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為止雨喜制掃晴娘

節慶才過,清早收到浔都家中的來信,冬棠今日出嫁,昨日傳信來,埋怨哥哥為何不能背着自己上花轎再離開,蘇遷身量不夠,明日約莫要出洋相的,待哥哥回來,可該向她告罪。

語調間滿是嗔怪,不見其他,這般敘述益發叫人心疼。

蘇岱攥着信紙,眉間蹙起,輕嘆一聲道:“出嫁之事,總是嫁女兒的人家難受些,不過,好不好的總要她自己試試,冷暖自知,不能全聽了旁人。”

印之歪在書房黃花梨木的靠椅上,翻了兩頁書,溫聲接話,“冬棠埋怨你不送她出嫁,哪裏就想到這處上來了。”

“我與送不送,她都是要嫁的,依着她的性子,怎會專寫封信來怨我這個呢?想是心裏還是擔憂的。”男子神色恹恹,将信紙攤在書案上。

女子若有所思,擱了手中的書卷,“日子還長,性子總該要變的,我嫁與你以來,也知曉了許多,冬棠也會如此。”

蘇岱稍正了正身子,擡眸望她,忽地嗤笑一聲,“那你該多謝我,旁人并不像我這般。”

“我自然謝你,不過,旁人有旁人的好處,倒不必憂心成這樣。”印之淺淺一笑。

那人吊兒郎當的點點頭,“有理。”

而後起身,從畫缸裏取出一卷東西,慢慢鋪在案上,用鎮紙壓平。

印之只當他感慨一番完了便繼續讀書瞧畫,正預備拾起卷冊時,卻聽那人朗聲道:“過來瞧瞧罷,你素日惦記的地方,皆在其上了。”

女子聞聲而起,理了理衣裳,小步走到書案前,大概一望,竟是泗朝輿圖,不覺心潮澎湃,稍俯下身,擡手撫着地方,仔細瞧起來。

“浔都還有西沙海,倚桃園…”小聲念過一回,不覺輕嘆一聲,“出來前想着離浔都遠些,倒忘了自己連浔都也不曾完整瞧過,真是着急忙慌了些。”

蘇岱擡手叩了叩泰都那塊,溫聲道:“你既想着四處皆要瞧瞧,眼下只是順序不一罷了,總還是有機會的,到時從哪來回哪去了。”

印之順着他的手指看去,二人所在之處乃泰都西郊,離城中有短距離,卻也算不得太遠,往東去只見寬廣一片,多山川溝壑,大約人跡罕至,過了山,再往東去,才是大崖。

“近來雨水多,天氣又悶,街巷集市亦逛過幾回了,沒有熱鬧湊,若是尋個山間小屋消夏,應當是美事一樁,你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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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聞言,立時直起身子,擡眼相望,面色驚奇,疑問道:“住在山上?”

蘇岱淺笑着颔首,“原先有個相熟的好友,他家有個茶園在泰都東郊的山腳下,我人在浔都時他便再三來信邀我前往一敘,這回算是趕巧了。”

印之撩了撩鬓角碎發,抿着嘴角,思索了一會兒道:“若是去的話,需得住多少時候呢?”

“約莫一月左右,待暑氣散了,咱們再辭行。”男子打量着她,女子遠山輕蹙,素手撥動着自己的耳垂,好似難住了一般。

“那處十分有趣麽?若只是換了個屋子關着,沒些解悶的法子,印之斷不願意去的。”語調略帶猶疑,溫溫軟軟。

蘇岱略一揚眉,哂笑道:“可再沒有比那處還有意思的地方了,夜來入眠,枕上可聞鳥雀啁啾,醒來時又滿屋清涼,心曠神怡,閑來垂釣小溪,後山七八畝瓜田,屋旁有一小泉,山石落差成瀑,趣味之多,我是說不盡的,若是這個還不好,倒不知哪還有好的呢?”

那人娓娓道來,面色沉浸好似已然身臨其境,印之心動不已,向往十分,便側身低首瞧了瞧輿圖上的東郊,狀似平常道:“聽起來不錯,那便順你的意,去茶園罷。”

蘇岱擡手揉了揉女子的腦袋,笑道:“得令。”

……

方才用過午膳,外頭陰沉沉落起雨來,雨點子忽大忽小,錯落有致,蘇岱興起,尋了竹笛與之相和,一人靜坐在廊下,曲調悠揚,玩得不亦樂乎,沾濕了半身袍子也沒注意。

印之瞧他如此模樣,勾了勾唇角,低聲喚桑枝搬了一張矮凳并一竹木方幾在男子身旁,又遣桃枝往書房取來些五色紙,自己往屋裏拿了些白色布頭出來。

兩個丫鬟在一旁不知所以,姑爺吹笛入迷,不好出聲打攪,是以只在一旁瞧着姑娘擺弄。

除了彩紙布頭,印之手邊還擺着一卷《泰都風物志》,不知何用,時不時擡眼瞧瞧。

搗鼓半晌,大約是做成了,舉在自己跟前,提筆描了兩下,而後眉飛色舞的在丫鬟跟前顯擺一通,原是個小人偶樣的物件,腦袋圓圓,身子胖得厲害。

桑桃二人對視一眼,憋着笑,低聲誇贊她靈巧。

印之聽了這個評價,益發得意,來回晃了兩圈,不妨嬉笑出聲。側頭望望蘇岱,那人好似并未察覺,笛聲依舊。

顯擺一番,見幾案淩亂,剩了不少東西,便啞聲開口,叫那二人也試試,多做幾個。

蘇岱驀然出聲,嘴角帶着笑意,“才就聽見你十分得意,做了什麽,這般歡喜?”

印之再次取了自己那個彩色的小紙人,側過身遞與男子,“這個呀,喚做‘掃晴娘’,書上說,泰都人家若遇連陰不止,則剪紙為人,或是紮個布偶,懸于門左,如此天上的神仙瞧見,知道你想要天晴,便不下雨了。”

女子語調喜不自禁,歡欣雀躍的模樣,惹得一旁的桑桃二人也掌不住笑了。

男子勾了勾嘴角,收斂了笑意,卻餘了一分在眼尾,溫聲道:“這樣啊,那我來仔細瞧瞧江印之的巧手做出了什麽寶貝?”

說話間,伸手接過來細細打量,只見那‘掃晴娘’面若銀盆,五官小小縮在一處,身子又圓胖胖的,心覺好笑,然面上并不顯出來,只微微颔首道:“不錯,可愛,如你一般可愛。”

話音未落,便捧腹大笑起來。

印之從他手中取回了紙娃娃,撇了撇嘴,喃喃道:“本就有趣的。”

低首瞧了眼桌面,促狹一笑,向着蘇岱道:“你也做一個試試,繡花都做得來,想來這個也不難的,瞧瞧,還剩好些東西呢,咱們多做幾個,往各屋前皆挂一個,明日出門,在馬車上也挂個布的,如此在山上消夏時便可玩得盡興了。”

蘇岱眼含笑意點頭,伸手取了張彩紙,心裏以為簡單,卻不想東折西折,扯壞了好幾張,也做不成個形狀。

女子無奈瞧他一眼,“好好的彩箋,叫你霍霍了。”

而後頗為心疼遞過來一塊白布頭,輕聲道:“你用這個試試罷,再不成,我還能幫幫你。”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聲“嗯”,伸手拎起布頭一角,用大拇指虎口箍出一個圓滾滾的腦袋,而後求助似的擡眼望望印之。

女子輕聲笑笑,取了兩團棉花往那蘇岱箍着的腦袋裏塞,再取一根麻線紮緊,便成了。

印之輕聲笑笑,“若這掃晴娘是真人,今日咱們還做了一回女娲呢”,說着側身取了毛筆,遞與男子。

蘇岱仿着她先前做的那個,也将眉毛鼻子擠在一處,不過添了張大嘴,頗有些搞笑,惹得人瞪大雙眼瞧他。

男子嬉笑着與她對視,“我手笨,你莫要與我計較。”

他這樣子頗為少見,印之忍俊不禁,柔聲道:“左右咱們是夫妻,我不與你計較。”

雨勢漸小,仍是連綿不斷,伴着暖風,吹撒到廊下,濕了衣衫。

桑枝與桃枝才瞧過一遍,做的皆是像模像樣,預備的東西用得差不多,數數也做了十來個“掃晴娘”,個個腦袋圓圓,肚子肥肥,堆在一處,十分可喜。

後頭遣問葉去庫房拿了彩繩,又搬了木梯過來,往屋子左側皆挂上掃晴娘,風來飄搖,沾上雨絲,褪了顏色。

“做好了便急着挂上,竟忘了下雨這茬,她們怕是要怪我了。”女子掩在屋內,低聲嘆氣,“你瞧,我也是個壞心腸的,怎麽就狠心至此呢。”

蘇岱取了件幹淨衣裳與她披好,“她們為止雨而生,不必難過的。”

……

翌日出門時,雨已經停了,屋檐上挂的掃晴娘顏色斑駁,零落不堪,算是有來有往麽。

外出的行頭昨日已經備齊,往東郊去需得一日車程,是以帶了吃食,連早膳也不用就啓程趕路了。

此去偏遠,路上暑熱難當,桑枝往食盒裏裝了大半個切好的黃沙瓤的西瓜,行未過半,衆人便分食盡了,只略略一嘗,并不過瘾。

印之想到茶園後頭的七八畝瓜田,一時口舌生津,起了興致,“昨日聽你講得入迷,那茶園你在泰都時經常去麽?”

蘇岱輕咳一聲,撩了撩簾子,背過身去,小聲接了句,“他常在信中提起,不過那時我已離了泰都,是以還未去過。”

女子身子呆住,木木地啓唇,“不曾去過,怎麽講得像真的一般?”

“從前夜裏想過好些回茶園日子應當如何,夢中經歷過許多回了,大約講起來心裏便當真了。”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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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忘記提了,看燈,青樓,資料來源于《燕京歲時記》《陶庵夢憶》本章“掃晴娘”(中國的晴天娃娃)來自《燕京歲時記》小兩口度假生活即将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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