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Episode25

中原中也從芥川龍之介身上收回目光,轉回來落到太宰身上,略一挑眉。

“你什麽時候聯絡的芥川?”他問。中原中也一點不驚訝芥川會出現在這裏——不,在站臺上看見的那一瞬間還是有點吃驚的,他淡定的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芥川就會突然冒出來”這回事。畢竟太宰醒了,他雖然嘴上說着在自己眼皮底下太宰治不可能逃走,但心裏仍然确信着這個混蛋一定會做點什麽,來找自己的麻煩。

不給自己找麻煩就不是太宰了,何況他們兩個現在還在吵架,他把太宰強行帶出橫濱,算是将了太宰一步,這個虧太宰治一定會找自己原樣讨回來,說不定地下拷問室都已經給自己準備好了,束縛全套都工工整整擺在那,就等着什麽時候把自己抓回去。

這麽久了,他們之間一直都是這樣的。

太宰治眯起眼睛微笑的神情看上去頗有幾分無辜:“中也怎麽不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反追蹤修行不過關?——出了什麽事,第一時間都要賴我,這個毛病你真的要改改了。”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那些令人頭疼的事情裏,有哪件最後能證明不是你搞得鬼?”中原中也絲毫不為所動,“哈”地冷笑了一聲,拿過一邊的行李箱站起來,聲音冷冰冰的,“還有,你說誰的反追蹤不過關?”

“好兇啊。”太宰治微笑,彎起的眉眼中充滿了對即将上演的好戲的期待,所以說出的話也好聽了很多,“好吧,反追蹤課程我不過關……唉,說出這話也得有人信才行啊。”因為訓練營裏《追蹤與反追蹤》一課的教學內容根本就是他編寫的。

他落後半步走在中也身側,兩人一起走出車廂,從列車內走出。芥川龍之介靜靜站在原處等他們。為了從車廂內走出來,中原中也帶着太宰治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短短十幾秒,但他似乎一點不擔心好不容易追上的“背叛者”是否會趁機再次卷着首領逃走——“叛逃”這個詞,和“臨陣脫逃”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芥川龍之介站在原地,只是偶爾輕輕低頭咳嗽一兩聲,乍一看幾乎要讓人以為這個黑色風衣的年輕人是來接車的,沒人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洶湧暗流。

一身機車夾克打扮的中原中也拎着中號的行李箱,和太宰治走到站臺上。來往的行人從他們身邊經過時都會下意識回頭多看這幾個年輕人一眼,年輕又英俊,和這處老舊的車站幾乎有一點格格不入,好像陳舊的老式機械設備被換上了嶄新漂亮的外殼。

這裏仍然只是一個小站臺,沒多少人,列車停靠時間也很短,只有寥寥幾個拖着行李箱或者背着包的旅人上下車。但即使如此,無論是芥川龍之介還是中原中也——至于太宰治,則是朵美滋滋等着被搶奪的“名花”——他們兩個誰也沒打算在列車靠站時惹出太大動靜,相差十來米的距離各自站在那裏,中原中也還低頭點了根煙。

兩分鐘後,整齊列車發出來時的嗡鳴,車輪開始慢慢滾動,逐漸加快,沒一會兒離開了這個小小的車站,于是本就沒幾個人的站臺更是變得一個人都沒有了,就連管理員也不知被芥川使了什麽手段,沒有出現在他應在的位置上。

“…………”

空氣安靜下來,中原中也把嘴裏咬着的煙草拿下來,夾在指間。随後他漫不經心一仰頭,開合唇線漂亮的雙唇,輕輕朝冰冷的空中吐了口白霧;接着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中原中也臉上浮現出一絲混雜着無奈和嫌麻煩的神色,皺眉看向芥川龍之介。

他彈了彈手指間的煙灰:“那麽,雖然那邊的那個笨蛋用了我不知道的方法将你叫了過來……但我還是多嘴問一句吧:即使前幾天經歷過那樣的失敗了,你現在仍然要和我動手嗎,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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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啊,芥川——”太宰治自己找了個方便的角落觀戰,一邊在嘴角挂上滿滿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壞笑,一邊還拖長了嗓音,懶洋洋地在旁邊添油加醋、煽風點火,“中也他啊,剛才還在說芥川你太嫩了,連還要騰出一只手帶着我時的他都打不過,說芥川你想要挑戰幹部的地位還太早了點呢!”

芥川龍之介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冰冷得和簡直和這天氣有一拼。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應該不用我說你也能分辨出誰是挑撥離間的那個對吧?”

芥川龍之介冷着一張蒼白的臉,點了下頭,又小幅度搖了搖頭:“……然而,事實的确如此。”

中原先生帶着昏迷中的太宰先生,不管是太宰先生那麻煩的異能、還是沒有任何行動力的太宰先生本人,對于一個要隐蔽形蹤、躲避追殺的人來說都多有不便……這點對于即使是“雙黑”之一,黑手黨最高幹部的中原先生也是一樣。芥川龍之介是這樣想的。

所以,在第一次追蹤到中原中也的蹤跡并攔下了那個男人時,芥川龍之介付出了足夠的鄭重,但卻沒有付出足夠的謹慎,以至于當他第一次站在中原中也的對立面,真正直面這個擁有着“重力操作”異能的男人之後,遭遇了令他不敢置信的“慘敗”。

「你做錯了選擇,芥川。」當時眼前這位個子小巧的英俊青年帶着邪氣的笑容對他說,「近幾年你成長了很多啊,也許下次有機會我們能來一場有趣的單挑……但你不該挑戰有太宰在時的我。」

你以為我帶着他躲避追殺,只相當于多了一個妨礙我發揮的累贅是嗎?

年輕人,“雙黑”這個名號,雖然我們兩人對此都不太感興趣,但這個名號,并不僅僅是好聽而已啊。

“反正中也只是拿我做盾牌而已吧,因為我的‘無效化’對付芥川你這種類型的異能非常有效啊。他從我們最初見面時就幹過這種事,最差勁了!因為個子太小,所以我總是被領口勒得很痛啊!”太宰治在角落裏發出了情感真摯的抱怨,他似乎很享受這種有趣的局面,言語間也跟着變得無所顧忌地嚣張起來,似真似假,讓人分不清他此刻究竟是真的幼稚,還只是在把事情推往更有趣的地方。

年輕的黑手黨首領懶洋洋拍了拍手:“總之芥川,給我抓住中也那家夥,我要把他關進地下室裏去!”

中原中也眯起眼,露出一個危險的微笑:“嗤,有本事就來?”

芥川龍之介則保持了一貫的淡定:“了解。”

然而雖然很平靜地答應了下來,但芥川龍之介心裏清楚,這只不過是太宰先生一貫的習慣。那個人習慣把一切難以達成的目标輕描淡寫地布置下去,似乎在說如果這點程度都無法完成的話那就證明你的價值也只是如此而已了。就比如之前和中原先生的遭遇戰,那位帶着太宰先生,絕不僅僅是在把太宰先生當作單純的盾牌來阻擋他的攻擊:利用一段另一頭纏繞在太宰先生身上的長繩索,阻礙異能發動、幹擾攻擊路線,甚至游刃有餘地把無效化對自己的妨礙也算了進去,并借勢反而打出了一波漂亮的進攻,讓他感覺正如中原先生所說,他所面對的并不僅僅是中原先生一個人,而是在面對能震懾整個地下世界的那個雙人組合。

不過,那又怎麽樣呢?

芥川龍之介在寒風之中呼出一口氣,側過身,往一旁緩緩走了兩步。中原中也看到他的眼神,笑起來,輕輕舔了舔下唇:“不錯的眼神啊。”

傳說是用來打破的,前輩是用來超越的,所有的昨天都成就了他的今天,所有的失敗都為今天的他提供養料。

他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

“那麽,”芥川龍之介低聲說,“失禮了。”

中原中也腳下的磚石在一瞬間開裂,兇惡的黑獸疾如閃電般竄出,直撲這位叛逃中的前任最高幹部的面門。而中原中也不慌不忙,平靜地看着露出兩排尖齒的黑獸眨眼間撲到自己眼前,鼻尖幾乎能感受到刀割般陰冷的氣息,他腳步幾乎不動,面臨左右兩側分別襲來的攻擊,中原中也通通只在最後一刻才極精準又極小幅度地一偏頭将攻勢讓過,閃避的動作沒有一絲贅餘,堪稱行雲流水,與此同時黑獸的動作猛地一滞——在空中蔓延開的黑影居然被無數的碎石死死纏住了。

那是剛剛羅生門從地下刺出時飛濺起的水泥磚塊!

中原中也說:“就這點本事麽?”

他一腳踏出,卻不再像更年輕時動不動便大肆毀壞,而是腳尖沿着站臺尚且完好的大塊地磚邊沿輕輕一劃一勾,那地磚發出嘆息似的沉重聲響,以及與聲響完全不相符的、輕盈掀起的力度。那塊接近一人高的地磚像塊泡沫板一樣被中原中也以腳尖輕而易舉掀起,又陡然加快了速度,以重物下墜一般的迅猛氣勢洶洶地向芥川龍之介撲去,要将黑色風衣的年輕人整個拍扁在地磚之下;

來勢驚人、視線受阻,而芥川龍之介臉上絲毫未見慌亂,纏繞拱衛他的黑獸尖嘯撲出,空中被劃出兩個極流暢的十字,地磚在他眼前霎時間分崩離析,變成無數沉重碎塊四散飛濺,視野再度擴開,而原本在不遠處的赭發青年早已消失了身影;失去了目标,芥川龍之介的眉眼仍然是沉靜的,他甚至沒有調轉目光在身側巡視,而是近乎大膽嚣張地垂下眼,年輕人的側臉沒有一絲血色,只有嘴唇因為臨戰興奮而染上了一點鮮血似的紅暈。

似乎因為過于寒冷的北風感到不适,芥川龍之介聲音很輕,卻帶着一點果決狠戾的殺氣。

他低聲開口:“羅生門。”

轟——

無數黑色的地刺如同惡魔手下的荊棘叢,以芥川龍之介自己為中心驟然鑽出暴漲,開出了一朵彌漫着死亡氣息的尖利的花。從黑刺出現到生長完成只是一個呼吸的時間,轉瞬即逝,于是當這朵黑色的“花”完全盛放之後,鮮紅的濃稠液體成片灑落在地面上,濺起因為地磚被掀得亂七八糟而飛揚的塵土,芥川龍之介偏頭看了一眼身側最近的一根黑刺,上面沾滿了血的氣味。

轟響和浮塵中,太宰治輕松吹了聲口哨。

“啊啊,好險好險。”腳尖輕盈點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芥川龍之介皺眉轉身,看向落到身後咂嘴輕輕甩着小臂的可怕前輩。中原中也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手臂的慘狀,原本的傷口被重新暴力撕開,傷上加傷,對方的目的一目了然。

“是瞄準了上次被你傷到的地方嗎?”中原中也毫不介意地拿破碎的衣物随手纏了纏那條看着嚴重、但其實尚沒有傷筋動骨的傷口,一邊挑着嘴角咂舌搖頭,“真是可怕。”

到底是誰可怕啊。饒是芥川龍之介料到了剛才那一擊未必能起到什麽效果,但心裏仍為這個小個子黑手黨叛逃人員對身體的精準控制而暗暗皺眉。如果只按異能的能力來說的話,他們兩人大概能糾纏很久:他擅長遠程攻擊、而中原中也擅長貼身近戰,但偏偏被這位接觸到的任何事物都會進行重力的再操作,所以無論打遠打近,雙方都占不了對方什麽便宜,兩個異能之間相似又相斥,絕對是那種“麻煩的不想碰上的對手”排行榜上top前三。

……但這勢均力敵的前提是,兩人得有差不多相同的身體素質和臨戰經驗:體能、體術、臨場應變、條件反射,這些綜合能力都得差不太遠才可以。

條件反射和臨戰經驗芥川龍之介不逞多讓,但體能和體術上就稍微差上那麽一截了。而他從來厭煩那些戰鬥中随手設下的一個又一個的花招和陷阱,便幹脆簡單粗暴地把自己本身當作了一個巨大的誘餌,在對方進攻的一瞬間進行反擊,整個計劃非常直白無腦,但卻很有效,如果對方不是中原中也的話,大概下場就只能是變成一只被穿刺的糊家雀了。

可惜,對方是中原中也。

芥川龍之介不動聲色咬牙——會是一場難纏的惡戰是意料之中,又因為他從來不知何為退讓,所以眼神中的戰意更盛。他從前能數年如一日地拼命訓練以得到太宰治的肯定,如今就能死死咬在中原中也身後,不把首領和叛逃者一起帶回去就誓不罷休。

反倒是中原中也嘆了口氣,無意識地蹭了蹭手背,覺得和發展神速的後輩痛快打一架是很爽快,但這場架打得沒什麽意義,還有種事情都在按太宰那家夥寫好的劇本進行的不痛快感,比起揍芥川他更想揍那邊擺出無辜臉給兩方加油的繃帶混蛋。

深紅色從碎布表面滲出,随手包紮的效果一言難盡,血液順着手臂流下,蹭過皮膚時帶起一陣癢意。中原中也擡起手,低頭伸出舌尖,貓似的舔了舔發癢的手背,一邊思考這件事要怎麽收尾一邊把手背上那一點血跡舔舐幹淨。

太宰治将這一幕完整落到眼底,牙疼一樣“嘶”了一聲,不滿地叫道:“戰鬥時候中也在做什麽啊?!這種色黌情的動作是從哪裏學來的?!”

“有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太宰,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中原中也忽然動了,一改先前的只守不攻,這次他率先沖上去展開了攻勢,顯然打算速戰速決,“疑心生暗鬼,心懷鬼胎之人看什麽都是居心叵測的——同理,心裏肮髒的人看什麽事都是肮髒的啊!”

眨眼工夫他已經揉身沖到了芥川眼前,揮出暴雨一樣密集又狠重的拳頭。芥川眼神不動,操縱着黑獸支撐自己一躍而起,飛快拉開距離,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裏兩人已經過了尋常人眼神都無法捕捉到軌跡的幾招,“砰”一聲拳頭與黑獸的狠烈相撞後他們各自後退了一步,相距十來米的距離分別落下。

此時太宰治才托着下巴不緊不慢接上剛才中也的話頭,感慨道:“臉都要紅了,回頭過兩個月中也生日的時候果然我還是送本書給你吧,漲漲見識——那句話是這麽用的嗎,你這學識不精的小矮人?”

“呿,要你管。”中原中也偏過頭一啐,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心裏卻翻了個白眼。那種悶騷的動作他從來不做,剛才會那麽做自然是另有所圖,為的就是警告太宰治不要輕舉妄動,而太宰接收到了,所以笑眯眯地開了他的玩笑,暗諷他“先管好眼前的事再說吧”。

畢竟他們兩人這樣打下去沒完沒了,一對一的話,中原中也有自信自己拖上個一天一夜也不會被芥川怎麽樣,他防備的是太宰治,太宰動了要把他抓回去的念頭,叫來了芥川,但肯定還有後手。現在是瞧着他們兩個打架有趣,但太宰不會單單等着芥川來分個勝負出來的。

更何況,也不清楚芥川接到的是什麽命令,因為從剛才的一系列交手看,總感覺芥川出手還是保留了幾分,沒什麽平時“新任殺神”的兇戾氣息;

如果芥川當時接到的命令,不是要帶他回去,而是要以幹擾為第一優先的話……

芥川龍之介冷冷開口:“小心了。”

中原中也瞳孔一縮,驟然起跳避過襲擊而來的兩條黑獸;而芥川龍之介觑緊他躍至空中的瞬間,猛地擡手揮出,遙遙一指,頓時無數的黑刺再度從地下湧出,不過這次卻明顯能看出不是以攻擊為主,不祥的黑獸層層疊疊包圍上來,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球狀,好似造了一座空中的牢籠,要把中原中也牢牢圈在了其中——

眼看着光亮一塊塊消失,轉眼間只剩下了眼前一小塊缺口,中原中也毫不在意,還有心情打量了下這一招的效果:“咦,這一招還蠻有趣的嘛。”

最終,最後一塊空隙也被封住,所有的光亮完全消失,中原中也按了按指關節,笑起來:“那麽……接下來,要如何出去呢。”

他忽然露出一個張狂的笑意,繃直了小腿,飛踢如同鞭子一樣擊中了“黑色牢籠”的內壁;然而就在他擊中的一剎那,周圍一切的聲音都仿佛被按下暫停鍵一般突然消失了,在驟然降臨的極度寂靜之中,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的中原中也在黑暗中睜大雙眼,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砰砰。砰砰。

那麽近,那麽安靜,那麽規律。

周圍是無邊的、溫暖的黑暗。有那麽一瞬間,中原中也陷入了恍惚之中,他覺得自己應該曾經見過這樣的情景,也是這樣一片黑暗,而在黑暗之中沉睡的是……

「呀。」黑暗中,有人開口說話了。聲音很沙啞,很緩慢,好像很久不曾開口說過話,「你過得,還好嗎?」

「你,什麽時候,才能,讓我出去啊。」

就在這一刻,中原中也倏地意識到了對方的身份。他無可避免地睜大眼睛,冰藍色的眼瞳中驚懼又茫然,呼吸頓時亂了,他劇烈掙紮了起來——

牢籠外。

芥川龍之介控制着僵在半空的黑色囚籠,對太宰治訓練有素地背手欠身:“有十五秒的時間。”

“對付中也,這個時間可以給及格了。”太宰治擺了擺手,“剩下的就交給我吧。想完全控制住那個小矮人,靠正大光明的手段是不大可能的。”

芥川立刻拿出了一個小醫藥包,太宰治接過從中拿出針管和藥劑,将藥劑注滿針管:“而且我也只是禮尚往來罷了。”

他理直氣壯說完,臉上神色卻忽然變了,芥川在同一時間察覺到了異變,兩人同時扭頭看向空中:只見那個黑色囚籠的縫隙間刺射出血紅的不祥的光,那光像是擁有實體一般給人越來越膨脹的錯覺,太宰治猛地眯起眼睛,嚴厲道:“躲開!!!”

黑色牢籠像個吞吃了怪物的無辜野獸,吞噬怪物沒能讓怪物死去,反而因為怪物的暴走令它幾度變了形狀,随後驟然從內部炸開了。

轟——

大量的飛塵和泥土一下子充斥了視野,太宰治不得不飛快連續後退了幾步,掩住口鼻,心底往下沉了沉,感覺是出了什麽事。因為一般情況下,中也不會搞出這種危險的動靜,何況又不是什麽絕對逃不出來的控制異能。

而且無論是中也和芥川,在這一片什麽都看不見的泥塵中,都沒有回應。

幾秒後,太宰治收斂了臉上所有多餘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

“是哪一位呢?居然能跳出我的計算外,但是這種手段又不像是那只溝渠老鼠的手筆……所以,請出來吧,我的部下都落到你的陷阱裏去了不是嗎?”

過了半晌,一個極為年輕的青年的聲音才從眼前的泥塵中傳來。

“哎呀哎呀,雖說有一點點超出了計劃,但八九不離十,結果還是在計劃內嘛。”煙塵逐漸随風散去,太宰治看見有一個陌生的青年從前方不遠處一根承重柱後面繞出,手中抱着一本不算厚的書。那眯眯眼的青年扶了扶眼鏡,很愉悅似的大聲說道:“不過你也不用灰心,畢竟因為我是名偵探——而名偵探是無所不知的!”

太宰治:“……”

太宰治不帶什麽情緒地彎了下嘴角,點點頭:“原來如此,你就是那位傳聞中,一直在幫助警視廳解決各種難案的……”

“江戶川亂步。”那青年好似毫不意外自己的知名度,很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你知道我。”

“那是當然的吧?畢竟江戶川先生的大名……”太宰治垂着眼說到這裏,忽然閃電般擡手,他衣服下居然藏了一把qiang——那是剛剛芥川靠近時,從芥川身上順手拿過來的。

子黌彈以超高速飛出,直指江戶川亂步的眉心;但卻沒能飛到,半途一聲清脆的聲響,這枚小小的金屬令人咋舌地自中間一分為二,變成兩半掉到了地面上。

太宰治眼神涼絲絲地看着突然出現的中年人,對方在寒風中也是一身單薄的和服,拿着武士刀,只在脖子上聊勝于無地圍了一條圍巾。

“……畢竟江戶川先生的大名,誰都聽說過。”太宰治面色不改地把剛才的話說完,就好像突然翻臉襲擊的人不是他一樣,他不慌不忙把qiang收起,同時平淡說道,“以及,果然如傳聞中那樣,江戶川先生是由您親自保護的啊。有幾年沒見面了,警視廳管理官——福澤谕吉閣下。”

福澤谕吉沒有說話,只沉默地收了刀,靜靜地站到了旁邊。

“如果是傳聞中的江戶川亂步先生的話,那麽這種在我意料外的事情便也能夠理解了。‘超推理’名不虛傳,親眼見到果然有些意思。”太宰治繼續淡淡說道,“不過二位的異能應該都不能将我的人變消失,所以我猜,我的兩位部下忽然不見了蹤影,應該是江戶川先生懷中那本書的緣故吧?這麽說來倒是讓我想起了,我曾經也在其他人那裏,見過一本相似的書呢。”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本來也沒打算瞞着你。”江戶川亂步直白道,“索性你還不算太愚蠢啦,和你說話感覺還算輕松,這就方便了——這就是你所想的那本書。”

“是嗎。願意這麽直接告訴我,真是感激不盡。”太宰治仍舊保持着那種毫無溫度但卻很好看的笑容,“那麽不知道是否也能這麽直接地告訴我,警視廳是何時同美國的秘密結社……同‘Guild’攪合在一起的呢?”

“……”

一陣裹狹在寒風中的寂靜。停了片刻,自出現便一直沒有說話的福澤谕吉終于靜靜開口了:

“港口黑手黨的年輕首領,我們需要談一談。”

“唔,您這麽說我就不怎麽明白了。”太宰治毫無破綻地一笑。即使他現在一身大學生似的休閑裝,毛衣風衣牛仔褲,但當他這樣笑起來的時候,即使他穿成年輕人的樣子,那股屬于“黑手黨首領”的威壓還是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猶如一片漆黑的無光的深淵,“談什麽?”

“談那座城市——有關橫濱。”福澤谕吉說,“情況已經不允許我們仍保持互相對立的關系了。”

與此同時,書的內部。

剛剛經歷過意外的短暫的力量暴走,各種驚疑不定都堆積在心中,現在中原中也的心情明顯已經爛到了極點,只不過看在對面男人的身份上,好歹沒有把“搞什麽鬼能不能滾遠一點”的表情直接擺出來。

“你說什麽?”他好像有點懷疑自己剛才聽到的內容,“到底是你腦袋出了毛病還是我耳朵出了毛病”的眼神則絲毫沒有遮掩。

這是一間風格明顯的辦公室,很安靜,菲茨傑拉德靠在辦公桌邊沿,擺弄着茶具。他一邊倒了杯紅茶給自己,一邊頭也不擡地說道:“中原先生,你沒有聽錯,我的确在對你發出‘加入我們的組織吧’這種邀請。”

中原中也懶得說話了,仿佛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已經能說明所有他想說的。

“是這樣,因為一些原因呢,我們不太想和橫濱警視廳産生正面沖突,所以只好選擇雙方各有所需的合作。”菲茨傑拉德,這個金發的美國男人十分輕松地一聳肩,“大家都是熟人了,我想中原先生也不用我多解釋什麽吧?”

“正好,我們聽說了一些傳聞,有關中原先生好像突然叛逃了黑手黨——不好意思,關于這個我因為好奇調查了一下原因,配合我們之前手中就有的某些情報,所以現在不敢說全部,但也大概了解了事情始末——又‘恰好’聽說,中原先生此次旅行,正好就是想要去京都找我們,借用一下我們所擁有的某個系統。”

中原中也緩緩眯起眼。

菲茨傑拉德摸了摸下巴,高深莫測地笑起來:“怎麽樣,中原先生,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吧?”

“我們可以提供給你‘天眼系統’的使用權,并且告訴你森鷗外的下落和目前的所在地。”

“而作為交換,你只需要加入我們,成為我們中的一員,甚至可以簽下字據,我們絕不會讓你提供任何有關前東家的情報——很合算吧?我覺得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會選擇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的‘書’中來和你談啊。”

“你會得到你一直以來想要的,我們會歡迎你加入我們,并歡迎你來到我們的國家——”

“——歡迎你來到全世界上,最自由的國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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