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抄閨夢二人對字跡
此話一出,底下人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印之再想開口,聲音已被蓋了過去,沒法子,朝着桑枝做了個手勢,這小丫頭接了指令,平日瞧着文文靜靜,猛一開口,倒有些河東獅吼的架勢,“行了,主人家還不發話,你們先講起來了,難不成素日瞧着少夫人好欺負麽?沒個規矩體統。”
話音落下,吳媽媽都唬了一跳,往常只當自己潑辣,眼下看來,不過如此。
印之擡袖擦拭額角,心道果真是外祖母身邊的寶貝,一鳴驚人。
“咱們院裏那小戲臺子還沒撤下去,前日裏,瞧着你們倒也有些躍躍欲試。”母親訓話時,講頭一句總要頓一頓,顯得慢條斯理,叫底下人急去,思及這個印之也不慌不忙飲了口茶。
“我呢,隔幾日便想聽人念書,總找那幾個罷,嗓子撐不住,是以只要你們認字,能讀得清楚,皆可尋桃枝留個名字,給排個號,一月下來,我與你們算工錢,再評個三甲,另給賞錢。”
“可有願意的?”
這便是人在高處,不知疾苦了,浔都城雖說繁盛,卻也不到人人識字的地步,一院子丫鬟小厮,只一半會念書,現下大家的表情,自然幾家歡喜幾家愁。
此番情景入眼,倒叫印之摸不着頭腦,不是好事麽,無奈何叫人散了。
“桑枝,桃枝,你們說說怎麽回事?”
桑枝不知如何回話,卻是桃枝脫口而出:“姑娘,今日這出便叫‘何不食肉糜’了。”
聞言,印之一怔,眼含深意地瞧着桃枝,桑枝忙道:“姑娘,她就這張嘴,您莫生氣。”
女子沉吟半晌,溫聲道:“說得很是,下回也該如此。”
心覺自己做錯了事,有些愧疚,站起身來,擡腿回屋。
此時問葉匆匆跑來,也不瞧路,差點沖撞了,印之便問了句,“做什麽着急忙慌,日日見你都是這般橫沖直撞,下回注意着些。”
問葉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回少夫人的話,前街大爺的好友張載明先生遞了帖子,邀大爺帶着親眷後日爬翠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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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雪峰?”
正巧此時蘇岱手裏攜着卷書,從書房過來,聽見印之問話,順口答了,“此山高且陡,頂峰常年積雪,偶逢日光強烈,雪又積得薄,透出樹木蒼翠,因而得名。”
女子擡眸瞧他,牙色衣衫碧玉簪,膚白貌美嬉笑面,輕聲吐出兩字,“有趣。”
蘇岱輕哂一回,道:“載明兄早提起這事了,如今下了正式的帖子,想是急了罷。”
印之瞥見他手中的書,開口問道:“拿的什麽書,要往哪去?”
“這是那《閨夢》,我不往哪去,原打算去尋你的,這本子印的少,給了昨兒念書的姑娘,倒未能給你留一本,借了金環姑娘的書,今兒抄了送你。”說話間,擡手遞了過來。
女子伸手接了,翻開兩頁,只見墨跡還新,字體飄逸,龍飛鳳舞,收筆幹淨,不覺喃喃道:“蘇岱,你寫得一手好字啊!”
“人道字如其人,見字如面,你瞧我生得好看,也該想着我的字也好看吶,倒是你,大約也寫得一手好字罷。”
蘇岱邊邁步入屋邊說個不停。
印之面色奇怪,已非贊嘆之意,緩步跟在男子身後,一面仔細瞧字,一面接話,“我卻不知該如何答你,過會兒拿來你自己瞧罷。”
說罷叫桃枝去取自己的摘錄集,臉上好似又驚又喜又怪。
蘇岱不知何故,不過瞧個字罷,怎麽倒像遇上了不得了的事。
接了東西,男子猛地一怔,翻來翻去,仔細瞧了兩遍,木木道:“的确是奇事了,咱們倆這字竟瞧不出分別,若不說是你的摘錄,我只當是早些年自己寫的了。”
女子呆坐着,無意接話。
蘇岱心裏詫異,瞧着印之那模樣倒也不好多聊,少時總以為湊巧是天意,過一年再看,便明白湊巧當真只是湊巧罷了。
于是轉了個話頭,“後日外出,将妹妹們也一道帶上罷,疏棠早央着我這事了,再有那日張載明的娘子與金環姑娘也會去的,不至于叫你聽我們閑聊一路,沒了興致。”
印之愣愣地點了頭,蘇岱不覺輕笑,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我才說了什麽?”
小姑娘擡手撫額,裝作疼得厲害,“沒聽清來着。”
男子略勾了勾嘴角,又道一遍。
這回印之才接了話,“冬棠,沁棠訂了親,眼下不好出門,疏棠,秋槐一個及笄,一個将笄,另兩個年歲太小,再餘了你弟弟在家,他定不開心。”
“訂了親的不好到奶奶跟前去說,其餘的都帶着罷,過會兒我去說,帶着家丁,奶奶會願意的。還有一樁,年前奶奶與嬸子們與疏棠挑親事,竟覺着林萬宗不錯,這回有個名頭相一相,哪有不願意的。”
說着說着,兀自笑起來。
印之心道,你果真對那林萬宗有些心思罷,一提便笑。
用過午膳,疏棠領着兩個小的,後頭跟着蘇遷與秋槐,一行人動靜頗大的過來了。
印之忙叫人預備東西。
“嫂子,嫂子,我上次出去逛還是三叔出關,奶奶高興,領着我們去的溪山!”
只見這人蹦蹦跳跳着進來了,秋槐面色微紅的打量印之一眼,細聲道:“表嫂好。”
蘇遷直挺挺地站着,今日卻有些拘謹,畏畏縮縮的行了禮。
印之與她們打了招呼,安排各自坐下,溫聲開口,“早間你們哥哥才去說的,這消息傳得倒快。”
疏棠湊到她耳邊,“我偷偷問了寶珠姐姐,是以先知道的。”
女子輕哂一回,道:“昨日你們那戲可還有趣麽?”
蘇遷猛地站起,躬下身來,嗡嗡道:“哥哥。”
衆人才發覺蘇岱立在門口,正要進門,“你倒眼尖,就是不知近幾日那學問可是做得仔細?”
“張先生說遷兒的見解有了些樣子,過幾日可換書學了。”少年低聲下氣,微低着頭,一副乖順模樣。
蘇岱揀了印之身旁的位置坐下,“那便好,不枉你嫂子與你請了一日的假。”
他這般語調,像個老先生,倒是少見,印之轉了話頭,“才剛說到昨日你們瞧得那戲,如何?”
一提這個,疏棠便來了興頭,“本以為敲敲打打的,最沒意思,不想那戲班子的确厲害,武生一連翻了不少跟頭,奶奶一個勁兒叫好,我們幾個只顧着瞧,沒一會兒,竟也看完了,是以沒過來尋你。”
印之莞爾,端起白瓷杯,輕抿一口,“也是個意外之喜了。”
忽聞秋槐表妹咳嗽兩聲,倒像點醒了疏棠,又道:“嫂子,聽大哥說,你早起随着他練身體呢?”
“嗯,确有此事。”印之的被子還未放下,蘇岱替她答了。
“我不同你說,你總不在家”,疏棠撇撇嘴,繼續道:“嫂子,不如你學了教教我與秋槐罷,她也是個體弱的,我們也練練,可好?”
印之側過身子,瞧了眼蘇岱,那人并未多說,面色如常,低眉想了想,“成,早間我先學了,明日你二人睡了午覺便過來罷。”
小姑娘們登時喜上眉梢,疏棠更是有些要跳腳,蘇岱一個眼神過去,這才收斂些。
吃了點心,用了茶,這一行便喜滋滋得離開了天隅院。
用了晚膳沒一會兒,蘇岱便拽着江印之的衣袖,上街去了。
一月下來,街巷人瞧見這一對也不奇怪了,偶爾還主動搭些話,二人也都一一應了。
下了幾天的雨,今日日頭好,地上的水漬沒了蹤影,落霞也還大方,天邊鋪了小半。
一路行來,枝柳鮮綠,殘花滿地,頗有些興衰共存的意思。
不知不覺到了醉月樓下,蘇岱轉過身,對着女子,溫聲道:“過會兒有些事你還不能聽不能瞧,我與你擋着,不許東張西望,明白麽?”
印之心下懷疑,仍是點了點頭,男子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塊帕子,一手托着,道:“走罷。”
方一入內,耳邊聲響倏忽變大,有人朝着門口看來,蘇岱立時擋在印之身前,在她耳邊道:“對不住了。”
話音剛落那帕子便蒙在女子臉上,蘇岱一手蓋着她的面,一手輕摟細腰,帶着她往二樓去。
印之耳邊砰砰作響,男子的溫度隔着衣衫傳來,雙腳茫然點地,步步難行,似乎每一寸都是無底深淵,能信他麽?
如果真信,怎會生疑?
心覺走了許久,卻只是半盞茶的功夫,驀然間眼前有了亮光。
揉了揉眼睛,打眼一望,廂房空蕩蕩,只角落擺了張小八仙桌。
“過來,瞧瞧金環姑娘。”蘇岱倚在窗邊向她招了招手,擋了大半視線。
樓下正中,金環姑娘腰如尺素,甩袖擊鼓,腳步翩翩,柔中帶剛,渾然天成,滿座觀者啞口不言,曲終舞畢,拍手聲雷動。
印之暗暗叫了一回好,的确善舞,蘇岱轉過身來,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眼,微微點頭,溫聲道:“你想學麽?”
女子眉間微蹙,細聲道:“金環姑娘大約是從小練的罷,若要學成她那般,得到幾時才能出去呢?”
蘇岱笑嘆,“不必你學成她那般。”
印之擡眸與男子對視,清冷意愈發顯出來,“可若是印之要學,便想學得頂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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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歡歡喜喜的一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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