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你冷嗎?

漠狼雖是北狄的漠狼, 但古納兄妹在它眼裏和旁的食物并沒有什麽分別。

古納說服了一心想要為索文措報仇的薩珠,表示恩怨先放一旁,當務之急是離開這個地方。

只是眼下四個人當中, 三個人受傷, 并且無食無水, 別說離開,連活下去都成問題。

古納傷勢較輕,謝陟厘為他略作包紮,和他一起把神廟內的每一寸摸了個遍。

發現這間主殿不單門窗被流沙堵死, 連牆壁那邊傳來的也是悶實的濁音, 顯然無法破牆出去。

謝陟厘的目光望向那道被封起的縫隙。

那很可能便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只是,那也是漠狼出沒的地方。

“看來只能狼口裏奪食了。”古納道。

謝陟厘的手不由在袖中捏緊了。

以古納的禀性當然不可能願意一個人跑出去給大家找食水, 他必然要拖上風煊。

風煊的傷一行動便會露出破綻。

果然古納接下來便道:“大将軍,咱們走一趟吧?”

“今日先緩一緩吧?”謝陟厘掏出了自己的幹糧, “幾位都有傷在身, 不宜動手,今日先對付一日, 好好休息。再者狼向來是晝伏夜出,此時多半已是深夜, 不如先睡一覺, 明日再作打算。”

她這番話得到了另外三人的贊成,薩珠甚至把自己的水囊扔給了她:“你替我裹的傷, 謝了。”

四人皆是又餓又累, 胡亂吃了點幹糧, 熄了火燭,分頭找地方靠着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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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只是緩兵之計,風煊的傷并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好起來的。

謝陟厘轉輾反側。

“睡不着?”風煊忽然低聲道。

為扮演大将軍寵姬的身份, 謝陟厘就睡在風煊身邊。

此時他只是側了側臉,唇便湊近了她的耳朵,黑暗中謝陟厘只覺得耳尖一熱。

“沒、沒有。”謝陟厘低聲道,“我是不是吵着你了?”

“嗯,你翻了七個身了。”

謝陟厘:“……”

數這麽清楚嗎?

風煊在她耳邊道:“別擔心,調息一夜,明日行動應該無礙。”

“……”

他的聲音清冷鎮定,若是換作以前,謝陟厘說不定就信了。

但是現在,她用膝蓋想也知道,他的“無礙”,大概是“雖然傷口裂開血如泉湧,但一時死不了”。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

“冷麽?”風煊問。

大漠的日夜溫差極大,此地勝在沒有風,但身邊的每一滴沙子都透着涼意。

“還、還好。”

謝陟厘說完,便覺腰上一緊,整個人被風煊攬進了懷中。

風煊道,“我冷。”

兩人之間貼得極近,宛如兩根疊在一起的湯匙,謝陟厘的“轟”地一下發起燙來,下意識想掙開。

“嘶……”

風煊從牙縫裏吸了一口氣,謝陟厘頓時不敢動彈了,“……我是不是碰到你傷口了?”

風煊下巴擱在她的發絲上,兩人近到耳鬓厮磨的程度,聲音低得幾乎只剩氣音:“別亂動。”

謝陟厘只覺得一股酥麻從頭蹿到腳,半邊身子都不聽話了,乖乖僵住,一動不敢動。

這麽一靜,疲憊才往上湧,沒多久便睡着了。

地下暗無天日,其實也不知道是天亮天黑。只是謝陟厘日子過得極是規律,每日到了時辰便醒,人在地底也不例外。

神廟一片安靜,黑暗中只聽得風煊的呼吸聲,他的一只手還攬在她的肩上。

謝陟厘把手放上去試了試,唔,是溫熱,而非發燙,看來沒有發燒,這點很好。

風煊的傷勢其實不如上一次重,但受傷之後沒有及時醫治,還接連數次發力,造成失血過多,身體十分虛弱,此時極需吃些溫補之物,調理身體。

她輕輕吹亮了火折子,淡淡的光芒籠罩着兩人,風煊安穩合目,睡得正沉,長眉英挺,眼睫長長,在臉上投出一片青色的影子。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謝陟厘在心中輕聲道。

其實謝陟厘一動,風煊便醒了,此時只覺眼皮上微微發亮,她竟是點起了火折子打量自己。

身處陷境,生死未定,他的神經原該緊成弓弦才是,可有她在身邊,他的心卻總是過分柔軟,時時都能覺出歡喜來。

這對一員身在戰場的武将來說,可真夠要命的。

只是他尚來不及為自己發出一聲嘆息,便感覺到她的衣袖拂過鼻尖,袖口裏透出來的是他熟悉的芬芳。

他正要睜開眼睛,忽然覺得頭頂微微一下刺痛,不很疼,像被螞蟻叮了一下似的。

她在為他針灸……

這是他最後的念頭,轉即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謝陟厘摸着風煊的脈搏,确認風煊陷入了沉眠,這才起身。

神廟的另一端,薩珠已被腿傷疼醒了。

古納在一旁,一面陪着妹妹,一面擦着刀。

謝陟厘走過去道:“薩珠姑娘若是信得過我,我可以為姑娘紮上兩針,讓姑娘陷入昏睡,便不覺得疼了。”

古納問道:“會昏睡多久?”

“一到兩個時辰。”

薩珠已經疼得受不了,連聲道:“管它多久,快紮,快紮。”

謝陟厘施針之後,薩珠緊皺的眉頭終于松開,靠在柱子上沉沉睡去。

古納把鬥篷蓋在妹妹身上,然後向謝陟厘道:“你方才也是這麽紮你男人的?”

謝陟厘微微一愣,他們各自占據神廟兩端,隔着好幾根大柱子,古納怎麽可能看見她做了什麽?

“你男人護你比狗護食還兇,若不是被紮了,能讓你一個人走到我面前來?”古納說着,擡了擡下巴,“你把他倆都紮了,難不成是要跟我出去找食?”

“大、大王英明。”謝陟厘道,“這是我小小的私心。我自小便是孤兒,身份低微,原配不上大将軍,現在只希望能為大将軍多做些事,好讓他看在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将來給我一個名份,多給我一點寵愛。”

古納玩味似地看着她:“為了一點寵愛,命都不要?”

這番借口謝陟厘打了好幾遍腹稿,所以說得頗為順暢,卻沒料到他有此一問,心道果然能領軍的人都不好對付,她索性把心一橫,迎上他的視線,道:“富貴險中求,不賭一把怎麽知道?”

“哈哈,好!”古納道,“我喜歡你這樣的賭徒。”

那道縫隙不算大,剛好一人出入。漠狼身軀龐大進不來,風煊和薩珠兩人暫時是安全的。

兩人帶了足夠的燈燭——漠狼傳得再怎麽神,到底是獸類,對火光有天然的畏懼。

隔壁這一間不如主殿高軒,也沒有壁畫,裏面的東西一半被沙子埋了,一半被攪得一團亂,看不清本來面目——這是昨日古納逃命時的功勞。

兩人一面豎起耳朵,随時注意漠狼的動靜,一面細細翻找,卻沒有找到半點食物的影子。

古納來的時候一連闖了好幾間屋子,兩人一路找過去,以及各種形制的樂器和面具,大約都是祭神時用的。

還找到一些衣物,謝陟厘才拿起來,衣裳便碎了。

謝陟厘:“……”

衣服都爛成了這樣,食物還有指望嗎?

沒多久便來到了古納昨日掉進來的那間屋子,搜尋一番依舊無果後,謝陟厘發現古納盯着那扇房門。

“那日我原本是往那邊走的。”古納沉聲道,“但一打開門就看到了漠狼。”

謝陟厘不由也盯着那扇門咽了口口水,好像下一瞬漠狼就會撞開門闖進來似的。

——可如果止步于此,無功而返,他們就也一樣會死。

謝陟厘咬了咬牙,上前打開了門。

燭光照亮門內,這間屋子沒有被破壞,還保持着原來的樣貌,有榻有氈墊,像是一間卧房,窗子朝外頭開着,像是等着主人歸來關上一般。

謝陟厘向窗口走去。

古納緊緊握着刀,跟在謝陟厘的身後,忍不住道:“看不出來,你膽子真是——”

一聲渾重的咆哮傳來,窗子“吱呀”一聲響,一團巨大的黑影撲過來。

是狼嚎!

謝陟厘急步轉身,卻發現古納比她更快一步,在她前面蹿出了門外,“砰”地一聲栓上了房門。

謝陟厘撲到了門上,漠狼已經淩空撲下,野獸特有的腥味撲鼻而來。

風煊睜開眼睛便看到一把刀。

刀很小,是北狄人随身帶着割肉所用,但再小的刀依然是刀,依然可以要人的命。

風煊就地一個滾身,薩珠的刀刺入了黃沙中。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我就可以回到部族了……”

薩珠額頭全是冷汗,腿上的疼痛讓她醒得比風煊早,可若能再早上片刻就好了,在風煊醒來之前,她就可以一刀割斷他的喉嚨。

她和索文措只是未婚夫妻,本來索文措一死,她便和索文部族沒有任何關系,可古納偏偏要她跟着索文部族走。

她無法反抗古納的威嚴,但有一個法子可以讓她重獲自由——那就是替索文措報仇,用仇人的血祭奠索文措的在天之靈。

下一瞬風煊扼住了她的咽喉,奪下了她手裏的刀,刀鋒逼到她的臉上:“謝陟厘和古納呢?”

“她和我哥去找食物了……”

下一瞬,古納從裂縫中沖了進來,擡起桌案便堵住裂縫,鐵槍立即頂上,動作一氣呵成。

風煊看着他驚魂未定的面孔,腦子裏嗡嗡作響,“謝陟厘呢?”

“她……”古納喘息未定,驚恐地看着被他掐在手裏的薩珠,哪裏敢說出真相?

可只這一個字的功夫,風煊已經猜到了那個最恐怖的可能性,他重重地扔開了薩珠,拿起鐵槍,踹開桌案,沖了出去。

“漠狼在外面!”古納的聲音在後面道,“你這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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