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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1.
放在防水袋裏的手機已經響了很久。
這個透明的袋子放在一個式樣普通的沙灘椅上,下面壓着一條随意扔在那裏的藍白條紋浴巾;旁邊和沙灘椅相同風格的白色矮桌上則放着一杯插着兩個檸檬片的果汁,一盤碎堅果,還有一碟被吃了小半的芝士蛋糕,帶着芝士碎末的蛋糕叉子被主人随手放在了碟子邊上。
十足十的度假作派,然而這裏卻沒有花花綠綠的遮陽傘,頂上也不是毒辣的太陽,而是風格簡易利落的白色天花板。沒有頂燈,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裏進來,經過藍色的泳池,于是天花板也擁有了一條條柔軟波動的水紋。
這是一個室內游泳池。
放在防水袋裏的手機響了一陣,因為長時間無人接聽而自動挂斷,但緊接着第二個電話跟着打了進來,架子鼓和吉他混合的金屬音通過一層放水袋的屏蔽,悶悶地持續響着。
就在第二個電話也即将挂斷時,一旁的游泳池裏原本平穩的水面忽然有了動靜,一個橘色發絲的青年從水裏冒出頭,從泳池中間游到了岸邊。緊接着他擡起一只手扒住泳池邊上的白色瓷磚,懶得從一旁臺階上去似的,直接手臂發力一個利落起身從水裏鑽出來,腳順勢一蹬,輕松回到了岸上。
這幹淨利索的一幕要是被女孩子看到,指不定又會造成多少人當晚失眠,只可惜此地只有青年一個活物,他本就是因為嫌棄現在是旅游旺季,度假的地方人太多才在家裏呆着的。
中原中也随意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一路不緊不慢地走回到椅子旁邊。小顆的水珠劃過他肌理分明的脊背,最後末進黑色泳褲的邊縫裏。他端起那杯果汁,咬着吸管吸了兩口,一手從放水袋裏拿出手機,那首響了不知道幾遍的《Revolver》終于停下了。
“是我。”
他聲音懶洋洋的,帶着假期進行時獨有的微薄倦意,即使是帶着一身水剛剛從泳池裏出來,他也忍不住小小打了個哈欠,聽上去像是才睡醒一樣。
電話那頭的人不僅不敢針對此有什麽意見,還首先對打擾到他假期這件事恭恭敬敬表達了歉意,随後才清晰簡練地交代了突發事件。
中原中也一字未吭地聽完,簡單“嗯”了一聲:“所以,這件事現在就歸我們管了?”
“聽上面的意思,是這樣沒錯。”
中原中也揉了揉眉間,一副嘆息假期就這麽消失不見了的表情:“廣津呢?回來了嗎?”
“還沒有。預定是明晚九點的飛機在羽田機場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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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那就好。”中原中也扭頭看了下表,上面顯示是五點整,“三十分鐘後我會趕到那裏,呆半個小時,初步确認下情況。晚上六點我還有一個飯局,幫我聯絡下小泉。”
“總之……如果不麻煩的話,盡量在明晚前搞定。”他砸下嘴,拎起浴巾披到身上敷衍了事地擦了幾下,擡腳走向磨砂門另一側的浴室。他柔軟濕透的發絲成一绺绺狀,淩亂黏在臉頰一側,不時往下滑幾滴溫潤的水珠,順着緊窄漂亮的下颚線滑下去,最後落進他那處鎖骨形狀明晰xing感的凹陷裏。
浴室門關上,不多時響起嘩嘩的水聲。青年平淡略低的補充從浴室內悶悶傳出。
“在某個麻煩的家夥回來之前。”
中島敦匆匆忙忙飛奔到現場的時候,表上指針剛好指向五點一刻的位置。這位上個月才剛剛入職的小警察原本會在辦公室做些整理資料之類的雜活一直到下個月,結果恰巧今天要出現場的前輩國木田獨步臨時被叫走去開會,辦公室空無一人,于是小警察被抓來頂缸,出他的第一次現場。
作為事發地點的河岸已經被黃線圍了起來,大約是因地處偏僻,所以周圍沒有停下腳步圍觀的一般群衆。中島敦整理好因為飛奔來而亂掉的衣領,對看守的警員出示警官證後掀起黃線走進去,找到正在取證的鑒識員。
“那個……”頭一次出現場,中島敦盡力讓自己看上去靠譜一些,“我是搜查一課的中島……請問現場的情況怎麽樣了?”
“咦?”蹲在地上的鑒識人員擡起頭,“啊啊,你是新來的嗎?你好你好~現場的話,已經取證完畢了,驗屍官也已經做出了初步結論,一部分人已經先回去了哦。”
對方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不過嘛,依我的經驗看,這個案子可能不需要你做什麽事了,新人。”
“诶?”中島敦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我聽說這次的受害者,與前兩次有共同之處,被歸入了連環殺人事件——”而且不管是不是連環殺人,這種刑事案件不是都歸他們搜查一課嗎?
“話是那麽說沒錯,但,這次的案件有不同尋常之處。”屍體已經被裝進了屍袋做好了運輸準備,地上徒留畫出屍體位置的白線,鑒識人員便沒有讓中島敦過去白費功夫,“照驗屍官的說法,恐怕這個案件是專業人士做的,所以那些‘烏鴉’應該會插手這件事。”
中島敦越聽越暈,不知道這是哪裏的黑話:“烏鴉?插手?”
“那當然是——”
“敦。”又一個人掀開黃線走進來,不過他沒有出示警官證,因為整個搜查一課的人都熟悉這位可靠的前輩。國木田獨步走近正在說話的後輩和鑒識人員,深深皺着眉:“你在和他說什麽?”
“啊,國木田前輩!您不是去開會去了嗎?”中島敦說,“我正在詢問有關這次案件的情況……”
“只是一個通知,聽完我就趕過來了。”國木田獨步推了推眼鏡,面無表情地看向笑嘻嘻看着自己的“鑒識人員”,“不過,雖然是接到了通知,但你們的動作還真是快啊,烏鴉們。”
“咦?”中島敦猛地轉過頭,差點扭到自己的脖子,“咦————?!”
長着一頭毛躁短發的“鑒識人員”誇張笑起來:“哈哈哈哈,好久不見,國木田——警、部。”
國木田獨步語氣冰冷:“私自穿警員制服,我可以以涉嫌詐騙的罪名逮捕你。”
“饒了我吧——警部,我什麽也沒做,只是覺得好玩而已?如果不是在等我們的船開過來,這樣運走屍體方便一些,我也不會一直等在這裏呀。”立原道造退後兩步,話是服軟的話,但語氣卻怎麽聽怎麽挑釁。說話間他一轉身,看到河面上漸漸靠近的運輸船:“啊,船來了。”
中島敦下意識順着這個來路不明的人的話音,扭頭看向那艘運輸船。船體不算大,型號和樣子在這座臨海又多有河道的城市裏随處可見。船頭站着一個身材瘦高的青年,黑衣黑發,擡起眼看過來的時候,中島敦發現他的眼睛也同身上那件黑大衣一樣漆黑,仿佛途徑的微光都被那雙漆黑瞳孔吸了進去。
“大哥!”立原道造沖來人招手,在看到對方的眼神後又讪讪改口:“呃……部長先生。”
國木田獨步看見來的是誰,太陽穴隐隐作痛,知道比起眼前這個耍寶的年輕人,船頭的那個才是大麻煩。
“立原。”船開到近前,因為不能太靠近岸邊,所以只是靠近了一點。船頭一身黑的青年雙手插兜,站在那靜靜開口,“都處理好了麽?”
“是!一切都準備好了,包括取證資料備份,随時可以運走。”
黑衣青年點了點頭,于是又有幾個人從船艙出來,扔下繩索放下一艘小皮劃艇,開始有條不紊地把岸邊需要運走的運上船。
做好這一切後,黑衣青年低聲下令開船,于是船只在河中央緩緩掉頭。而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往岸邊的國木田警部以及其身後的一衆警員身上看上一眼。
“芥川。”他們臨走前,國木田獨步叫了他的名字,這位搜查一課的警部先生沉着臉,“三日後,如果你們還沒能解決事情,這個事件就必須交還給我們警方——你是知道的吧。”他在必須兩個字上放了重音。
“……”
“……請安心。”似乎是考慮了片刻有沒有心情回話,芥川龍之介沉默幾秒才終于偏過頭,聲音不鹹不淡地開口,“上面的命令,我們這邊也是在趕時間的。”
運輸船開走後,剛剛沒能插上話的中島敦才皺着眉不解開口:“前輩,案件怎麽能交給……一個商業集團?”
橫濱遠洋航運株式會社。船身上寫着這個名字,他也聽說過這家總部大樓在櫻木町,運營範圍則包括了航運、物流碼頭以及修造船的航運公司,但——
國木田轉過頭,看着上個月才入職的後輩。說實話,他對這種情況的發生也有着不滿,但這種隐藏規則并非他寫下、也并非他現在的身份和職位所能改變的。
所以即使現在不管他內心是何想法,也只能将某些早已定好的“規則”告訴這個剛入職的年輕人。
“敦,從很早以前開始,這個城市的和平就是由警方與黑道共同維持、并以此來保證那些看不見的‘平衡’不被打破。各自約束、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也流傳着一種說法,或者說是某種‘規則’:這座城市的‘白天’屬于警方,‘夜晚’屬于黑道。”
“剛才你所看見的運輸船就是如今‘夜晚’的控制者。橫濱遠洋航運株式會社是它對外宣稱的名字,而黑道成員們則更願意稱他們為——”
“——港口黑手黨。”梶井基次郎穿着研究人員的白大褂,在走廊上步履如飛,邊走邊沖身邊的助理抱怨,“聽到了嗎?港口黑手黨——黑、手、黨——這才是我們的身份吧?既然如此不多給我一點時間去研究炸彈和科學,卻整天叫我來驗屍——”
他大力推開門,同時不滿地說出最後一句話:“他們難道不覺得,特、別、不、應、該、嗎!!”
“不覺得。”
用來驗屍的冷室裏已經站了一個人,一身寶藍色西裝,酒紅色襯衣,脖頸上打着一條細細的黑色領帶。中原中也站在驗屍臺旁邊,正俯身打量剛剛送到這裏來的屍體,頭也不回地說:“每個月開給你的工資可一分沒少過。”
梶井基次郎一點不意外有人比他先到,倒是他的小助理被吓了一跳。“啧啧,這不是中原總經理嘛。”梶井把怨氣沖天的語氣稍微收了收,走過來,沒去看屍體,先繞着不管表裏哪面、都實打實是他上司的青年轉了兩圈,然後啧啧兩聲,發出來自科學家的疑問:“你不是在休假?能理解他們叫你過來的緣由,但你居然穿正裝來這裏——我就直白問了,你來和屍體開酒會啊?”
中原中也把目光從屍體上移開,轉頭輕飄飄看了同事兼部下一眼:“梶井,那你穿着黑襯衣來這裏,是為了趕着參加自己的葬禮麽?”
這兩位嗆上了聲,旁邊的小助理特別無辜,大氣不敢出地抱着備忘錄站在牆邊,十分有自知之明地選擇當一塊毫無存在感的背景板。
好在梶井和中原熟,這種互損是常态。他聳聳肩選擇退讓一步,從助理手裏接過橡膠手套:“好好,職場經驗其一:不和上司吵。不過話說回來,怎麽回事啊?這次的事件。”
“你沒少和上司吵才對吧。”中原中也從解剖臺邊上讓開了位置,一邊聳聳肩說道,“不清楚。我也是下午才收到的消息,不過我剛才大致看了看屍體的狀态,大概只是一般的黑道尋仇。派去調查他的關系網的人應該很快也就有結果了,到時候如果你這邊沒有額外發現,那麽按以往的處理流程過一遍就可以。”
他聲音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關鍵是——你知道的,最好是明天傍晚前解決這件事。”
梶井不解地一咧嘴:“明天?這麽急,為什麽非要明天傍晚……”還沒說完,他的話音忽然一頓,嘴角微微抽了抽:“……什麽,是明天嗎?這就要回來了嗎?”
“沒錯,明晚九點,降落羽田機場。”中原中也站在不遠處,一手随意插在兜裏,西裝袖口和黑色皮手套之間露出了一小截手腕。他點點頭說道:“所以你們最好私下裏互相通知一聲,悠閑日子結束了。”
“…………”
兩人對視一眼,表情同時微妙地有些一言難盡起來。
怎麽說呢,明天要回來的這位,從能力到手段、甚至那張英俊的臉,上下無一不讓人心服口服,與先代相比,絲毫不逞多讓。
唯有一點,那就是在保證完成目标的大前提下,這位的目标向來只有一個——“如何給大家制造更多麻煩、好讓整件事情變得更加有趣、更加令人(特指那位自己)感到愉悅”。
組織上下,無數人被這條折磨過,幾位幹部首當其沖,而其中自首領往下、權力最大的幹部中原中也更是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解剖室裏,通了消息的兩位幹部在一同的沉默後,再次同時地、心情略顯沉重地嘆了口氣。
小助理無人可一起搞默契,只好去看解剖臺剛剛送來的男性屍體。屍體不同尋常地被面朝下安置在冰冷的金屬臺上,外表看不出任何外傷痕跡,死因有待查明,而之所以被面朝下放置,是因為這位男性的背部上,兇手在最顯眼的位置用粗大的麻線縫破布一樣縫出了“死ね(去死吧)”的字樣。
小助理抱緊懷裏的文件夾,悄悄打了個哆嗦。
被匆匆從家裏叫來看過事件情況,暫時還沒發現什麽事情有什麽特殊之處。因此中原中也在五點五十的時候從解剖室離開,留組織的狂熱科學怪人在那調查屍體上的新線索。他乘坐電梯來到地下一層的停車場,電梯門打開時手機也響了起來,中原中也摸出來一看,發現亮起的屏幕上閃着“村下一誠”四個字。
哦,晚上飯局的對象。
“喂,我是中原。”
他接起通話,手裏悠悠地晃着車鑰匙:“當然,我會準時赴約的……畢竟村下先生所提出的事情我也很感興趣。你已經到了嗎?唔,我剛剛從公司出來,現在開車過去。”
“好,那麽等下見。”
打完一個簡短的電話,中原中也找到了自己的車子。拿遙控鎖打開車門,他彎下腰準備坐進去,然後……
中原中也冷靜地直起身,反手把車門“砰”一下關上了。
家裏泳池裏的水該換了。他的手還扶在車門上,心裏平靜想着。糟糕啊,眼睛裏不知道進了什麽髒東西,導致都出現幻覺了。
不然說好了明天才回來的人,怎麽憑空天降在他車裏的副駕駛上?又不是故意報錯時間——
故意報錯時間……
故意報錯……
故意……好吧,這個混蛋的話,故意報錯時間還真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中原中也頓時感覺頭開始疼了起來。他無奈地掐了掐鼻梁,心裏默念三遍他剛才還在嘲笑的“梶井職場經驗其一”,随後重新拉開車門,彎腰坐進了駕駛座。
坐在副駕駛上的英俊男人側着身子面對着這個方向,左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中原中也。
“我回來了中也~在我出差的這段時間裏,你應該有在好好工作吧?”
“……歡迎回來。以及,我當然有在好好工作。”公司總經理——港口黑手黨五大幹部中原中也表情麻木,忍了又忍,最後終于還是用仿佛牙疼一樣的語氣說,“下次的話,還希望您能告訴屬下正确返回的時間,這樣我們也好做好接機的準備。”
“首領……不,太宰。”
TBC.
*“我所設想的……秘密。”——奧斯卡·王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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