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心事重印之生疑慮
才進屋不久,天色瞬變,黑雲遮日,室內無光,桑枝忙點上了蠟燭。
“今年的雨季來得比往年早了些,五月初動靜便這般大了。”桃枝拿了兩盞琉璃燈,擺在矮榻旁的木幾上,道。
印之換了常服,歪在榻上,不知何時能似宋君一般,一人一馬,疾馳在野,泰都,大崖,哪裏都去瞧一瞧呢。
蘇岱直接入了書房,書案旁有個纏枝蓮紋的青花瓷畫缸,東翻西找,在缸底尋到一本小冊,輕輕撫平折痕,端坐在書案前,閉目半晌,才敢打開。
十四離家,泰都兩載,世道險惡,千般艱難,萬般歡喜,不過一本小冊,三兩亂語。
少時讀書行路,滿心“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到底是張狂了些,為國為民,笑話一樁。
老師曾言,“有這樣的心思是好事,不過,你可要去問問天下人,需不需你,來兼濟呢?”
不值得,不值得,天下人不值得,我也不值得。
今日馬場一行,“那便不必遮掩”,如今想來,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為國為民,是你自己想做的事,與國家如何待你,與天下人如何待你,有關系麽?
我蘇岱是自私之人,為國為民四字是為自己,想高人一等,想睥睨蒼生,如此使我高興,因而才做的,便是卑鄙又如何呢。
泰都,該故地重游了。
思索一回,這些東西似乎也沒有那麽難堪了。
今日的晚膳用得也安靜,氣氛總是奇怪,卻又和諧。
外頭仍是大雨,烏壓壓,天氣又悶,難覺暢快。
晚膳之後,蘇岱披了蓑衣,帶着鬥笠,道了聲“出去一趟”,便不見人影。
印之無可無不可,在燈下做些女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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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所想,如今都有了苗頭,眼下倒有些茫然,一瞥眼瞧見桑枝在榻尾打絡子,桃枝在矮凳上發愣。
大約己之所欲滿足的差不多,便有閑工夫操心旁人了。
驀然放了手邊的物什,溫聲開口,“桑枝,你今歲二十了麽?”
“嗯,正好二十。”桑枝有些不好意思,低聲應道。
“可想了別的路走麽?”
桑枝放下東西,桃枝一聽閑聊的話頭,精神起來,挪近了小板凳,豎起耳朵聽。
“姑娘,桑枝與桃枝不一樣,胡家人多,後院是非也多,這樣那樣的把戲,層出不窮,腌臜東西見的多了,哪敢有什麽念想,姑娘身邊是桑枝最好的去處了。”
話一出口,聲音竟哽咽了些。
桃枝忙與她,遞了手帕,不知該如何安慰。
印之見了此番情景,低嘆一聲,“無人逼你,若是願意在我身旁,自然是好的。”
“姑娘,我也是,我也是。”桃枝急急開口接了。
她這一聲倒引得三人輕笑起來,印之擡袖掩面,道:“你比我還小些呢,咱們回頭再說。”
這邊蘇岱穿過街巷,去尋李岩。
甫一進門,二人對視一眼,便開門見山,“岩兄,咱們去一趟泰都罷。”
聞言李岩一怔,将門拴上。
“這是為何?”與蘇岱拿了巾帕,斟了熱茶。
這人解了蓑衣,擱在門邊,撣了撣袖上沾得水珠,留下兩痕水漬,而後撩袍坐下。
沉了沉聲道:“思前想後,還該同老師做個了結,你原是受我連累,有家不能回,此事拖得夠久了。”
李岩悶着頭,握緊了瓷杯,頓了一會兒,才道:“本是我心甘情願,不為你,亦如此。”
他并不回應是否一道去泰都,只擺弄手中瓷杯。
蘇岱安靜等着。
“岱兄,金環,金環…罷了,我家那些魑魅魍魉也該消停消停了,不過,咱們五月底再去,可好?”李岩說得斷斷續續,情緒波動得厲害。
“嗯,左右此事只關咱們倆,林萬宗與張載明處莫說漏了嘴,詳細處,過些日子再定。”
李岩颔首,蘇岱起身告辭,穿戴整齊,溫聲道:“兄弟六年,不該叫你一人承受這許多。”
于你,我總是問心有愧的。
……
雨勢不減,時辰不早,那人仍未回來,印之不覺多往外頭瞧了兩眼,漆黑一片,樹影微顯,窗前雨點映着燭光。
琉璃燈中蠟燭漸短,才隐隐約約見一人從前頭回來。
随即起身相迎,柔聲道:“怎麽這會兒才回來?”
“有些要緊事與岩兄商議,是以未察時間。”蘇岱說得不疾不徐,往隔扇後換了衣裳。
不知怎麽,女子總覺得此人今日與往常相異。
夜裏二人背對着睡,各自清醒。
印之驀然出聲,“蘇岱,你睡着了麽?”只聽男子那處有側身的動靜,便也随着翻了個身。
“問罷。”那人慢悠悠地吐了兩個字,聽不出情緒。
“前人說良師益友,你帶我學了許多,比之師友,更甚。”印之瞄着身旁人的輪廓,認真說道。
蘇岱默不作聲。
女子心中愈發懷疑,無奈道:“算了,睡罷。”躺平了身子,閉目養神。
書房卷冊頗多,他并非不學無術。
與林、張、李三人皆是多年好友,父親曾言李岩秉性剛直,心有大義,另二人心思簡單,那麽,他也不是偷奸耍滑之輩。
人言他常不着家,不過,自入府以來,卻沒見他東奔西跑,出過遠門。
嘴邊經常挂着“随心所欲”四字,随心之人,則非因成婚,才收心。
糊塗賬糊塗賬,果然不該深究,閨閣十六載,學成半個古板,一事不知,一事不曉,思來想去,益發不安,一夜未眠。
身側的蘇岱亦是難眠,一夜未合眼。
今日想明白了當做之事,本該随心所欲,毫無顧忌的,自己的事了,便該同從前那般常往泰都,多日不在家。
可眼下,自己已經婚配,江印之又是個愛玩的,若随她出去,一則府上有人閑話,保不齊她心中在意;二則她見識少,玩不出花樣,時間一長,庭院深深,鎮日籠閉。
蘇岱啊,你給了她希望,現如今又将人撇下,這算個什麽?
若要帶她出去,人情水深,自己有旁的事做,不能悉心照看,難辦難辦,待事了再做打算罷。
翌日清早,印之滿腦子皆是蘇岱的前塵往事,東猜西想了許多情況,實在好奇得緊,是以坐起身來,待人醒了,便開口問他一問。
男子微睜了眼,伸展了身子坐起,正瞧見女子晃晃悠悠坐着睡着了,要倒不倒的模樣有些好笑,略略勾了勾嘴角。
伸手扶着印之躺下,不想她忽地抓住自己的手,迷瞪瞪睜開眼睛,又輕輕閉上,口中喃喃道:“你別走,我有話問你。”
蘇岱哂笑,“嗯”了一聲。
“疏棠說,你原先常不在家中,可是真的?”說話間睫毛忽閃,似是累急了。
“真的,珍寶閣從泰都進貨,原先這事總是我在操心。”男子任由她抓着,仔細答道。
“為何你最近就不愛去泰都了呢?”
蘇岱忽地呆愣住,半晌才接道:“出了些事,覺得沒意思,很快,會再去的。”
女子強撐起身子,迷迷糊糊問:“那,我可以去了麽?”
男子擡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并無異常,“你或許還需等些日子。”
“好,我信你。”說罷,便閉上眼,昏睡過去。
蘇岱伸手護住她,慢慢将人放下,掖好被子,起身下床。
有些五味雜陳,又來了又來了,蘇岱,你有何資格替人做選擇呢,難道你不照看她,她就去不得了麽?她心裏未必事事需你來照看的。
思及此處,不覺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往院中練習吐納去了。
雨停,出了些日頭,浮雲漫天,悶氣散去,添些清爽。
印之睡至午時方醒,頭昏腦脹,身子沉沉,雙眼酸澀,桑枝進來說了時辰,倒是着急換好衣裳,穿戴整齊,往膳廳去了。
蘇岱已在裏頭等着了,面上似笑非笑,擡眼望她,“昨兒怎麽了,半夜不睡覺,倒坐起來等我?”
女子伸手接過碗筷,“你讓我問罷,我說了你卻不接話,可不是引人胡思亂想麽?”
聞言,男子先是一怔,而後輕笑出聲,道:“我昨日亦是出神得厲害,許是未注意,若在有這回事,你便多說幾遍。”
印之撇了撇嘴,瞧見了松鼠桂魚,登時雙目放光,口舌生津,開了胃口,無意搭理那人。
用過午膳,才剛睡起,無意午覺,便在院中美人靠上坐會兒,如今正是荔枝當季,又大又甜,喜滋滋地剝了吃,不覺眉開眼笑了。
蘇岱在廊下來回踱步,本是午膳撐得厲害,消消食,哪知瞧見女子吃得歡樂,興起湊上去取了一個嘗嘗,後頭索性坐在她身旁,一道吃了。
沒一會兒,一盤荔枝就見了底,二人還有些意猶未盡。
“日後需少用些,如此傷胃。”蘇岱撫了撫肚子,無奈道。
印之習慣這般,并不難受,嗤笑一聲接了:“話雖如此,美食當前,該随心所欲得好。”
男子沒法子狡辯,随她說了,起身踱步。
那邊正巧疏棠與秋槐過來了,這兩位練了些時日亦有了些效果。
“秋槐,原先你家隔壁的林樂時今夏過來避暑,昨日我與你表嫂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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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開心開心
走一波小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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