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小別離忽生相思意

夜來蘇岱難眠,原先總與印之提起“咱們不必與旁人一般”之言,如今瞧見李岩與金環好的蜜裏調油,心頭羨慕,還有上回,見張載明娘子送傘,亦是豔羨。

蘇岱啊,為何相較?你究竟要如何呢?

翻來覆去,披衣起身,自研了墨,鋪開紙,寫起信來。

昏燈一盞,不覺一夜過去,筆尖墨幹,仍是素紙一張,眼見破曉微光穿戶,才要落筆,只有幾痕輪廓。

忽地回神,不覺想了她一晚,若有所思,重新沾墨,鄭重寫下幾字。

“可有不習慣處?”

男子瞧了一會兒,此一句,大約夠了。

尋了信封仔細放好,慢悠悠寫下“江印之親啓”五字,喚來問葉快馬加鞭送回浔都。

而後才洗漱更衣,往院中去了。

……

這邊印之午睡醒來,三嬸子便送了新的賬冊過來,說是先不急着瞧,過會兒先去尋她一趟,有話交待。

是以用了茶,換身衣裳,往西北角的與丹院去。

甫一進門,瞧見二姑娘沁棠正坐在院中秋千上,側頭倚着繩索,眉眼低垂,面露憂愁。

印之溫聲開口,“二妹妹。”

那姑娘聽了動靜,擡眼見她,歡喜起來,“嫂子,有些日子沒見你了!”

“算算的确是有小半月了,怎麽自己在這處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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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棠輕嘆一聲,應道:“大姐姐婚期已定,就在下月十六,我想着大約自己也快了,不知日後如何,是以發發楞,胡思亂想些。”

女子擡眸打量沁棠,頓了頓,慢慢道:“我不能同你講什麽日後之言,妹妹還該過好眼下才好,左不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安心些。”

那姑娘思忖一回,便道“算了,誰想它去”,又想起些什麽,轉了話頭,“嫂子今日來做什麽?”

“三嬸子喚我,想是有事要交代的,她眼下在書房麽?”印之向書房方向望望。

話音剛落,便聽那處傳來聲響,“素日想做神仙便罷了,如今竟還随人去雲游,口信也不往家捎一個,我只當沒這個相公,日後叫方丈不必告知我了。”

沒一會兒,一個布衣小和尚推開門,匆匆離開了。

印之愣在原地,此刻進去不合時宜,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嫂子不必擔憂,母親瞧得開,早不将父親放在心上,想這個不如多掙些銀錢了。”沁棠神色淡淡,坐回秋千,柔聲安慰。

女子微怔,猶豫之間,三嬸子自己出來了,“岱兒媳婦,來了怎麽不進來?”

面帶笑意,溫柔和善,印之頗受震撼。

今日為的是年半節慶,三嬸子有意想叫自己打打下手,幫着操持操持,本是應當,自然爽快應了。

末了,婦人忽道:“下午那事見笑了,還望你莫要張揚。”

印之趕忙點頭,“印之明白,嬸子放心。”

那人笑着應了,“回去罷,過兩日有的忙呢。”

自與丹院出來,不覺思緒煩亂,小輩婚事,長輩婚事,婚事婚事,究竟該哪般呢?

行至天隅院中,想起蘇岱已往泰都,只覺心思不知同誰講,深感寂寥。

今夜獨自入睡,身旁空蕩蕩,更添孤獨,背過身,閉目養神。

習慣了的事,一時不同便要記挂許久,合該注意着些,此人若是不在,自己也當過得不錯,哪裏就得依托着他呢。

于是下定決心,自明日起,還照閨中日子度送,不受習慣之擾。

翌日清早,便先與自己列了張單子,記錄應做之事,今日攏共三件。

其一,院裏架個秋千,既不能總聽戲,也該換個法子消磨時間,瞧着沁棠的秋千倒是合适的。

其二,理理賬冊,尋人問問年半節慶往年的先例。

其三,閨中常瞧着香樟發愣,此處沒有香樟,芭蕉也好。

誰想前兩項做完,才只是一個上午,倒了發愣時,瞧着那芭蕉,心裏不自覺想起蘇岱不知在做些什麽,平日瞧那賬冊總覺得費工夫,今日無事仔細一瞧,卻也只是一會兒罷了。

秋千初時有趣,多玩幾回,便也無趣了,不如掃街來得痛快,不如騎馬來得逍遙,沒意思,沒意思啊。

正是百無聊賴之際,見院中一小厮匆匆奔來。

“少夫人,大爺有信給你。”

印之不覺彎了彎嘴角,坐在美人靠上,字跡熟悉,“江印之親啓”,指尖輕觸,繼而小心拆了信封,六字而已,“可有不習慣處?”

心中答道,無聊得厲害,辰光難消。

稍坐一會兒,擡腿往書房取了筆墨,洋洋灑灑寫了三四頁,盡是日常雜碎,偏寫得有趣,于尾頁落上款,才忽覺怎麽寫得這樣多了,又好似并未說盡。

手指輕叩桌面,又提筆在落款後添了一句,“還望明日再來信。”

她怕蘇岱今日拿不着信,白期待明日,便也托人加急送去。

……

蘇岱今日本想去珍寶閣的供應鋪子瞧瞧,奈何李岩強留他陪着,是以在屋中憋了大半日。

“岱兄,不出未時,我父必至,我不願單獨見他,才拘着你,還望見諒。”李岩面色慘淡,語氣頗不好意思。

蘇岱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咱倆個,還說什麽見諒不見諒麽?”

沒一會兒,便見門前一陣吵鬧,正是李父帶着人闖了進來,還未瞧見李岩便高聲大喊:“回來了還不回家,要我請你不成?”

李岩沖着蘇岱無奈皺眉,“他總是如此,莫要見怪。”

說罷便擡腿到院中向那人行禮,“父親。”

“哼,回家。”

李岩默不作聲,一動不動,李父見了忽地溫聲哄道:“從前之事,我不與你計較,你也莫揪着不放。”

“你不與我計較?父親可有計較的資格?金環該不該計較?”李某聲音冷淡,怒而不顯。

李父聽聞金環二字,猛地一震,面上卻有些害怕,忙道:“屋裏說,屋裏說。”

蘇岱瞧見二人言語不投機,又提及家務事,不便上前,只在裏屋等着,見人入了西廂房,鎖了門,知道是有事要談,便自顧自打發時間。

“你可知咱們家新得了爵位?”李父有些得意道。

李岩冷冷接了:“那又如何?”

“皆是你繼母的功勞,至于那金環原也是金家不讨喜的女兒,我給了他家一大筆錢安置此事,人也未多說,不過是另擇門親事罷了,你莫要與主母生氣。”

“你是嫡長子,又最像我,這爵位自然還是要留給你的,在外兩年,該想清楚了,利弊之選,明眼人一瞧便知。”

李岩愈聽面色愈青,“我絕不會像你,金環何罪,要替你換爵位,何況非是你自己掙的爵位?”

字字铿锵,聽得李父一怔,驀然輕笑出聲,“我知你定瞧不明白,直性子,随我。我且問你,金環出事當日,你在何處?”

李岩不明所以,“岱兄忙常無閣的事,要我幫襯。”猛然想起些什麽,顫聲道:“是…陸先生要保他。”

李父颔首,“蘇岱那小子本是個有福的,誰叫性子木,還自己跑了,若沒有金環的事壓一壓,常無閣能放過他?”

“不是金環也會是別的姑娘,總是女子醜聞最易轉移視線,偏巧你弟弟幹出那事,你又與此事有些淵源,再加上梁氏家中人脈,這才撿了個爵位。”

李岩眉頭緊蹙,嘴唇翕動而吐不出一字。

“明日記得回家,你先好好想想。”那人見一時半會兒說不動他,撂下話走了。

蘇岱見李父出門,立即鑽進廂房,卻見李岩呆愣愣癱坐在炕上,一瞧見自己,忽地瞪大了眼睛。

“岩兄,這是怎麽了?”

李岩閉眼喘了兩口氣,“明日,咱們去尋陸先生。”

“成,不過你有些反常,可是知曉了不得了的事麽?”蘇岱仍問一遍。

李岩只神色複雜的盯着他看,好一會兒才接了話,“改日再說罷,我想獨自待會兒,你先出去。”

雖心中不解,還是照做了。

李岩向來心思細膩,不喜人多問,該說時自會開口,自己何必着急,如此想來心中舒暢不少,尋了卷閑書瞧起來。

晚膳李岩仍在屋中,蘇岱一人沒滋沒味用了,雖覺應理解岩兄,然心中好奇不能遏止,愈發胡思亂想了。

正在入神,忽見問葉的手在自己眼前揮來揮去,“大爺,少夫人有信來。”

聽見這一句,蘇岱立即醒了神,着急忙慌拆了瞧。

每頁瞧完,笑意愈盛,旁的事皆抛諸腦後。

心道:既過得這麽有趣,為何還要添句“還望明日再來信”?江印之,你慣會騙人的。有功夫寫這個,想來十分不習慣罷。

問葉在一旁瞧見主子傻笑,默默呆立,成家果真好,做什麽都有人惦念。

“問葉,去備筆墨紙硯。”

才坐在書案前,便提筆寫了,亦是滿滿當當好幾頁,他仿着印之的格式,一件件寫下兩日所遇,可恨自己為何不多注意些,通篇不過三兩件事。

今日驿站已經歇業,是以問葉取了信預備明日盡早去寄。

屋內剩蘇岱一人,思及傳信一事,不覺懊惱,原只當成婚麻煩,總要說些無用之事,如今,自己又在做什麽?江印之呢,可會覺得自己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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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月亮好圓呀,十五的月亮真是十六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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