強敵,謝陟厘緊張得不行,撒藥的手都在發抖。
風煊忽然擡起手,握住她的手,用口形道:“別怕。”
明明無聲,謝陟厘還是如同吃了一劑定心丸,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替他重新把傷口包紮好。
正要替風煊掩上衣襟的時候,風煊的手忽然按在了她的後腦勺上,往下一按。
謝陟厘身不由己往下栽,整個人趴在了他的胸前。好在有了前一次的經驗,這回手早早地在兩旁撐住了,護住了他的傷口。
只是卻臉卻直接撞進了他的頸窩,唇重重地貼在他頸間肌膚上,只聽他低低地哼了一聲,按在她腦後的手瞬間用力,也不知是想把她再摁緊些,還是想捏碎她的腦殼。
“大将軍當真不是尋常人,”古納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這種時候,還有這等閑情逸致。”
謝陟厘換藥的時候已經是高度緊張,時刻留意古納的腳步聲,可明明她什麽也沒聽見,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時過來的。
“大王可知道我們中原有句話,叫做人生得意須盡歡?”風煊的手輕輕撫着謝陟厘的頭發,聲音聽上去甚是慵懶,“大王這等人物,不會壞人好事吧?”
古納從未有過這樣的角度看風煊,居高臨下,仿佛一刀就可以斬下這顆頭顱,手裏的刀真的很難抗拒這種誘惑。
但風煊的神情如此閑适,讓他吃不準風煊的傷勢到底如何,輕易不敢動手,笑了笑,懇切道:“将軍這位美人是醫女吧?能不能替我妹子看看?”
流沙中亦是暗流湧動,古納和薩珠被沖向另一個方向,進入了一間房舍。
而且他們的運氣要糟糕得多,薩珠跌下來的時候摔壞了腿,古納還來不及查看她的傷勢,背後的黑暗中就傳來了風聲,那頭怪獸撲了過來。
古納一路沖開好幾扇門,到了隔壁那一間時,卻發現大門被流沙堵住了,他只能試着破壁而出。
薩珠的傷勢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傷着了筋骨,但好在骨頭沒斷。謝陟厘讓古納把桌腿劈成木條,把薩珠的腿捆上,以作固定。
謝陟厘道:“好了。”
“這便好了?”古納不滿,“她還沒醒。”
“她暈過去是好事,若是醒來,只怕會疼得受不了。”
古納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開始四處查看,試圖找出離開的方法。
謝陟厘回到風煊身邊,拿出水囊。
水囊輕飄飄的,只剩最後一點水。
她把水遞給風煊,風煊道:“你喝。”
謝陟厘搖搖頭:“我不渴。”
風煊沒有再推辭,接過水囊一飲而盡,同時卻眉頭一皺,捂住了胸口。
謝陟厘一驚,連忙就近扶住他,然後就被他攬住脖頸,唇貼上了她的唇,舌尖撬開她的唇齒,一股清涼緩緩灌進來。
謝陟厘耳邊“嗡”地一聲響,腦海裏一片空白。
相同的事情明明她不久前自己也做過,那時她一心只想着救人,此時卻覺得灌進來的仿佛不是水,而是流動的火焰,從唇齒間直接燒到了五髒六腑,一顆心快要炸開來。
一口水喂完,風煊依然沒有停,攬在她脖頸間的手越收越緊,仿佛是反悔把水喂給了她,要重新奪回來,每一滴津液都不放過。
謝陟厘已經喘不過氣來,魂兒都要被他從唇間吸走了。
她掙紮了有一會兒,風煊才察覺到,然後放緩了一點速度,也放輕了一點力道,緩緩地吮着她的唇,最後才依依不舍地松開,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微微喘息。
太近了,兩人近到息息相聞。
他身上有金創藥的辛烈味道,有血的味道,還有獨屬于他的清冷氣息。
謝陟厘覺得自己周身都被他的氣息籠住了,空氣像是變成了有形的,粘在她身上,掙脫不得。
怎麽會這樣?
謝陟厘從頭紅到了腳,完全不明所以,努力想找一個理由,低聲問道:“你……你是不是發燒了?是不是燒糊塗了?”
風煊道:“你摸摸看。”
謝陟厘根本不敢。
風煊低低一笑,“松松手,衣裳要給你攥破了。”
謝陟厘“啊”地一下低呼,她的兩只手竟一直攥着他的衣襟,攥得死緊。
她忙不疊地收回手。陪伴了她二十年的雙手忽然之間好像變得格外生分,一時間她都不知道把它們擱哪裏才好。
“怎麽,我哪裏做得不好麽?”風煊好整以暇地問她,“你前面不是這樣喂我的麽?”
謝陟厘:“!!!!!”
他他他他他那會兒就醒了嗎?!
謝陟厘想明白她這雙手應該做什麽了——應該就地刨個沙坑,把自己埋進去。
“我……我……我開始喂不進去,你又不能不喝水,你受傷,失血……我……”
風煊看着她,她語無倫次,臉頰漲得通紅,像是血液裏沁進了胭脂,然後又透過肌膚浮上來,神廟裏的燭光溫柔極了,映得她的臉如同一朵開到最盛時的芙蓉花。
“我喜歡你。”風煊道。
“我……我就試着……”謝陟厘還在試圖艱難地作解釋,隔了一會兒才聽明白這四個字,愣愣地擡起頭看着他。
“我喜歡你,阿厘。”
風煊的眸子比任何時候都要黑,都要溫潤,都要明亮,上蒼像是把欠了他二十四年的溫柔一股腦全還給了他,謝陟厘在他的眸子裏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臉。
她的臉一定更紅了,因為她覺得整個人好像馬上就要燒起來。
“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只是後來才知道你不喜歡我,于是我便覺得,有些話我不該再出口,出口便是唐突你,冒犯你。我想着我既然不是你的心上人,那便做個君子,遠遠照顧你,給你田宅,幫你安家,望你一世平安喜樂,再沒有憂愁煩惱。”
風煊擡起謝陟厘的下巴,他想看着她的眼睛,也要她的眼睛看着他。
“可我沒有死在流沙中,這是老天爺讓我再活一次。這一次我不想做君子了。若我只能再活一日,我便喜歡你一日,若我只能再活一個時辰,我便喜歡你一個時辰。
一生一世也好,一時一刻也好,阿厘,我要你知道,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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