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援手

“滾!”

謝陟厘整個人被風煊圈在懷裏, 堵得密不透風,羽林衛只瞧見風煊一身顯眼的袍服,立即麻溜地滾遠些, 不敢再打擾大将軍的雅興。

風煊的喘息極重, 仿佛要吸着謝陟厘的唇将謝陟厘整個人囫囵一口吞進肚子裏去。

謝陟厘給他這鋪天蓋地一通親, 險些喘不上氣來,腦子裏暈頭轉向,手卻牢牢搭住他的脈門——果不其然不對勁,這脈相竟是被人下了藥。

“阿煊……阿煊……”謝陟厘吃力地喚着他的名字, 想讓他清醒一些。

明淨的秋月将清冷的光芒曬在風煊臉上, 風煊的眸子已是一片狂亂迷濛,但她這兩聲像是将他的神智喚回來了一些, 他整個人頓了頓,然後, 騰出一只手來握住了匕首的刃口。

劇痛讓他獲得了短暫的清醒, 眼中的狂亂暫時退去,他拉着謝陟厘大步向朝瑞殿去。

謝陟厘一面走一面開醫箱, 掏藥粉、撕紗布,全虧戰場上跟閻王爺比過手速, 這會兒走路包紮兩不誤, 一氣呵成。

只是這時候她才發現上面不止一道血痕,這才明白之前匕首上的血痕是怎麽來的。

風煊的臉板得死緊, 頰上一片妖異的紅, 如火燒火燎一般

謝陟厘把脈的時候就發覺這藥力不是她當初配出來的壯陽藥可比, 性烈至極。若不及時纡解,怕是出事。

風煊只覺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煮沸了,在血脈裏奔流沖突, 似要破體而出。

方才那一刀換來的清明慢慢退卻,兩耳開始嗡嗡作響,腦子又開始渾沌起來。

忽地,他被謝陟厘推進了一扇房門內。

風煊頭腦昏沉,不知身在何處,約摸曉得是一處空置的宮室——後宮妃嫔雖多,但架不住皇帝喜怒無常,這一處的主人很可能晚上還在承恩,第二天清晨便沒有性命。

“去……去朝瑞殿……”風煊吃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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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朝瑞殿才是安全的,無論他身處後宮中哪一處,太子的人都有法子把皇帝的女人送到他身邊。

“來不及了。”謝陟厘聲音平靜,實則心中砰砰直跳,她用力咽了口口水,擱下醫箱,“我、我得幫你。”

“不行……不行……”

大顆的汗從風煊的額角滑落下來,脖頸上已經沁出了一粒粒的汗珠,風煊別過頭去不看謝陟厘,每多看一眼都會讓他的痛苦更甚一分。

偏偏謝陟厘像是個不怕死的,說幹便幹,擡手就來。

“謝陟厘!”風煊怒喝一聲。

“噓……”謝陟厘低聲道,“別把人引來。”

說着就把風煊的腰帶解了下來。

風煊要瘋了,他用力抓住了謝陟厘的雙肩,掌心的傷被擠出血來,疼痛像利刃一樣劈進腦海。

腦子終于又利索了起來,風煊幾乎是咬牙切齒:“不要胡鬧,我絕不會用你來當解藥!”

“可你總這麽硬着不好。”謝陟厘帶着一絲大夫獨有的客觀與冷靜,道,“傷身體。”

風煊:“……………………”

他發現他犯了個錯誤。

他為什麽要去抓謝陟厘的肩,而不是抓謝陟厘的手呢?

此時謝陟厘那雙作亂的手抓住了風煊的要害,謝陟厘極力保持平靜,只有聲音微微洩出了一絲顫抖:“我、我沒打算當解藥,只是幫幫你,要麽你自己來也行,但我想旁人幫可能會……會快一點。”

風煊瞪着她,像是要用眼神把她的腦袋戳出兩個窟窿。

“你、你放心,”謝陟厘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靠譜一些,“我們醫者看這些看得多了,這個東西在我眼裏就只是一塊肉而已,我、我這是幫你解毒,弄完就好了,你、你配合一點。”

“閉嘴。”

殊不知風煊的腦子裏已經炸出了一朵朵煙花,在她的手碰上他的第一個瞬間,激流般的快感便襲遍了全身。

把這輩子所有的理智全部湊到此時,才能讓他發出一聲狂吼:“先把我綁起來!!!!”

半個多時辰過去,風煊仰頭靠在柱子上,一臉吃飽喝足的舒坦模樣。

謝陟厘已是累得不行,還是強撐着替風煊解開繩子。

不得不說風煊最後那個命令十分英明,繩子明明十分結實,還是被他掙得有幾分松散,要不是後來他慢慢回了些理智,這根繩子只怕捆不住他。

“脖子酸麽?”風煊像一只吃飽了的大貓,慢條斯理給穿自己衣裳,懶洋洋地問。

謝陟厘心說脖子酸什麽,手酸才是真的。

“腦袋偏着這麽半天,脖了難道不酸?”風煊聲音裏帶着一絲捉狹,“不是說就是塊肉麽?有什麽不能看的?”

謝陟厘:“……”

老天爺,能不能把之前那個三貞九烈的大将軍給我還回來?

風煊見她的臉紅得不行,心裏忍不住又開始發癢,攬住她的腰,将她摟在了懷裏:“阿厘……”

這一聲喊得低低的酥酥的,謝陟厘聽得心肝一顫,他方才纏着她幫了一遍又一遍的時候,就是這麽喚她的。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謝陟厘趕緊端起臉,正色道,“誰給你下的藥?太子嗎?”

果然,正經事一提,風煊臉上那纏纏綿綿黏黏糊糊的神情為之一頓,下巴擱在謝陟厘肩上蹭了蹭:“不,是……皇帝陛下。”

他不想稱那個人為“父皇”。

那個人不配為父,也不配為君。

藥不是下在酒水裏,而是酒過三巡,直接賜下。

那裏一粒小小的紅丸。

席上除了禁足在家的風煥,幾位附骥于太子身後的皇子,以及皇族中近支的宗親都在。

每人都得到了一份,看上去十分與有榮焉,一個個欣然服下。

風煊不疑有他,服下之後才發覺不對勁。

傳出去誰敢相信,天子在宮宴上賜下的,竟然是壯陽藥?

那間樂聲悠揚的正殿,很快便成了荒唐的酒池肉林,風煊借着酒勁離開的時候,還能聽到身後宮女的尖叫聲,衣裳被撕的裂帛聲,以及皇帝近乎瘋狂的大笑聲。

他終于明白,為何風煥當初寧願賴在北疆喝西北風,也要賴着不回宮。

這些污濁詳情風煊沒有細說,整理好了之後,帶着謝陟厘到了朝瑞殿。

今日錦年不知吃壞了什麽東西,有點拉肚子,良妃便在殿內照顧小公主,沒有參加今日的家宴。

良妃在裏間剛把錦年哄睡着,聽宮人回禀風煊來了,便知道不對。

要知道風煊雖是她親生的,到底已經封王,要來也是白天請旨過來,斷沒有晚上來的道理。

良妃果斷把宮人譴出去。

風煊幾句話便把今晚的事情說了,良妃聽完向謝陟厘深深一福:“有勞謝太醫施以援手。”

風煊只說謝陟厘為他醫治,自然沒有說如何醫治,這“援手”二字一入耳,不由笑着看一眼謝陟厘——可不是援手來的麽?

謝陟厘腦子裏沒有他想得多,正慌亂還禮,深深鞠躬之後突然想起見太醫見後妃乃是要下跪的,于是一撩衣袍打算拜見。

膝蓋還未彎下去,便給風煊拉住了胳膊。

風煊道:“下跪敬茶的日子有得是,這麽着急做什麽?”

謝陟厘愣了愣才知道他在說什麽,當即羞了個滿面通紅。

那日謝陟厘給風煊請脈的時候,良妃已經注意到風煊待謝陟厘有幾分不同。

從前那些醫女來換藥,風煊眼皮都不會擡一下,謝陟厘來,風煊卻是看了好幾眼。

但良妃當時以為那都是謝陟厘曾是風煊舊屬的緣故,所以比旁人看重些,也是情理之中。

這會兒良妃着實是大吃了一驚。

風煊從小時候起便難得笑,也難得開口,七八歲的年紀已經養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臉,劉嬷嬷常跟她念叨,這孩子心熱,面卻冷,只怕将來要吃苦,不讨好。

可此時風煊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眸中的光彩幾乎壓倒了殿內的七寶樹燈,整個個熠熠生輝,光潔透亮,如同一塊擱在春日底下的暖玉。

她是他的母親,卻從未見過他笑得這樣明亮,這樣溫柔。

剎那間良妃便換了一種眼神來看待謝陟厘,眼中又是感慨,又是欣喜,又是憐惜。

謝陟厘明顯感覺到了,臉不由更紅。

“好孩子,好孩子。”良妃拉起謝陟厘的手,“你好好跟着他,我必不辜負你。”

謝陟厘只覺得手腕上一沉,一低頭便發現自己手上多了個碧盈盈的翡翠镯子。

良妃套完镯子,拔下發釵想往謝陟厘頭上戴,總之像是恨不得把全身的好東西全給謝陟厘。

謝陟厘對這種場面全然是束手無策,眼巴巴地望向風煊求救。

“母妃,阿厘不喜歡這些。”風煊踱過來,把謝陟厘從良妃手裏拉開一點。

良妃微微愕然:“那喜歡什麽?”

風煊道:“你讓人把小月兒抱過來,給她抱一抱好了。她喜歡那個。”

良妃開口就想讓風煊別鬧,然後才想起風煊從小到大就沒有鬧過,此時就見謝陟厘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好晚了,讓它睡吧。”

良妃:“……”

是真的啊?

風煊今晚就宿在朝瑞殿。

這當然是不合規矩的,但風煊喝多了酒,因為惦記生病的妹妹,所以迷迷糊糊就來到了朝瑞殿,良妃見他醉得厲害,自然就把他留下來照顧了。

謝陟厘則是準備回家的路上,遇上了良妃娘娘派出去請太醫的內侍,被內侍急急忙忙拉過來替小公主看視,替小公主施了一回針,然後才被朝瑞殿的內侍送出去。

這樣子算是把行蹤圓上了。

只是禦花園離朝瑞殿遠,中間隔着臨風軒,內侍若是要請太醫,必然是先到臨風軒,那樣請到的定是周長明,而不是謝陟厘。

謝陟厘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該找什麽理由。

風煊教她:“你就說你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金子,怕丢了,一心只想回家收起來。”

謝陟厘用力點了點頭。

若不是心中對這些金子存疑,貧窮如她,見了這麽多金子,第一反應确實是偷偷藏好。

第二天這話便派上了用場。

進了太醫院,林院判便問謝陟厘昨晚去哪裏了。

謝陟厘照着編好的內容答了,她昨晚确實是由朝瑞殿的宮人送到宮門口的,這點守宮門的羽林衛可以作證。

想到羽林衛的時候,她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一絲東西,只是還沒來得及抓住,宮裏頭便有內侍來找林院判。

這位內侍可不是尋常傳話的小太監,而是皇帝身邊的內廷總管太監,申公公。

林院判急忙起身相迎,然後揮揮手讓謝陟厘退下。

回到自己座位上,周長明也過來問她昨夜的去向。

只不過林院判是出于審查,而周長明神情溫和,眼中有明顯的擔憂。

謝陟厘感受到他的關切,微微笑告訴他一切無礙。

周長明松了一口氣,低聲道:“在宮裏當差,千萬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絕不可行差踏錯一步。那些主子們誰也不能得罪,否則他們只消彈一指甲,我們的腦袋很可能便要落地……”

話未說完,林院判忽然命所有人去正堂集合。

這個命令來得十分緊急,曬藥的熬藥的做藥丸的甚至已經端着藥送去半路的,都被叫了回來,整個太醫院大堂站得密密麻麻,人頭濟濟,全聚于一堂。

太醫院因為職業的緣故,一旦出事基本都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指望能從誰臉上看出一點端倪,最後一起望向林院判。

偏偏林院判面無表情。

倒是申公公清了清嗓子,先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一出來,大家已經提到嗓子口的心終于先放下了一半。

“是這樣的,昨日大将軍醉酒,是太醫院的人服侍的。大家夥兒都知道,大将軍平定北狄,勞苦功高,陛下是疼得不得了,既然那位有幸服侍了大将軍,自然有賞。偏偏大将軍醉得厲害,竟然連人名都沒記住,這讓陛下有心要犒賞都找不着人。”

申公公說着,拂塵一抖,環顧所有人,笑眯眯道,“不知昨夜是誰立下如此大功,這便随咱家面聖領賞去吧?”

謝陟厘的臉色頓時不大好看:“……”

他們昨夜千算萬算,忘了中途遇見過羽林衛。

但風煊當時明明将她遮得嚴嚴實實,羽林衛怎麽知道她是太醫院的?

這一句在心裏還沒問完就想起來了——醫箱。

人遮得住,醫箱卻沒遮住。

然後就看到周長明等太醫的臉色也有點奇怪。

對哦,為什麽把男子也一起叫來?

難不成連風煊有龍陽之好的可能都考慮到了?

還真是……真是……思慮周全……

堂上頓時有了些許動靜,衆人或是互相交換幾個視線,或是耳語幾句,或是狐疑地觀察周圍的人,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謝陟厘站得穩穩當當,眼觀鼻鼻觀心,打死也不準備挪動一步。

申公公又在上頭說了好些話,大意是陛下乃是出于關愛之心,畢竟大将軍連個像樣的侍妾都沒有,而今此人既與大将軍有了夫妻之實,陛下一定會予以成全,給個名分。

這話大部分人聽着是半信半疑的。

原因無它,皇帝四處搜刮美人,用的借口不計其數,很難讓人不懷疑,這又是來了一個新招。

申公公在上頭磨破了嘴皮子,林院判也幫了好幾句腔,底下仍是一動不動。

最終申公公發火了:“咱家身上帶的是聖命!自己站出來的,有名分有賞賜,有數不盡的福氣。若是等咱家派人查出來,那便是欺君之罪,別說賞了,掉腦袋都是輕的!”

謝陟厘心頭一跳。

……真查得出來麽?

忽聽一把清麗的嗓音道:“是……是奴婢。”

謝陟厘擡頭,順着衆人的視線望過去,就見一名醫女婷婷袅袅地上前,向申公公行了一禮,怯怯地道:“奴婢膽小,公公莫怪。”

是那個一心攀上風煊的醫女,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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