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長相談卻念花樓事

這邊印之寄過扇嚢,靜坐書案前,呆愣愣瞧着滿桌花箋,渾身洩氣。

女子悲秋情緒大都無端而起麽,心性不堅,偶有歡樂便喜形于色,一日之內,大喜大悲,如此不好,還該我心常定才是。

定在何處?

原先所願,縱馬行路,游歷人間,或許遇上一人,結伴同行,不論男女,無嫁娶,無生子。

說到底,樁樁件件,皆沒有經歷過,白日做夢,天黑也做夢。

無所依憑處,我靠夢存活。

如今嫁了蘇岱,常覺眼下日子是極好的,也算是同伴麽?

人之相待,有相同之處,為何還要分什麽父女,男女,同窗,祖孫,只有圓房之差麽?

他何時回來啊,我很想同他說這些。

晚間睡得迷糊,卻還記得懷人。

瞧罷,天底下哪有赤條條來去的家夥,都得千絲萬縷相連。

……

翌日天方蒙蒙亮時,問葉已在院中安排車馬,昨夜送過貨,今日東西不多,算得輕裝。

蘇岱在李岩門前等着,手中輕搖折扇,面露不耐,瞧着有些心焦。

好一會兒,才見人開門。

李岩不知他在等,心內腹诽,原先這人可是千催萬催,不到火燒眉毛瞧不見的,今日怎麽了,是以開口道:“你為何怎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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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岱揚了揚眉,道:“那你為何這麽慢?行了,路上說,走罷。”

話音才落,轉身邁了大步往車上去了。

李岩還未坐穩,蘇岱便擡手叩了兩下車廂,“問葉,走了。”

“眼下還早,到家正巧用午膳,何事叫你這般着急?”

只見男子從腰間掏出扇嚢,慢悠悠收了折扇,道:“歸心似箭。”

李岩撲哧一聲笑了,稍坐一會,轉了話頭,“泰都事了,無事牽挂,岱兄回了浔都,要做些什麽?”

蘇岱心頭一震,嘴唇翕動而無言,有執念時,至少還能尋個事頭,打發時間,沒有念想可怎麽過呢,裝着江印之麽?可她說過若另有心儀之人,望放她離開。

依憑執念,執念會解,依憑人心,人心易變,依憑自己,眼下迷糊,無論依憑何物何人,哪怕自己,我都覺得不值得。

“岩兄,說無欲則剛的,那人大約是個騙子。”

李岩擡手打起小簾,朦胧光影穿簾而入,“從你在意的人事物着手,尋你的欲,大約有用麽?”

蘇岱默不作聲。

清早路上少行人,馬蹄聲急,順風到家,不過兩個時辰罷了。

李岩去尋金環,不願在蘇府用飯,是以蘇岱獨自入內。

丫鬟小厮正忙,園子裏零星挂了彩條,年半了,大妹妹要嫁了,成家立業,人道女子成婚便是歸宿,男子還需立業,眼下真是一塌糊塗。

回城時心急,不知為何,到家卻又定下心來,想到即将見到江印之,思緒複雜。

甫一進院門,夏日寂寂,隐有蟬鳴,桑枝正端着茶托要進去伺候,一瞧見蘇岱,面露喜色,正要開口,卻見蘇岱伸出手指,擺了個噤聲的動作。

昨日之事不可留,今早印之便歇了心思,自老太太處請安回來,鑽進書房,放寬心摘抄些詞句,此刻正是入神之際,是以并未察覺有人入內。

清香袅袅,卷冊在前,素手執筆,腰肢亭亭,微微低首,眼波不動。

本意要唬她一唬,如今一瞧,這想法當真無趣,輕輕打起簾幔,在老位置坐下,支起手肘,托住下颌,安心看她。

言語果真無用,只是瞧着你,竟然覺得很好了。

“回來了怎麽也不出個聲?”女子驀然出聲,擡眸見那人目不轉睛的瞧着自己。

蘇岱不動,溫聲道:“路上李岩問我泰都事了,該尋些事做,眼下正在想。”

印之輕笑一聲,起身走到蘇岱身旁,“你今日起得很早。”

男子微微仰頭,伸出一只手來,道:“不知為何,很想見你。好像沒有理由,就是想見你。”

女子抿嘴笑了笑,擡手牽他,“你去了一趟泰都,很不一樣,是常無閣的姑娘教你的麽?”

此言一出,蘇岱騰得起身,一手輕攥着印之,疑問道:“嗯?這關常無閣何事?”

偏巧此時桃枝過來喚二人用膳,女子忙松開手,先出去了,倒叫蘇岱一頭霧水。

用飯時,幾次想開口問她,又見印之筷子不停,鼓着腮幫,尋不着機會,便也算了,過會兒再問也來得及。

外出幾日,奶奶與母親總會擔憂,是以飯畢蘇岱先去長輩處問安,回來屋裏屋外尋了兩圈,卻不見印之,兩個丫鬟也不在。

“缬草,少夫人哪去了?”

小丫鬟一臉迷茫,道:“回大爺的話,才見少夫人帶着桑枝,桃枝走正門出去了,去哪卻不知。”

蘇岱不明所以,微微有些氣悶,怎麽連個信兒也不與我留,做什麽去了。行至書房,拴上門,随意翻看印之的摘錄集。

餘光一瞥,只見書箱上壓着一張小紙條,“二嬸子帶我去隴春茶坊坐坐。”

才剛的煩悶登時煙消雲散,隴春茶坊,二嬸子這是去相女婿了啊,不覺哂笑,換了衣裳,亦往林萬宗處去了。

……

印之與二嬸子上了二樓,揀老位置坐了。

“岱兒媳婦,你既來過好些回了,便由你點壺茶罷,我素日不挑的。”夫人衣着簡單,聲音柔和,說話間不時打量樓梯口。

印之先溫聲應了,又伸手招了小二上茶。

“岱兒媳婦,你瞧着那林家小子怎麽樣?”二嬸子擡袖掩面,低聲道。

女子微怔,雖說早有預料,到不知嬸子這般直接,亦是擡起袖子,道:“心性天真,待人真誠,不過倒像個無意婚配的。”

婦人輕輕颔首,接道:“果真是人以群分,與岱兒一個樣子,不過眼下看你二人卻也玩得來,瞧瞧,試了才知結果或許不錯呢。”

說罷微微一笑,印之若有所思,并不答話。

“來都來了,要不叫那小子過來,我瞧瞧。”二嬸子狀似無意,往樓梯口瞥了瞥。

女子淺笑,頓了頓,溫聲應了。

而後朝小二揮揮手,詢問他家掌櫃可在,那人笑着點頭,轉身去尋。

正巧蘇岱晃着扇子上來了,在樓梯口便出聲喚了句,“二嬸子”。

婦人輕笑着應了,打趣一聲,“着急過來,怕我拐了你媳婦麽?”

“印之生得好看,自然是要怕的。”男子吊兒郎當回了,只見身側人瓷耳微紅。

忽聞外頭一陣動靜,“嫂子!”“表嫂!”

大的帶着小的蹬蹬蹬跑上樓來,林萬宗還沒見着臉,只聽一句,“我那飛鴿傳書的好友這幾日又來信啦~”

進到廂內,只瞧他手中拎着只灰白色的鴿子,林樂時舉着兩根鴿毛。

五目相對,場面尴尬,蘇岱瞧了眼鴿子,心覺眼熟,卻也沒在意,那人模樣好笑,強憋着笑意,輕咳兩聲。

……

“見過二嬸子,岱兄,嫂子。”林某整理了儀容,揀了邊角的位置坐了,若沒有方才的插曲,眼下瞧着還算溫潤有禮。

中年婦女的注意力十分敏銳,淡淡開口道:“既是岱兒好友,自然不必客氣。”稍頓一會兒,繼而又道:“你方才說什麽飛鴿傳書,聽着怪有趣的,是做什麽的?”

林某口沒遮攔,見人便自來熟,一聽人問起,登時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五一十将底透了幹淨。

而後二嬸子便擡手撫額,不知喜怒,起身道:“不早了,咱們回罷。”

出了茶坊,婦人似是有些着急,轉身同後頭二人道:“嬸子有事,先行一步,你二人不急!”

話音剛落,便帶着丫鬟匆匆回家了。

印之低聲笑道:“瞧着像是一家人。”蘇岱一怔,頓了頓道:“的确。”

二人并排穿過街巷,叫賣聲大,煙火氣濃,縱使回家路短,也像穿過人間。

方從角門進了院子,蘇岱忽地側身道:“江印之,過會兒,無事麽?”

女子擡眸望他一眼,輕輕點頭。

“我有話與你講,大約要些時候,你願聽麽?”男子說得不疾不徐,腳步卻不動,大有你不應我不走之勢。

印之不覺好笑,“那你倒是帶路呀,非得在這門口說麽?”

“還不是早上你話說一半,吊我胃口,引我着急。”蘇岱一邊擡腿往前走,一邊口裏咕咕哝哝。

沒一會兒,二人在矮榻上相對而坐,紙窗雖開,外頭無風,裏間仍是悶得慌。

“早上你那意思是我去眠花宿柳,惹草招風了麽?”蘇岱一手放在香幾上有一下沒一下敲着。

女子面露狡黠接道:“我信你不會做那等事,不過,也信你不會什麽都不做,大約去問些事,而你近來奇怪,說不準是聽了誰的話呢。”

臨到末了,尾音上揚,男子知她故意打趣,學着她的腔調,道:“那是,若非去了常無閣,晚上怎麽能叫個小沒良心的,惹得我睡不好覺呢?”

許是因為平日瞧多了話本子,印之總覺得自己品出了些旁的意思,想到原先列的書單,不覺脫口而出,“上回列的書單都瞧過了麽?”

語氣之正經,叫蘇岱一時讓口水嗆了一嗆,“沒。”

女子一回神,想到自己話中之意,擡手理了理頭發,強作鎮定道:“以為,你要我賠一個好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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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在小蘇陪小江上了體育課,舞蹈課,馬術課之後,能收取一些實際的學費了~

今天也是高興而又努力的一天呀~

嘻嘻嘻~

日常被各位天使溫暖到~

感謝陪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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