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賞月印之吐真言

“知曉你是個好勝的,卻不知好勝至此。”男子抽出腰際的折扇,“啪”的抖開,輕聲道。

印之仍是瞧着他,那人似是有些難辦,便溫聲開口:“來都來了,先試試也無妨。”

正巧,金環姑娘輕聲叩門進來,面色淡淡,打了招呼。

蘇岱開門見山,“那日你們二人也見過了,如今我正式引見引見,金環姑娘是我李岩兄的妻子。”

男子瞥一眼印之,繼而向金環姑娘擡手,指了指她,道:“江印之。”

印之沖着那姑娘颔首微笑,金環回以淺笑。

而後款步走到印之身旁,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得瞧了個遍,惹得女子面色緋紅,雙眼不住地眨巴,蘇岱則在一旁哂笑。

“嗯,腰細腿長”,金環低聲呢喃,不時點點頭,現下又上手擺弄印之,女子愈發害羞,頰紅似梅。

好一會兒方畢,金環輕咳一聲,眸光閃閃,道:“原先我是不收徒弟的,只打算随意帶你學些皮毛,不過眼下,你這條件還成,平日練得刻苦些,勉強收了你倒也并無不可。”

這人端着前輩的腔調,面有喜色卻強作冷淡,印之見了有些猶豫,那邊蘇岱卻已是喜上眉梢,開了口。

“能得金環姑娘這般評價,真是不容易啊!”一邊搖起了折扇,慢步去八仙桌處坐着,好似等着瞧了。

印之心裏算計一番,左右學了東西,總是不虧的,才溫聲應了,“那便麻煩金環姑娘了。”

今日只是開始,因而學些鍛煉的體式,一整套下來,女子香汗淋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下氣,渾身發酸。

到金環叫停之時,醉月樓下只剩幾桌吃醉了酒的客人,含糊吵鬧,小二收拾着東西,預備打烊,門外偶有犬吠聲。

二人借了樓中一盞提燈,原路返回,街巷寂寥,墨淹夜色,只有小燈昏黃,勉強見路。

行至巷中,月亮正圓,斜挂樹梢,蘇岱有感而發:“沒在花前,只是月下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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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之擡頭望望,輕聲道:“怪哉,月亮本就很好看了,為何人瞧了還會分心想些旁的東西,什麽對月抒懷,望月思人?”

男子聞言,稍微思索一會兒,接道:“大約因為他們本就心有所想,又正巧瞧見月亮罷。”

印之輕嘆一聲,“人之高傲,可見一般,你瞧,我們竟敢叫月亮,作陪襯。”

蘇岱未預料她說出這話,一時震驚,默不作聲。

“真可惜,印之心裏大多時候也只容得下自己,瞧不見它。”女子倒像有些歉疚似的,低聲喃喃。

男子仍是無言,牽着她的袖子往前走。

今夜無夢,一宿好眠。

翌日清早,天光微亮,蘇岱悉悉索索起身,披了衣裳,徑直往書房去了。

擡手撫上書案角落的小竹書箱,閨中的日子究竟如何度送,才能将她教養成這般模樣,日月天地淩駕于人,自己實在好奇得緊。

蘇岱啊蘇岱,若是開了,往後再提“君子”二字,你可問心有愧。

猶豫半晌,終是松了手,呆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

那邊,印之洗漱完,院裏不見蘇岱,正遣人去尋,自己倒也往書房來了。

木門倏忽推開,二人目光相接,皆有片刻失神。

女子将門輕輕帶上,溫聲道:“怎麽衣裳也不換,倒在這處傻坐着?”

蘇岱緊緊盯着她,一步一步靠近,都好似踩在自己心上,壓得人難受,不覺錯開視線,愣愣地翻起桌上的《天門傳》。

印之奇怪,“你不舒服麽,今日反常得很。”

男子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了,定了定心神,道:“江印之,我想瞧瞧你的書箱,成不?”

話音才落,便聽女子撲哧一聲笑了,素手撥開木扣,掀開了箱子,“就為這個,呆愣愣成這副模樣,我又未上鎖,本也不防着你,瞧罷。”

蘇岱站起身來,只見裏頭整齊擺着兩本摘錄冊子,并幾張花箋紙,随意提了字,待要翻開,又擡眼望了望印之,“我看了?”

女子點了點頭,“看罷。”

頭一本,四季茶事,歷朝風物,海外異志,女子傳記。另一本,王陸之言,佛道雜談,老莊游記,史家載述。

蘇岱不覺手顫,“你在家無事就看這些?”

印之手指輕叩桌案,道:“在家幹呆着實在無聊,總得找些事做。”

男子放下那兩本摘錄,又取出壓在箱底的三兩張雪浪紙,入目字跡豪放,“人生得意需縱馬,浩蕩山河一剎那。”

不覺深深吐納兩回,聲音微微發抖,“你竟有這般想法!”手執着這張薄薄的紙,蘇岱來回踱步,思及她素日瞧得書,有些怔住。

“何謂這般想法?難不成只許你想不許我想麽?”小姑娘的聲音忽地帶上冷意,不作表情。

蘇岱稍稍安心些,驀然意識到那話易叫人誤會,溫聲接道:“非也非也,我從未見過瞧這些書的女子,新婚夜你道心裏盡是兒女情長,後又叫那包夫人弄得感概良多,是以我便誤會了。”

此刻印之坐着,而蘇岱站在書案前,分明高出那麽多,他卻以為女子居高臨下,即使皮相柔和,也心覺壓迫。

“知曉了,我瞧得出你是明理的,不怪你,去換衣裳罷。”

印之緩緩起身,柔聲道。

蘇岱心中暗道美人面慣會迷人眼的。

磨蹭了這麽些時候,今日方才練了身體,早膳未用,倒該用午膳了,二人見此感嘆一回光陰易過。

午覺悠悠醒來,頭昏腦脹,入夏時分,午間益發貪睡。

睡眼惺忪,迷瞪瞪來至院中,疏棠、秋槐二個已在廊下等着了。

“嫂子”“表嫂”挨個喊過,卻見印之直直地往這處擺的美人靠上撲了去,懶懶道:“這般天氣,聽聽戲,喝喝茶,往榻上一歪,可不是極好的麽?”

這二個小姑娘自用過午膳就興奮得厲害,是以午覺也不睡,便來此處等着了,好半晌才見印之出來,又說這話,哪有依的。

一個二個晃着印之的胳膊,撒起嬌來,“好嫂嫂,那戲可以過會子再聽,左右帶咱們練一練也只需片刻,您就起來罷~”

印之叫她二人弄得頭大,卻也清醒不少,輕嘆一聲,道:“成了,去揀個陰涼地兒站着罷。”

小姑娘們歡歡喜喜小跑着去了。

初為人師,印之亦有些興奮,學着蘇岱的模樣,扯了一根細柳條,輕輕甩着。

“先不急着練,站好了,閉上眼。”女子打量二人一眼,無奈搖頭,“下回來時,穿件騎裝或是男裝,衣袖飄飄不方便。”

兩個小的點點頭站直了身子,聽那溫柔女聲道:“練拳腳為的是以自然之氣養自然之體,因而第一樁,便是學着吐納,深吸慢吐,松下身子。”

秋槐的确體弱,用了午膳,仍是暈乎乎的往一旁倒,小丫鬟忙去扶了,桑枝斟了杯蜜茶端了過去,飲了兩口,面色瞧着才稍好些。

這邊疏棠底子卻不錯,穩穩站着,表情和緩,倒像是舒服着。

印之後頭又挑了些不費力的動作,與她二人練了,一套下來,也發了不少汗。

桃枝在廊下擺了三個位置,正對着小戲臺,三人坐下歇息。

面朝着戲臺哪有不心動的理兒,這茶喝着喝着便缺了些味道,印之擡眸,頗有意味的與桃枝對視一眼,那丫頭識相地比了個手勢,一溜煙跑沒了。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今日日頭不盛,那戲臺子也不多曬,樟樹葉茂,灑下層陰影。

沒多會兒,只見桃枝笑着回來了,後頭還領着一個,印之正要開口問,這人卻自己上前來,定睛一瞧,不是旁人,正是問葉。

印之不覺好笑,道:“那幾日只見你聽戲上瘾,倒不知也喜歡念戲?”

問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回少夫人的話,小的原先跟上回來的那戲班子學過些皮毛,要不您先聽聽看?”

女子笑着颔首,“桑枝,去取《鏡花緣》的《上苑催花》一折過來。”

問葉的确很像樣的,引得疏棠與秋槐二人陣陣發笑。

透過問葉,印之想到的卻是蘇岱今早瞧摘錄的模樣,不覺神游一回。

這廂蘇岱正安安靜靜的坐着讀書,時而圈描,時而誦讀。

今早一事,他心覺江印之聰慧機敏,富有才情,瞧事通透,是個明白人,再一想自己,這些年雖說随心所欲,行事自由,不過,原先所樂,而今也不過如此。

随心随心,心何在?所欲所欲,何來欲?

人謂此超脫,然而蘇岱自知虛無,是以總該尋個法子掙脫眼下困境。

能有永久的樂事麽?

目見,耳聞,手寫,沒有結果。

眼見江印之,耳聞江印之,下筆仍是江印之。

罷了罷了,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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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時初,天隅院裏便聚了不少人。

蘇岱立在人前,數一回人數,見人齊了,才領着往門口去。

翠雲峰據此約有一個時辰的腳程,是以三嬸子安排了馬車,如此快些。

蘇岱與印之坐前頭的翠蓋朱纓八寶車,疏棠、秋槐并兩個小妹妹乘一朱輪華蓋車,蘇遷則騎馬在前頭領路。

印之上車後便打量了蘇岱一眼,溫聲道:“你怎得不騎馬?”

“這可不是你的偏見了麽?男子也不是定要騎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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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天門傳》胡謅其他書名化用努力努力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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