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Episode12
太宰治從不覺得自己會适合當一個首領。
然而不合适歸不合适,如果說他這個首領當得要比上任首領、那個黑心醫生在這個位子上時更加得心應手那麽一點點——要達成這種目标,他還是自認沒什麽難度的。畢竟在過去那段他尚未加入黑手黨的時間裏,他跟在整天累出一副虛脫臉的森鷗外身邊,看總是挂着黑眼圈的無德醫生忙裏忙外,每天惦記的都是舊部的信任、情報的來源、還有維持組織活動的金錢,硬生生從“死亡外科醫生”活成了一個十分無趣的大人,比之前頂着一個單純醫生名頭游走在裏世界時要無趣上百倍。
所以那時才十五歲的太宰治最喜歡玩的一個游戲,就是翹起嘴角露出一副刻薄面孔,涼飕飕地說一兩句毒舌話戳大叔的心窩,然後再用少年人天然流露的無辜神色來裝傻蒙混過去。聽到自己的嘲諷時森鷗外心裏會想什麽他不得而知,應該輕易就能看出那些幼稚的小伎倆吧,不過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麽用了——
反正他覺得自己就是因為以前幸災樂禍過多,所以才有了現在這種的報應。
不到半天,區區七八個小時,究竟最高紀錄能有多少件事情像遭遇了連環車禍一樣慘烈地撞在一起、通通擁堵到可以做決策解決它們的人眼前呢?
通往港口的海灣大道上一片狼藉,翻起的碎石和斷裂的護欄橫七豎八攔在路中間,統一身着黑西裝、戴着黑墨鏡的基層下屬們正在用他們的最快速度,訓練有素地清理着路面;而造成這一切混亂的原因,他們的最高幹部中原先生現在已經安靜了下來,阻止了這場暴走的首領将他帶到了公路邊稍顯僻靜的位置。另外還有一群中層管理人員在這時匆匆趕到,圍在這位的身後等着彙報來自各方的消息,但被太宰治沒什麽耐性地一擡手,通通攆走了,只留下了一直跟在中也身邊的小助理——小助理戰戰兢兢的,覺着自己可能是最近走水逆,被此刻任誰都能看出神色不愉的“暴君”抽了他的死亡簽。
這小助理是夏天時候才被中也提到身邊的新人,也是個不大靠譜的小年輕,但勝在細心。中原中也覺得需要一個人管理下自己公私兩方的瑣事,有時候忙起來這小助理和中也在一起的時間比太宰治和中也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太宰治明裏暗裏撺掇中原中也踢掉他好多次,都被看穿小心思所以沒成功,而眼下特殊時刻,也只能捏着鼻子把人留下了,因為他需要了解過去一小時內最确切的情報。
當然,大部分時間也用不着這年輕人開口,老老實實當塊背景板就好。
一向做為制動器的“人間失格”卻引發了場上情況的突變,在最初一瞬間的震驚和心裏各種滋味混雜之後,太宰治迅速回過神來,壓下了心裏因此而不斷起伏的萬千心緒。港口黑手黨兩根支柱,現在被人封住了一根,他卻還沒撞壞腦子,因此十分清楚像什麽“趁虛而入”,或者“趁中也失憶灌輸給他強制性思想、将這張‘白紙’染上屬于自己的顏色”這種的心思都是扯淡——大腦是人體最精密的器官,又不是随便就能一鍵格式化的磁盤,一時的忘記不代表永久,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不可能掩耳盜鈴般視作未發生,他還沒那麽目光短淺地給自己留下一個定時炸彈。
雖然……“完全染上自己的顏色”這種想法,的确非常誘人就是了。
就好像神話中宙斯交給潘多拉的那個魔盒。
亂七八糟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冒出頭,幸而太宰治一心二用的技巧爐火純青,能夠一邊鎮壓着腦子裏那些聯翩浮想,一邊還能神色如常地扶着中原中也的肩膀,略微垂下頭對視上那雙茫然的冰藍色眼睛,低聲問他:“還記得我是誰嗎?”
受持續時長接近十五分鐘的“污濁”模式影響,中原中也此刻的狀态實在是很糟糕。他腳下踉跄了一步,但扳住自己肩胛的手臂及時撐住了他向前傾倒的勢頭,等他站穩之後,才慢慢讓他靠在左邊肩膀上。
中原中也的小半張臉都埋在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的領子裏,這姿勢太密切了,他幅度不大地掙紮了下,腦子裏同樣一片混沌,理了半天像是被貓爪玩弄後的毛線團一樣的頭緒,結果只理出了一個要避免和對方——和人類的親密接觸的意識。可這個透着一點熟悉香味的懷抱又太熟悉了,他自覺自己應該認識這個人,但是……
不行,完全記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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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刺痛和空白一同襲擊着中原中也的大腦。他困頓不堪,幾乎睜不開眼睛,就連意識也在一段段逐漸消失,好像即将陷入“污濁”後所帶來的沉睡裏。
而在意識完全消失的最後一刻,他腦海中再無所有,只剩下了那片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的、青黑色的黑暗。
“……你……是……”回歸了最初誕生時記憶的“神明”靠在有着熟悉味道的人類的懷抱裏,密而直的睫毛緩緩地、一點點地垂下,耳朵上還扣着今早他出門時,對着鏡子暗自騷包而扣上的一枚暗紅色寶石耳釘。
而嘴裏則說着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話。
“……誰……?”
太宰治輕輕閉了閉眼。
一股鬼影似的火氣在這瞬間突然毫無道理地暴漲,好像他遭到了什麽不能饒恕的冒犯——但緊接着他自己就反應過來,把這種“被遺忘的不爽”遷怒到被迫失憶的病人身上實在是很沒意思,也沒有任何用處,只好哽着這口氣作罷,轉而任性地把一切亟待清算的新賬爛賬都不由分說,一股腦算到罪魁禍首的頭上。
于是再睜開眼之後,年輕英俊的黑手黨首領重新挂上了日常裏一貫的冷淡神色,懷裏的人已經飛快睡熟了。太宰治維持着這個有些僵硬的姿勢沒有動,沉默片刻後,他頭也不回地開口,命令內容已經精簡到了一個字:“說。”
被點名的小助理一個激靈挺直了脊背:“是!那個,中原先生在上午十點半準時抵達港口後,就按照預定安排,組織港口這邊的小高層開了一周例會。會議上中原先生所過目的所有事項我記錄在了工作日志上,請您過目。”
他拿出一直随身攜帶的A6開本大小的黑皮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後遞到首領眼前;太宰治左手攬着向前倒在他肩上昏睡的“神明大人”,騰出右手拿過那個小本,自上而下飛快浏覽了一遍上面內容,淺淺皺起眉:“失蹤調查是怎麽回事?”
他掃了眼下面簡略化的備注,略微眯起眼,臉上冰霜一樣的神色稍顯緩解,轉而若有所思起來:“那個‘灰臉’,居然去自首了?”
小助理瞥了一眼,忙細聲細氣解釋:“聽說是這樣。一開始這是負責人之一山崎先生提出來的異常之一,并且似乎‘灰臉’并不是第一例,所以中原先生讓人去确認消息的來源真實性,行動快的話,港口那邊的人今晚應該就能向中原先生彙報了。可現在……”
他嗫嚅着看了昏睡中的昔日上司一眼,剛才中原中也的一切變化他都看在眼裏,眼圈忽然就紅了。
太宰治原本在沉思,回過神看到眼前這可能剛成年的小年輕居然眼眶都紅了,頓時冷冰冰一挑眉,涼飕飕道:“所以我說,中也平時對你們好得過了頭,所以才把你們一個個都慣出各種臭毛病。中也現在睡着,你哭給誰看,我嗎?”
大家私下裏“暴君”的稱呼不是白叫的,小助理頓時繃緊了脖頸後那條線,一點動靜不敢出了。
太宰治面無表情看了他兩秒,繼而就轉開了視線。年輕的首領垂下眼,無意一樣撈起中也垂在身邊的手,上面常年戴着的手套不翼而飛,他一根根揉捏着有點破皮開裂的手指,緩慢摩挲了幾下後,忽然問道:“突然被圍襲又是怎麽回事?你們這麽多人,就沒一個提前發覺?”
小助理嘴裏發苦:“十分抱歉,首領。但中原先生是突然自己出去的,好像是從窗戶看到了誰,于是匆匆追了出去,并沒有允許我們跟上來。”
“看到了‘誰’?”
“是的,中原先生原本在和我們交代繼續追究一個粗心搞錯訂單的合作方的事情,但忽然就中斷了吩咐,看向了窗外,随後他就拎起外套出門了,讓我們留下繼續和合作方溝通。”
太宰治的眸光倏地一凝。
對了……在中也昏迷前,說了“首領”。
那絕不是在叫他,如果他沒猜錯,中也那時想要說的人是森鷗外。他當時還在心驚中也怎麽會突然提起,還是用那樣一副從哪裏知道了什麽的表情……
……原來如此,是遇見了什麽人,然後得知了一些內情。
那麽看到的人的是誰呢?會讓中也認定他手中會有此事的相關線索,但這個人一定很不好碰面,甚至會讓中也感覺到警惕,所以中也才會在看見那人身影的一剎那懷着詫異追出去。
不好碰面、有一定警惕但并沒有過多敵意、而且手上可能會有一些有關四年前事件的線索。太宰治沉吟片刻。能讓中也如此對待的……這樣的人,翻遍整個橫濱,數量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他覺得他猜到那人是誰了。
小助理還在接着解釋事發經過:“具體情況并沒有人看見,我們是聽到中原先生發出的巨大響動,吃驚之餘才趕忙追出去,但到了現場,就發現中原先生已經是……已經是暴走狀态了,周圍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陌生敵人,都持有武裝,據估計,應該是在中原先生談話時忽然出現,将中原先生包圍了起來。”
“也就是說,那群老鼠的計劃就是要趁着另一方的時間差,将Q放到了包圍圈裏,讓中也的大範圍攻擊掃到了Q,以達成異能發動的條件……嗎。”
太宰治垂着眼睛,輕輕笑了聲:“真是,被擺了一道啊。”
那時候,那個人對中也說了什麽呢?
一定和他想要說的不是一件事,應該也不是什麽不利于他的“證詞”,甚至可能只是一點極少的只言片語,否則中也不會是那種急于想要對他說什麽的、有些疑惑的傾訴表情。
「……首領!」
「太宰,我……」
中也在那個時候,想要對他說的又是什麽呢?在極度的混亂之中,仍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麽痛苦之下,也想要第一時間告訴他的事情。
真想知道啊。
太宰治面無表情。
說起來,這個忽然失憶的機制,看來是因為自己的異能發動才扣上了最後一環……那只老鼠,看來在東躲西藏的這幾年裏,确實是做了不少無聊至極的實驗。
港口黑手黨的年輕首領就這樣一動不動、也沒新命令地枯站了兩分鐘。陪他一起站在十月深秋肆虐寒風中的小助理身體僵硬,攥在手中的手機因為想要現在聯系到兩位上司的各方來電而在不停歇地瘋狂震動着,他懷疑自己簡直是拿了個什麽奇怪的情趣玩具在手裏……就這樣又過了幾分鐘,手機都已經開始發燙了,他不得不硬着頭皮小聲詢問:“……首領?”
太宰治終于回神。
“……醫療班。”
那些讓人頭疼的複雜博弈在腦海都只是一瞬而過的事情,太宰治面上沒有顯露一絲端倪。聽到那有點膽小的新人助理出聲,他只是頓了頓後就輕描淡寫轉了話題,擡起頭,目光遙遙落在旁邊港口向海面延伸的遠處,落在海天相接的那一線上。
東京灣的海面上烏雲壓頂,大塊陰雲的邊緣處卻透着一絲耀眼陽光的邊,光線凝成一注漏出來,與烏雲和不安分起浪潮的海面交錯出極鮮明的對比,好像傳說裏那些神衹降臨的現場。
太宰治幽幽端詳了片刻。
半晌後,他才緩緩低聲說道:“叫醫療班直接到我公寓來。”
一直神經緊繃着的小助理聽到這句話,不動聲色松了口氣,幹脆應下後就走到一邊,開始接打電話,以及安排各種事情去了。
……
橫濱降下了今年的初雪。
雖然說已經在十月的尾巴上,即将進入十一月,但今年的雪還是來得要比往年早,社交網絡上到處都是“提早入冬”的話題和各路無聊人士針對略微反常天氣的危言聳聽,每天都有一百八十個版本在網上流傳,然而大家說完後一退賬號,還是要頂着寒風、裹緊大衣圍巾痛苦出門,該上班上班,該上學上學,迎着冷霜飛雪,眼含熱淚。
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裏差不多也是同樣的景象,差不多每天早晨都有快要遲到的人呵着熱氣跺着腳一路沖進來打卡,然後放松往工位上一坐,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自己的杯子去茶水間沖杯熱咖啡;除此之外的變化大概就只有最高幹部中原先生和行動部部長芥川龍之介一同請了假,歸期不定,每天需要這兩位審批的工作由副手們分擔了,實在沒權解決的就拿去給尾崎紅葉和梶井基次郎兩位前輩的辦公室代為批閱。大家紛紛議論這兩位會不會是染上了最近很厲害的流感,有些腦筋靈活的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拎着東西去上司家裏探望,真正知道緣由的人反而三緘其口,被勒令封閉了消息。
港口黑手黨的五大幹部,首領圈養的黑色惡犬,曾經大名鼎鼎的“雙黑”之一——現在被人為地封住了一口兇惡的獠牙。
記憶層面上,暫時從家犬變為了野犬。
不知道是不是巨大刺激的原因,中原中也這一次的昏睡格外長久,蜷縮在柔軟的鴨絨被裏睡了一天一夜還沒有要醒的意思。醫療班在第一時間來到首領的公寓——哦,其實是中原中也的,那套包括上下兩層的全層住宅,太宰那套不幸被毀的房子還沒重裝完畢——為昏睡的幹部做了詳盡的檢查,結果是一切正常。
昏睡緣于“污濁”引起的超負荷,使用儀器對腦部進行了檢查,同樣沒有發現任何異狀。醫療班和後面趕來的異能研究專家交流了意見,最後對首領報告了他們的讨論結果:他們一致認為這場失憶是因為三種異能同時交錯、且其中一種異能效果為強制性清除所造成的一時性記憶紊亂。記憶恢複是肯定會恢複的,而且這種刺激性所導致的失憶也不會完全把記憶清成一片空白,應該還會留下不少片段式的碎片記憶。
至于後續,例如如何恢複、何時恢複……那就要撞一撞運氣了。
這通說明和解決意見可以說全是空話,醫療班和幾位專家惴惴不安,好在他們的首領看上去對中原先生何時會恢複記憶并不大在意,又正在聽一通來自警視廳國木田警部針對兩名警員擅闖黑手黨總部一事的交涉電話,因此聽到他們說只需要靜養等人自己醒來後就擺手讓他們離開了,意外沒有多發表什麽難為他們的意見。
于是這樣的狀況又維持了兩天。
要處理的事情山一樣堆到了太宰治面前。經和國木田的情報确認以及中原中也那日命令下去的調查反饋,兩者都證明了最近整個橫濱地區的犯罪量銳減,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有個位列重點名單上的危險人士痛哭流涕跑去自首。
本該對此樂見其成的國木田警部卻十分嚴肅,認為該抓的嫌犯要抓,但造成這樣的事件、“洗腦”了那些犯人的團體同樣存在着一定危險性——這種能力今天是用于嫌犯,明天呢?明天對準了普通民衆、對準了他們警視廳、甚至要準備對那些重要人物下手,又該怎麽辦?
據說港口黑手黨的年輕首領在忙得頭痛時聽到了這番“要合作”的理由,眨着眼睛呆了半晌,然後捂着肚子笑起來,笑完之後和身邊人悠悠感慨說不愧是國木田君啊……警視廳能招收這樣一個人進去做警部,真是他們警方的福音。
事情至此,哪怕兩方都不是很情願,也要不得不再度共同調查此事。何況國木田獨步知道,他手下的新人中島敦和黑手黨的芥川龍之介被卷入了同一起事件、現在下落不明的事也是板上釘釘。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敦是在調查某個隐蔽事件時失蹤的,而這方面,港口黑手黨有着不容置疑的情報量……所以就算是為了敦的安全,他們眼下也不能對合作這件事提出反對票。
一切都好像在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着。
而在這期間,中原中也曾短暫地醒來過一次。正巧那時太宰治在樓下的客廳裏和一衆得力部下商議下一步行動,尾崎紅葉、廣津柳浪、梶井基次郎都在,用上了客廳裏超大尺寸的弧面電視,幾人正在沙發上坐了一圈,對着放到電視上播映的那家酒店裏走廊上的監控錄像仔細分析——酒店負責人聽說那位芥川龍之介居然在自己地盤上丢了,吓得冷汗都出了好幾身,忙不疊親自送來了完整的高清錄像。
結果分析到一半時,只聽見二樓的卧室傳來“轟”一聲巨響,側坐的尾崎紅葉下意識一擡頭,剛巧就看見一扇巨大的紅木門橫遭不測,變了形得高速飛下,直直沖着他們幾人的腦袋砸過來。
尾崎紅葉沒動,美豔的冷色美人不動聲色,身後的金色夜叉卻在第一時間出手,一刀劈了那扇堪稱兇器的沉重木門。這英姿飒爽的利落一幕看得梶井基次郎咋舌怪叫,有點幸災樂禍:“前輩——您手下留情啊,我聽中原說,他家這門一扇就要大幾十萬呢。”
“怕什麽。”尾崎紅葉氣定神閑,“反正發他工資的老板就坐在這裏呢——怎麽說也是為了救您的命呢,稍後您會給報銷的,對吧首領?”
“被救下”的老板卻已經走上樓梯了。太宰治嘆着氣頭也不回,對樓下幾人說:“一個個手裏都握着一把私産的你們就少來和我哭窮了,誰破壞的誰給裝好,反正我……”
他走到了發出巨大動靜的卧室門口,探頭往裏看一眼,邊咕哝完最後半句話:“……是不會付這個錢的。”
卧室裏已經一片狼藉,各種櫃子花瓶東打西歪翻了一地。太宰治垂眼飛快掃了一遍,發現托地板上那層厚絨地毯的福,家具大多都只是翻倒在地,看來除了那扇門慘遭厄運,其他的都還有着點運氣保佑。
“唉……醒來就不安分嗎?”最後他看向屋子中央,挑起眉微笑道,“嗯?中也,把房間搞得一團亂,這是在幹什麽?”
中原中也已經跳下了床,被子拖了一半在地上。他看起來像是昏睡中被噩夢驚醒,站在原地急促喘着粗氣,背對着太宰治,身上睡衣被冷汗打濕一半。一頭赭發的漂亮青年神智明顯還不甚清醒,他眼珠茫然又焦慮地四下轉動,好像在尋找什麽;聽到身後聲音響動他才猛地轉過身,看見太宰後中原中也的神色明顯一松,往前邁了一步,卻因為長時間昏睡而導致的腿軟沒能站穩,一下子半跪在地上,膝蓋砸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砰”的撞擊聲。
他沒怎麽樣,粗喘着氣就要重新站起來,反倒是太宰治被他這幅好久沒見的戾氣小小吓了一跳,兩步走上前,把人一把從地上撈起來抱在懷裏,拍着他的後背抱怨:“這麽急……又沒人要追殺你,跑什麽跑。”
倒在他懷裏的人攥緊了他前襟的衣服,被汗水打濕的額發蹭在太宰治的頸窩。
“太宰……”中原中也聲音嘶啞地出聲。
太宰治的動作停下片刻,疑惑地偏了偏頭,饒有興趣問:“記起我來了?”
然而中原中也沒有回答這句話,如果仔細觀察他的話,就能發現他此刻的瞳孔還在放大的狀态,就好像尚未從那個噩夢中走出來,仍然留在那一場大夢裏,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中原中也——這位傳說中的“古神”眼下确實是處在一種應激狀态。從記憶上講,他只記得以前那片仿佛能将他困到地老天荒的青黑色的黑暗,但剛才的夢境裏卻夢到了不同的東西。
黑夜和大火*,沒錯,如同他從封印中離開,“初誕生”時一樣的黑夜和大火,但又的确不是同一個場景。然而夢境裏的他那麽憤怒和不解,沉甸甸的兩種情緒壓在胸口,壓得他喉頭堵塞,沒辦法說出一個字。
而他本不該有這樣的情緒的。
沉默、沒有一絲聲音的夜裏,熊熊的火光中有着什麽東西的殘骸。
中原中也忽然喃喃着開口:“為什麽……”
“為什麽……要離開我?”
太宰治耳朵尖,聽到了這句接近含混的低語,疑惑一挑眉:“什麽?”
“誰離開你了?”他皺起眉,心裏飛快轉了好幾圈,覺得自己仿佛偷聽枕邊人夢話結果發現情人出軌的丈夫——反正這一剎那,什麽蘭波森鷗外,還有中也以前被敵人殺死的朋友通通在太宰治腦海裏過了一遍。他眯起眼睛,捏着中也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放低了聲音,溫柔的聲音透出一絲不尋常的危險意味:“告訴我……你在說誰?“
中原中也怔怔地看着眼前英俊熟悉的黑發青年。夢裏的一切都太真實了,混沌的狀态下,他幾乎以為那都是真的。于是半晌後順了眼前人的意,中原中也半仰着頭,看着太宰治的眼睛,聲音輕而疑惑地問:“為什麽要背叛我?”
太宰治一愣。
這一刻,中也和夢裏的自己重疊了,低聲問道:“為什麽要背叛我,太宰?”
而太宰治着實是莫名其妙,一邊有點滿意于這小矮子做的夢也是有關自己的這件事,但一邊又覺得自己實在是無辜——給我好好說清楚,誰背叛和離開你,幹過那些事了?
怎麽亂往別人腦袋上扣這種罪名的。
說完這句話後中原中也就倒頭栽了下去,昏昏沉沉地就要再度合上眼睛。太宰治早有防備地一把将人攔腰抱起來就近扔到床上,然後看着中原中也一雙眼半睜半閉,好像仍是極困。
他心裏忽然生起了一把無名火,內心在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在那只齧齒類動物的腦袋上一連飛了十幾枚飛镖。
“沒人要離開你,也沒人要背叛你,你是白癡嗎?”他伸出手撫摸着快要入睡的中也的脖頸,修長的手指丈量了下,好像在籌圖一場不見血色的謀殺,“不要被那種愚蠢的夢欺騙啊。”
“真是遲鈍到家了。”他俯下身,在中也的額頭上拂過一個輕吻,喃喃:“你屬于我……”
“……而我也屬于你啊。”
十分鐘後,太宰治無聲離開主卧,把僅剩的另一邊卧室門聊勝于無地合上。
尾崎紅葉在門口等着他,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好像剛看完一百集的都市大型連續劇。
“你……”她難言似的開口。
“沒幹過,沒背叛。大姐頭你的眼睛難道瞎嗎?”太宰治沒什麽好氣,“什麽事?”
剛看完這麽精彩的一場八卦,尾崎紅葉十分滿足,表示看在這份上就不計較您的言論冒犯了。她笑眯眯地指了指樓下:“線索,找到了哦。”
“雖然還是不知道那兩個小孩現在在哪裏,但起碼知道這件事和誰有關了。”
“唔。誰?”
尾崎紅葉遞給他一張照片:“您看看,眼熟嗎?”
太宰治掃了一眼,發現是個不認識的年輕男人,挑了挑眉:“我上哪眼熟去?”
“這張日常照您不認識的話,”尾崎紅葉又拿了另一張照片,“那這張妝後照呢?”
兩人踏上通向一樓的樓梯,太宰治目光一瞥,頓住了——照片上是一個年輕英俊的陰陽師打扮的男人,手執一柄紙扇,光風霁月,笑起來的模樣自信又好看。
“哦……”太宰治輕輕一聲冷笑,“《狂骨被斬殺之日》,那個有着異能者的劇團。”
“沒錯,您說巧不巧?”尾崎紅葉收起照片,“這個劇團下榻的酒店,恰好就是那兩人失蹤的那家哦。”
“那就快點解決這件事吧,正缺人手的時候,趕緊把芥川那小子找回來。”太宰治從頭到尾都對這件事都只有平平的興趣。他先一步走下樓梯,腳下轉彎去了廚房,想要給自己沖杯咖啡。
而尾崎紅葉站在樓梯的倒數幾格上,居高臨下看着太宰治走進半開放廚房的背影,臉上方才還頗顯調侃的笑容略略收斂了兩分。
”首領,剛才那句話……”
“我也屬于你”這句,聽起來很浪漫,但真不像是您的風格啊。
“嗯?”
太宰治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只馬克杯,好像沒聽清她說了什麽;他端着杯子偏頭耐心等了這位勉強算是看着他和中也兩人長大的漂亮大姐頭一會兒,在沒等到下文後,太宰治笑嘆了口氣,漫不經心地安慰:
“快去幹活吧,大姐頭。”
TBC.
*:上次出現是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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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