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但願這樣能保你無事
被攔下來的不止謝陟厘一個, 大家都有幾分訝異,披堅執銳的羽林衛腳步整齊劃一,從宮內奔向各處宮門。
有人顯然正在調兵譴将, 卻連火把都沒有打一支, 一切皆在夜色中進行, 緊鑼密鼓卻又不動聲色,暗流湧動。
謝陟厘第一次見着這種情形,全然摸不着頭緒。
看起來像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可禦花園那邊明明煙花一朵接一朵地升空綻放,絲竹之聲悠揚動聽, 皇帝正在宴樂, 顯然十分開心。
待要請教一下和她同樣不得不折返的人們,才開了個口, 人們卻是一個比一個腳步匆匆,臉色都十分不好看, 明顯有幾分倉惶。
雖說入宮有一陣子了, 但皇宮對于謝陟厘來說,仍然像一個巨大的迷宮和謎團, 處處雲山霧罩,讓她看不明白。
她想了想, 折回朝瑞殿, 想去找良妃商量。
卻在殿門口遇上了德妃。
謝陟厘只說回去路上想到了一劑新方子,想回來請良妃娘娘示下。
“這會子求見什麽?小公主服了藥都睡下了。”德妃說道, “娘娘這些日子衣不解帶, 自己都累病了, 好不容易歇下,新方子明兒再說吧。”
良妃原本是德妃從娘家帶進來的侍女。
早年是良妃借助德妃的羽翼求一席之地,風煊封王之後, 則是輪到德妃要仰賴良妃庇護,兩人關系之緊密,遠非旁人能比。
這幾日也是一直陪着良妃照料錦年小公主,忙得團團轉。
……兩位娘娘親如姐妹,也許告訴德妃也一樣?
這個念頭只在謝陟厘腦子裏轉了一轉,便被風煊的交代打了回去——這宮裏誰也不能相信,除了良妃娘娘一人。
謝陟厘只得暫退,原想等德妃走了再求見,沒想到德妃雖離開了,卻把自己身邊的宮人留了下來,吩咐他們:“守好了,誰也不能進去打擾,讓她們娘兒倆個好好歇息。”
宮人們答應着,一字排開守在殿門口。
謝陟厘:“……”
忽地想起來,醫箱裏還有兩塊肉脯。
這幾日天天來朝瑞殿,她已經和小月兒混得極熟,這肉脯便是給小月兒準備的。
謝陟厘手裏又是醫箱又是冬裝的,裝出力氣不勝的樣子,醫箱“啪”一下掉地上,肉脯連帶醫刀、針包、藥罐等物滾了出來。
謝陟厘借着收拾醫箱的功夫,大聲喚道:“小月兒!”
守門的一幹門神立即瞪着她:“不得喧嘩!”
她只有機會喚這麽一聲,好在小月兒對她的聲音極是敏感,聲音才落地,小月兒就箭也似地從殿內蹿了出來,喘着氣興奮地搖尾巴。
“反正都掉地上了,髒了,不如給你吃了,免得浪費。”謝陟厘一面喂肉脯,一面算是解釋。
喂狗又不算什麽事兒,宮人們也不能拿她怎麽樣,只讓她喂完便走。
謝陟厘一面喂着肉脯,一面在心裏說了聲“對不起”,伸手暗中掐了小月兒一把。
她這一把力道不輕,滿以為小月兒會疼得跳起來嗷嗷叫,良妃向來淺眠,一定會被驚動。
結果小月兒只是從嗓眼兒裏委委屈屈地哼了一聲,嘴裏還叭唧叭唧嚼着肉脯,直接把她這一下歸為無心之失,它大狗不計小人過,放她一馬,不跟她計較了。
謝陟厘:“……”
她這才知道太受獸類歡迎原來也不盡然全是好事……
德妃留下來的宮人催促謝陟厘離開,謝陟厘答應着,低頭收拾好醫箱,最後再摸了一把小月兒的頭,打算告個別,然後猛地發出一聲尖叫:“啊!救命啊!!娘娘救命啊!!”
宮人大驚,抓人的抓人,捂嘴的捂嘴。
但裏頭的良妃果然被驚醒了,派了貼身宮女出來詢問,謝陟厘道:“不、不妨事,就是被狗咬了一口……”
她的右手握在左手手腕上,指縫間正往下滴血。
是她趁着收拾醫箱之機,用銀刀劃的。
良妃即刻命人扶謝陟厘進去。
謝陟厘總算見到了良妃。
良妃在對上謝陟厘視線的那一刻,便明白事情不簡單,于是又是命人請太醫,又讓人打水,又讓人取衣裳,把宮人全都支了出去。
謝陟厘這才有機會把自己所見的一切說了。
“陛下久不理政務了,再說這會兒忙着宴樂,不可能是陛下調的兵。定然是太子……”
良妃的的手緊緊地攥着被角,指節發白,臉色也發白。
太子要對付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風煊。
風煊正在西山,太子調譴宮中羽林衛做什麽?
謝陟厘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只是道:“我覺得陛下讓阿煊去西山便是很蹊跷……還有方才,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覺得德妃娘娘好像很不願意我進來見您……”
良妃的動作猛地一頓,立即起身,命心腹宮人進來:“去給本宮查點,朝瑞殿裏今夜有誰不在?”
宮人查了一遍,回禀,只有錦年公主的乳娘溫氏不在。
小公主生病,溫氏這幾日辛苦,今天午後支撐不住,險些暈倒,良妃便讓她回家歇息兩天再來。
良妃咬牙:“好,好,好,原來是她。”
宮人問:“要不要去溫氏家裏把溫氏找來?”
“此時她家裏哪裏還有人?!”
良妃喘息,面白如紙,“我知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麽——溫氏定然是去給阿煊報訊,說我和錦年病危,而皇後卻不讓人為我們診治。溫氏是我身邊的人,又是錦年乳母,阿煊定然不虞有他!”
謝陟厘聽明白了,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背脊發涼。
他們算準了時間,晚上城門緊閉,風煊要入城,唯有硬闖。
城門是給風煊安排的第一道生死關,太子一定也加派了人馬,若是能把風煊在亂戰之中格殺那就再妙不過,死了還能往風煊頭上扣一頂“逆賊”的帽子。
但城門守軍不一定擋得住威名赫赫的烈焰軍,所以還有第二道關卡。
那就是宮門。
當風煊自城門口死戰而出,等着他的将是戒備森嚴的羽林衛以及緊閉的宮門。
風煊想見母親與妹妹最後一面,唯有攻破宮門。
然而一旦開始進攻皇城,皇帝必然震怒。
風煊的叛逆之名,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要來……不要來……”良妃絕望地喃喃,“阿煊你可千萬不要來……”
然而良妃明白,謝陟厘更明白,風煊一定會來。
他那個人,看似冷峻不近情理,其實比誰都更看重情義。
他身邊的親人很少,所以,每一個對他來說對彌足珍貴。
他會不計一切代價來救良妃和錦年。
謝陟厘終于知道了風煊為什麽會被調去西山,太子為什麽要給風煊兵權——因為烈焰軍在手,哪怕明知有滔天之險,風煊也不懼一試。
“娘娘,您能不能去求求陛下?”謝陟厘道,“只要把實情禀告給陛下,陛下一定會明白吧?”
“溫氏在他們手裏,說不定已經被滅口了,我們沒有證據,皇後和太子說不定還會反過來倒打一钯,說我和阿煊裏應外合。”
良妃的臉色蒼白至極,“……不,宮裏處處都是皇後的眼線,若是皇後不想,我根本近不了陛下的身邊。”
謝陟厘想起了那次中秋夜宴,璧貴人要對風煊下手,良妃也是因為照顧錦年而無法列席,以至于風煊醉酒,身邊根本沒有人照應。
看來這一手,他們已經是玩得極溜了。
“只能是去找阿煊……”良妃抓住謝陟厘的手,“一定要想法子通知阿煊!”
然而這比找皇帝更難,各處宮門早被守得如鐵桶一般,除非有陛下手谕,否則根本不可能出得去。
“德妃娘娘到。”
外間宮人回禀。
兩宮娘娘感情非比尋常,向來是說進就進,不避日夜。
“我聽說這太醫很不知好歹,驚了妹妹,所以特地來看看。”德妃不耐煩地瞥了謝陟厘一眼,“你怎麽還在這兒?”
“姐姐莫氣,這位謝太醫的手被小月咬傷了,也是可憐。”良妃臉色還有點蒼白,但神情已經平靜如常,看上去只是因勞累而有些虛弱。
“是麽,我瞧瞧。”德妃說着,一把拉起謝陟厘的手,撸起了謝陟厘的衣袖。
謝陟厘疼得“嘶”了一聲。
手腕已經包紮好了,紗布底下透着點血跡出來。
“哎喲,怎麽這麽不小心?”德妃道,“快去給自己熬點藥,我聽說被狗咬了,有些人會發瘋的。”
“那是瘋狗咬的才會吧?謝太醫說今兒不知怎地門禁甚是森嚴,想來是不想有人擾了陛下宴飲的興致吧?我便讓她今夜歇在此處了。”
良妃擁被而坐,竟像是有心情閑談的樣子,“我聽說陛下又帶着人賞那西戎神獸呢,想必熱鬧得緊,姐姐怎麽沒去?”
德妃道:“你們母女倆個都不安生,我哪有心情去?再說那神獸怪吓人的,不看也罷。”
謝陟厘耳朵激靈了一下。
神獸……
兩人手拉着手聊了一會兒,德妃道:“呀,妹妹手怎麽這麽涼?”
良妃打了個哈欠:“想是累了。”
“瞧我,一面不想讓旁人擾你清靜,自己還一聊上就沒完沒了了。”德妃說着,含笑告辭,“你好生歇着吧。”
等德妃離開,謝陟厘關上門,低聲道:“娘娘,我有個法子,可以讨到陛下的手谕。”
“你要去見陛下?”良妃驚疑不定。
謝陟厘把自己的主意說了。
“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良妃咬了咬牙,“不過,你可不能這樣去見陛下。”
謝陟厘愕然:那該怎麽見?
良妃起身開了妝奁匣子,把眉黛和脂粉調成一處,将謝陟厘的白皙的皮膚塗得黑不溜秋,又将謝陟厘的眉毛化濃了不少。
最後命謝陟厘解下官袍,把腰裹粗了不少,才重新穿上衣裳。
“陛下容易見獵心喜,向來葷素不忌。”
良妃後退一步,打量謝陟厘,“但願這樣能保你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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