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你若是不喜歡我

謝陟厘對于聽到“大将軍喜歡你”這類的話已經很有經驗了。

在軍中衆人都這麽認為, 惠姐更是時常挂在嘴邊,就連休沐回到将軍府,高管家也要來一句“憑主子對姑娘的寵愛如何如何”……她可以說是已經聽到了耳朵起繭子、差不多已經麻木了的程度。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 這種話會從風煊口中說出來。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就好像一只小茶杯, 現在正有人提起一整壺的茶水往裏灌, 她就算是把自己撐死了也盛不下,腦子裏亂作一團,汁水橫流,一塌糊塗。

她呆呆地看着風煊, 一雙杏核眼睜得滾圓。

燭光在她的眸子裏跳躍,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被吓傻了。

“二位卿卿我我夠了麽?”古納的聲音傳來, “大将軍有功夫聊正事了麽?”

“別害怕。”風煊像是沒有聽見古納說話,目光始終落在謝陟厘臉上, 擡手理了理她的鬓發, “你若是也喜歡我,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你若是不喜歡……”

……那我便讓你喜歡上。

謝陟厘覺得完蛋了。

風煊離得這麽近、聲音這麽近,還用這麽溫柔的眼神看着她, 她好像帶腦子帶心髒都要化成一灘水了。

她明明是醒着的, 卻覺得自己身在夢中,可哪怕是最大膽的夢, 她都編不出這麽荒唐的景象。

風煊……喜歡她?

是從前否認過太多次了嗎?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 立刻就被腦子摁下去, 腦子還自動加上一句——“不可能”!

“咳咳,”古納就宛如那個孜孜不倦叫起的人,生生把謝陟厘從夢一般的恍惚中拉了出來, 他又開口道,“我想我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了。”

謝陟厘當真是如夢初醒,把一片混亂的腦子趕緊壓下,扶起風煊,辦正事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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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納站在那奇特的塑像前,從供桌上取了只碗,刀鋒劃過手腕,鮮血滴進碗中。

謝陟厘之前點蠟燭的時候看見過那只碗,還以為它本是深黑色的裏子,此時才知道那是取血祭祀之用,那些深黑色估計便是從前留下的年久日深的血跡。

頓覺有幾分毛骨悚然。

古納指尖沾取鮮血,點在自己的眉心、唇上以及心口,然後将剩下的血供奉在神像前。

“大将軍知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十八部各自為政,草原上并沒有北狄王庭?”

風煊在史書上讀到過那段歷史。古時候的北狄不足為患,就算他們想南下劫掠,單只一個部族的兵馬,中原人對付起來很容易。

但是千餘年前出了第一任北狄王阿什喀圖,他統一了十八部族,挑選各部精銳組成了令世人聞風喪膽的北狄鐵騎,從那之後北狄崛起,成了中原邊疆的禍患。

“草原太大了,人又少,且遷徙不定,居無定處,想要統合這樣的地方真是太他媽難了。統一北狄的人不是阿什喀圖,而是天神。天神将祝福賜予阿什喀圖,阿什喀圖才擁有了各個部族的忠誠與敬畏。”

古納說着,下巴點一點神像:“就是這位。它人首狼身,又被稱為狼神。”

風煊皺了皺眉:“……狼?”

“不錯。”古納看看自己身上的傷痕,再望向那道被堵住的裂縫,眼神有畏懼,“根據祭司的歌謠,天神身邊有漠狼侍奉,每次信徒向神像敬獻的鮮血,都是漠狼享用,漠狼是天神的化身。”

“你是說……方才那個,是狼?”

謝陟厘忍不住問。

是狼,就算是什麽漠狼,也是狼的一種,不是鬼神不是怪物,而是獸類,這讓謝陟厘頓時覺得沒那麽害怕了。

她甚至有點好奇:“漠狼是什麽樣的?”

師父半生雲游,去過無數的地方,見過無數的獸類,什麽稀奇古怪的都拿來當故事講,但從未提過什麽漠狼。

古納一笑,向風煊道:“大将軍,你這美人膽子不小。”

風煊心說她對上人膽子小得很,對上獸倒是天生親近,來者不拒。

“所以這裏是你們的神廟?為何會在地下?你可知道出路?”

“我也不知道。”古納搖着頭嘆了口氣,“我們沒有史書,只有祭司的歌謠。據說以前人們每年都要來神廟參拜,但是忽然有一年,神廟一夜之間從大地上消失了,前來祭拜的人再也沒找到它的蹤跡,人們都說是天神帶着神廟和茲昆一族去的天界。”

“茲昆一族?”

“茲昆一族不屬于十八部族,他們一直侍奉天神,被稱為神族,他們修建了神廟,代代有聖女敬奉天神,傳達天神的旨意。歌謠裏說茲昆一族奉神至誠,所以全部成為了神仙,離開了人間。”

古納說着,皺起了眉頭:“現在看來,好像不對,神廟沒有上天,竟然是沉入了地底,茲昆一族想來也全部陪葬了。”

茲昆一族……謝陟厘默默地想,這就是此地“茲漠”一名的由來嗎?

只是茲漠荒蕪一片由來已久,至少近百年來,人們提到茲漠便知道它是一片吃人不吐骨頭的流沙地。

“大将軍,世上真的有神嗎?”謝陟厘問道,“神廟沉進流沙應該有很多年了吧?所有人都死了,漠狼……為什麽還活着?”

風煊本就借摟着她的姿勢借力支撐自己,此時手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道,“希望沒有。”

這樣,漠狼活着便不是靠神力,而是靠自己。

而要靠自己活下去,附近定然有食水。

風煊的想法是——他們正需要食水,必要的時候,漠狼也可以是食水的一部分。

謝陟厘的想法是——在地底活着真是辛苦了,漠狼也怪可憐的,若是能出去,就帶着漠狼一起吧。

古納不知道兩人殊途同歸,主意都在漠狼身上轉,只覺得這兩人表情同款平靜,全不似遭遇“被困地底、兇獸追殺、天神墜廟”之類兇險的應有的神情。

風煊倒罷了,畢竟見慣了大風大浪,生死關口走過好幾遭,謝陟厘生得纖細柔弱,仿佛一指頭就能戳倒的樣子,竟然也能如此鎮定,倒是讓古納有幾分刮目相看 ,他還以為央人的女子只會哭哭啼啼。

但刮目歸刮目,該糾正的還是得糾正,古納正色道:“世上的一切都是天神護持,怎麽能說沒有天神?地底竟然還有漠狼,這分明就是神跡!”

“那大王是要留下來侍奉天神的化身嗎?”風煊淡淡問,“還要不要聯手了?”

古納一頓。

“唔……”薩珠發出一聲申吟,醒來了。

古納即刻過去照料她。

古納在北疆人心中雖不如庫瀚那般兇名滿天下,卻也是可以拿來止小兒夜啼的惡煞,但此時照料起薩珠來,卻是動作細致,神情溫和,十足十是位好兄長。

“看什麽?”風煊忽然問。

他的聲音如常,神情也很是平靜,但謝陟厘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感覺出他好像不大高興,老實答道:“我本來覺得古納挺吓人的。”

“他現在也很吓人。”風煊淡淡道,“你膽子還是小一些比較好。”

“我是在想,他們敬神,想來不敢在神廟亂來,但若是為了救薩珠,他也許能真正和我們合作……”

原來是想這個麽。風煊眼中那點緊繃消散了,道:“放心,比起神,他更敬自己的命。”

那邊兄妹倆似是起了争執,薩珠一面疼得不行,一面還瞪着風煊這邊,咬牙切齒。

謝陟厘悄悄問道:“她是索文措什麽人?”

風煊道:“未婚妻。”

謝陟厘:“難怪她要跟你拼命。”

風煊低頭看着她,眼睫低垂,眸子深深:“阿厘,若是我死了,你會為我報仇嗎?”

謝陟厘覺得自己的腦子當真是有壞掉了,風煊平素強大到堅不可摧,這會兒她居然覺得他的眼中似有一絲乞憐的味道,好像……搖着尾巴讨骨頭的雄壯。

她連忙把這大逆不道的想象從腦子裏抹去,認真地想了想,道:“不會。”

風煊:“……”

罷了,以她的能耐,她真要報仇,他非得死不瞑目不可。到底是他的阿厘,向來實誠,沒有拿些虛話來騙人,這便很是難得……

然後就見謝陟厘一對眸子清清亮亮望定他:“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漠狼能活着,我們也能活着。大将軍,你別擔心,你的傷一定會好起來的。我覺得,若是老天爺要我們死,我們早已經死了,現在還活着,就一定能活着走出去。

謝陟厘說完,發現風煊看着她沒說話,目光異常深沉,眸子深處好像有什麽東西隐隐閃耀。

謝陟厘低下頭,可能……她沒資格說這種話?畢竟這神廟裏的四個人當中,就她最沒用了……

然而下一瞬,她被攬進了懷裏。

謝陟厘如今已經養出了極其靈敏的反應,手立刻撐住在他的胸前,免得自己撞上他的傷口。

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阿煊!”

說出口才發現聲音裏的埋怨太過明顯了,正試圖挽回一下,風煊輕輕把她的頭按在了肩上,她感覺到他低下頭,臉頰輕輕蹭着她的發絲,低低喚道:“阿厘,阿厘。”

謝陟厘雖不敢貼在他的胸前,但不能不承認,這樣被他抱着,實在是……太舒服了。

又安穩又溫暖,像冬日裏暖暖的被窩。

——我喜歡你。

之前把她砸暈的四個字忽然之間闖進了腦海,謝陟厘的臉騰地發紅。

她真的好遲鈍啊……被他這樣抱在懷裏,聽他的聲音低低地落進耳朵,嗅到他身上的熟悉的氣息,耳朵隔着一層衣料感覺到他的心跳,才慢慢地、隐約地、模糊地感覺到,他……喜歡她。

“有你在身邊,就算這是地獄我也心甘情願了……”

風煊的聲音低沉悅耳,溫熱鼻息拂上謝陟厘的耳尖,謝陟厘只覺得半邊身子微微發酥發軟,好像不再歸自己管。

她的手慢慢地抽回,然後,一點一點打開,想抱住他的腰。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麽強烈的妄念,可能是因為,他說出了她的心裏話。

就算這裏是地獄,因為有你在身邊,我便覺得心中甚是晴朗,覺得一定有轉機。

是你給了我力量和希望,阿煊。

就在她的手差一點兒要抱上風煊腰身的時候,有人咳了一聲。

謝陟厘如夢初醒,猛然收回了手。

風煊擡眼望向走過來的古納,溫柔的目光轉瞬冷下來。

“大将軍,摟摟抱抱這種事,能不能等出去之後再說?”古納掏了掏耳朵,“這邊還有倆大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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