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加急信暗表思念心

可恨随心所欲,總與旁人相關。

神思恍惚間,悠悠入睡。

浔都城蘇府內,女子只穿着中衣,獨坐窗邊,矮榻上擺着繡線等物,一盞琉璃燈,裏邊細燭漸短。

昨夜想着不該将心緒與他人相連,今日卻叫一封信撥動心弦,久不能靜,這習慣大約要許久才能改了罷。

若是順其自然,眼下之事,亦算得上一番新奇經歷了,古來遙傳尺素的女子說是思念遠人,如今自己大約也是這般想着蘇岱麽?

如此情緒并不難耐,不為新詞說愁,淡淡憂思自上心頭,想來是好事,習慣之養成,正因順人心性,何苦拘着自己。

思索一回,倒覺心中纏綿,細細體會夜來懷人之感,安心睡去。

早間吐納時,印之面色淡然,較之昨日下午煩悶,已是沉靜不少,不覺站了許久。

睜眼時,萬物清明,諸事皆宜。

平日以為賬冊雜亂,眼下做起來愈發娴熟,沒一會兒便整理清楚了。

金環姑娘近日無事,托人傳了口信,下午過來,印之早早叫人備了荔枝蜜茶,并些精致糕點,以防學舞後腹中空空。

正巧疏棠與秋槐一道過來了,左右下午無事,便想在此處瞧瞧玩。

斷續學了些時候,如今完整跳下一支舞亦非難事,是以金環便直接演示一遍,叫印之先自己記了動作,若有忘了的,自己再提醒。

印之習慣此法,溫聲應了,在一旁自己舞起來。

疏棠、秋槐二人未見過金環姑娘這般善舞之人,呆愣愣立在一旁,目瞪口呆,驚訝至極。

待人退至一旁,淡淡瞧着嫂子起舞,二人便慢慢湊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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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環姐姐,你跳得實在太好了,便是楊娘娘在世,怕也要自愧不如的。”疏棠目不轉睛地瞧着她。

那女子只是淺淺一笑,“多謝誇獎。”便轉過臉,去看印之的動作。

想來此人不愛說話,倒是自己讨人嫌了,疏棠心中思忖一回,與秋槐互望一眼,也轉而去瞧嫂子了。

“算不得行雲流水,剛中帶柔,卻也有些意思了,動作不夠流暢,記得卻全,多練幾日,就不會這般拖泥帶水了。”金環微微颔首,清清冷冷說了一通。

她以往皆言自己氣勢不足,軟塌塌的沒勁,今日的評價,已是誇獎了,印之不覺歡喜。

更衣畢,四人在廊下用些吃食。

“金環姑娘,快嘗嘗這茶。”印之提壺斟了四杯,先遞與金環。

那人先是一抿,便要放下,瓷杯将挨在桌案上時,實在不舍端起複飲一口。

有些不好意思道:“金環以舞為生,按理當注意身形,應少食注意才是,不過這茶清甜,叫人一時忍不住。”

三人輕笑一回,疏棠先接了話,“不妨事不妨事,改日金環姐姐過來教我與秋槐,包你胖不起來!”

說罷,引得金環亦發笑了。

“表嫂,這是幹荔枝泡的麽?”秋槐雙手托杯,輕聲問道。

“這個麽,上月的荔枝又大又甜,桑枝讓院裏小廚房閹在罐中,淋上蜂蜜,封起來,偶爾煮些水喝,你們若是愛喝,還有幾罐子,回頭我叫人送去。”

金環怕自己忍不住多飲了發胖婉拒了,疏棠撫了撫腰際新長出的肉亦道了“不必”,只有秋槐紅着臉應了。

閑坐一會兒,印之随意往院門瞥了一眼,見昨日那送信的小厮仍是匆匆而來,心頭不覺期盼,面上微紅。

三人不明所以,印之起身走到小厮跟前,接了信,笑意難掩。

“可是我哥哥寄了信來麽?”疏棠面露促狹,打趣道。

“嗯,大約說些雜事罷。”說着坐回原處。

金環若有所思,道:“你二人這信,是日日加急麽?”

印之撫着信封,“昨日我寄與他是加了急的,不過,浔都與泰都坐馬車半日便到,想來不加急亦是快的。”

“你說笑了,不加急需得三日,寄信者多,送去驿站,少說得排上三日的。”金環淺笑道。

聽聞此言,印之微愣,昨日,蘇岱那六字,竟也是加急送來的,不覺生出些奇異之感。

……

這邊蘇岱心思煩亂,一覺醒來,心中困倦,神色恹恹,李岩昨日究竟為何反常,情緒為何就被人牽引,渾渾噩噩,洗了把冷水臉才好些。

方至院中,那人已在等着了。

“岱兄,用了早膳,咱們便去罷。”

見了老師,便能定心了麽,自己心裏有八分好奇,因而點了頭。

陸府正門口,兩側分停兩輛馬車,一奢華一簡陋,陸先生偏愛如此,物之兩級,都得試試。

二人随着小厮入內,只見房屋布局亦是兩邊對比鮮明。

那人大約早猜到今日自己會來拜訪,于後花園內擺了茶水,靜靜等候。

蘇岱與李岩先後行禮,與那人對坐。

陸先生一襲水藍衣衫,擡手斟茶,慢慢開口道:“你二人,誰先說?”

二人交換一個眼神,蘇岱先接了話。

“原先,您道常無閣黑白通吃,無端坑人錢財,卻也算得上劫富濟貧,可兩年前,閣裏人分明平白搶了泾江樓,逼得胡老板一家妻離子散,難不成老師只瞧弱者可憐,不想想無辜的富人麽?”

那人面色不變,閉目靜聽,不疾不徐道:“不想,不想,我誰也不想。”

忽地輕嘆一聲,繼而睜開眼,沉聲道:“蘇岱,眼界還該大些,天地六道,有生有滅,有得有失,不是與你說過麽?世道總陰陽相衡,有人失必有人得,輪回總在六道之內,何苦單揪着人不放呢?”

此話一出,蘇岱微怔,李岩卻好似大受震撼,不住地發顫。

“你從來都這般冷情冷性,因為失的不是你,便袖手旁觀麽,倘若有天老師你一無所得,還能談什麽世道守恒麽?”細思一回,蘇岱朗聲反駁。

那人驀然大笑,“你當懂得的,超脫萬物,淩駕衆人,管他們如何,我自狂放不羁而活,難道你不是這麽想得麽?”

“你這是詭辯。”蘇岱強作鎮定,冷聲答了。

“哦,那麽,你萬事以人為先麽?蘇岱,我的好學生,你能回來,不就是明白你之所作所為皆是為了自己,與那胡老板不識你的好心無關麽?”

忽地被人戳了傷口,男子定定難言,閉眼吐納。

陸先生仍繼續道:“看看你,兩年了,還不能波瀾不驚麽?真是沒長進。”

蘇岱擡手撫了撫心口,忽地想起與江印之在馬場那日自己所說,“那便不必遮掩”,心覺鼓勵。

穩了穩聲音,道:“是,我是這般想的,眼下還不能依心而行,不過,所做之事不論動因,都會有結果,與旁人無關,我也不是熱心人。”

陸先生抿了口茶,微微點頭,“你心裏念着随心所欲,怎麽反怪起我的随心所欲呢?”

“人之所欲當自我約束,老師所圖,事關旁人,您怎麽就不想想那些人的随心所欲?”

蘇岱聲音愈沉,心裏漸漸有了節奏。

只見那人輕笑一聲道:“你說的是胡老板,還是金環?”

李岩聽聞“金環”二字,稍稍回過神來,擡眼盯着對座之人。

蘇岱不知此事竟還牽扯了金環出來,有些奇怪,“金環與此事何幹?”

“啊,我還沒與你說,不如叫李岩說說,金環為何成為笑柄?”陸先生目光轉到李岩身上,頗帶玩味之意。

昨日從父親處得知,金環之事與岱兄相關,分明他并不知情,人是怎麽了,難道一句為他,便要将所有因由都歸咎于他麽?

李岩思忖一回,淡淡道:“陸先生為了壓下你去常無閣大鬧之事,這才在街巷大肆傳播金環被辱的醜聞。我知曉,與岱兄無關。”

蘇岱心中一動,眼中忽有熱意,“為什麽,老師你,要替我做選擇?”

“我從不替人做選擇,只替自己。今日累了,回去好好想想因果,明白了也不枉我教你一場。”

……

二人慢悠悠從陸府出來,相望無言。

走過半程,李岩忽地開口:“眼下,我很想回浔都,這個爛攤子随它罷。”

蘇岱輕嘆一聲,“這般回去,大約又是一年不得安眠。那日喚你去幫胡老板,是我思慮不周,對你,總是問心有愧的。”

“你知我素日愛多想,幫忙一事是我三思做的決定,與你無幹。”

二人回了宅子,所思甚多,難以理清。

“問葉,去備些刺繡所需的物什。”

蘇岱想着印之倚在榻上,穿針引線的模樣,回憶起她說得話,所思随針線流動。

糊塗賬,世人不論原因,只看結果,好不值得,看,原先想得明白,再次接近仍是惱羞成怒,沒點長進。

繡了沒一會兒,印之信到。

他心中疲累,手也懶得擡起,将幾張花箋攤在書案上,今日印之只寫了寥寥幾句。

“蘇岱,‘可有不習慣處’的意思是,你很不習慣罷。”

“你在想我。”

“我猜,你在想我。”

蘇岱瞧着熟悉的字跡,心中安穩,擡手取了紙筆,慢悠悠落下一行字。

“我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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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詭辯,不要深究,都是作者私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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