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驗屍

“衛太後叫什麽名字?”蕭複問道。

高仲回她, “衛太後名喚周韻靈。”

這名字蕭複聽過,但他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陛下估摸不記得了,衛太後曾是您後宮中的女官, 在尚宮局任典記,她和衛太子趙湛忌的婚事還是您撮合的,”高仲提醒道。

蕭複耷拉着頭回憶, 慢慢記起了一些事, 衛太子為了求他出兵, 和那個女官私通, 女官和李玉真交好,李玉真便把這事告給了他, 當時是一出好戲, 他本以為這事便就此打住, 可是那趙湛忌還是沒完沒了,結果半夜不睡覺,被野獸咬死了。

他和虞媗一樣,都死在那天晚上, 不過一前一後罷了。

蕭複的心又在一抽一抽的疼,他摸到袖中的藥瓶, 倒了一粒藥丸出來吃掉,心緒平複後道, “衛太後多大年紀?”

高仲道, “現年二十三, 她到衛國後不久, 衛國皇帝病勢,皇位傳給了她腹中孩子。”

蕭複微觑眸,“她怎麽到的衛國?”

“是随衛國公主一起, ”高仲說道,随即頓了下,略有些驚奇,“那衛國公主的驸馬也是咱們大雍人。”

蕭複薄唇繃直,開始在腦中串線,衛國公主來到鎬京後消失不見,所以這衛太後和她私底下是怎麽走到一起的?這憑空冒出來的驸馬,又是哪裏來的?

還有,周韻靈和趙湛忌的親事是他促成了,這周韻靈神不知鬼不覺跑去了衛國,還當上了衛國太後,大雍這裏什麽都不知道,怎麽想怎麽古怪,她敢跟趙湛忌暗地私通,是奔着衛國皇後的位置去的,有野心卻無謀略,趙湛忌明顯是利用她。

憑她這點腦子,豈能扳倒趙洵?

蕭複斟酌良久,對身旁張懷道,“讓郭虎派千牛衛去周家問問。”

周家的嫡女未婚先孕,這種醜事周家必定藏着掩着,現如今衛太後一出,他們想瞞也瞞不住,涉及雍衛兩國關系,這麽大的事,他倒要看看,周家為什麽不上報?

張懷領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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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仲遲疑道,“衛太子死了,趙洵也死了,衛國如今只有一婦孺掌政,陛下若趁此時發兵,必能拿下衛國。”

蕭複手按着頭,“再等等。”

“陛下還等什麽?”高仲沒懂,這麽好的機會,若是錯過了,可能就沒有下次,那衛太後剛上臺就殺了趙洵,可見手段毒辣,短時間內她還沒穩固朝綱,等時間長了,她誕下小皇帝,就更不容易收拾了。

蕭複無法說出自己在等什麽,他想等等看,周家的嫡女和這個衛太後是不是一個人。

衛太後會不會有那麽一絲可能是虞媗?

他不想放過任何可能,即使……他親眼看到她的屍體,他還是不甘心她就這麽死了,哪怕知道這是妄想,他也要查清楚!

高仲沒等來話,眼見他又陷入沉默,便只得退走。

——

至上夜,郭虎入宮,只見蕭複在坤寧宮的院子一角賞看昙花,立時跪下來道,“卑職叩見陛下。”

蕭複往昙花根下澆了點水,“探查的如何?”

郭虎道,“回陛下,周家嫡女周韻靈确已不在家中,但據周大人說,周韻靈是在您出京打獵那一天不見的,因她未婚先孕,周大人嫌她丢盡自己臉面,原本是想将她送去出家,但她一心只想跟着衛太子,趁着周家人不備,逃了出去。”

蕭複拿瓢的手微滞,扭頭問他,“你覺得她跑出去會找誰?”

這還用說嗎?“卑職揣測,應當會去找衛太子。”

趙湛忌當時在蒼山獵場,周韻靈必定也會跟去。

蕭複弓着背蹲在地上,瓢被他扔到地上,他自言自語,“那天在房裏,我聽到的是兩聲尖叫。”

郭虎沒聽清,“您說什麽?”

蕭複閉住唇,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天在蒼山獵場的行宮內,他聽到了兩聲尖叫,後來高仲跟他說趙湛忌死了,那另一聲尖叫的人卻不見了蹤影,如果是周韻靈,這一切就說的通了。

周韻靈去了蒼山獵場,趙湛忌和她在密林幽會。

趙湛忌一個大男人都沒從野獸口下逃脫,周韻靈更不可能活下來。

可是她偏偏活下來了,還跟着衛國公主回到衛國,計殺趙洵,穩坐太後。

這可信嗎?

“郭虎,一個女子身懷六甲,在蒼山獵場的深林中避開猛獸逃出,這個可能性大嗎?”蕭複問道。

郭虎有些想笑,但他問的嚴肅,郭虎便正經回答,“自然不可能,除非有人相助。”

蕭複這時勾起唇,笑了,“你說,衛國公主會不救自己哥哥,而去救一個素未蒙面的嫂子嗎?”

他問出這句話後,不用郭虎回答,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不會,衛國公主和衛太子是一母同胞,這樣的血緣親情無法割舍,衛國公主如果有能力救人,第一個救的肯定是衛太子。

更遑論衛國公主是孤身消失在鎬京,她手上不管有沒有人,都不可能去救周韻靈,她們不認識。

所以這一切推論全是假的。

那麽那具屍骨真是虞媗的嗎?怎麽剛好懷了孩子,在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虞媗有身孕。

會不會那屍體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周韻靈!

蕭複匆匆站起身,跟郭虎道,“你去刑部,讓他們抽調出最有經驗的仵作,朕有用。”

郭虎忙轉身前往刑部。

蕭複立在牆下,手捂着胸口,撲通撲通。

牆頭傳來一聲貓叫,他探目看去,那白貓琥珀色的眼珠幽幽盯着他,他不禁試探着沖它笑一下,那只貓登時弓起背,發出低低貓叫,是一種全身戒備的姿态,下一瞬它就身體往牆後越走。

蕭複自嘲一笑。

——

鎬京城外的皇陵處,蕭複立在棺木前,千牛衛打開了棺材,仵作上前觀察,那屍體已經爛的不像樣,骨頭也不齊全,他倒是有條不紊的開始驗屍。

蕭複手心不停出汗,靜等着他驗完。

那仵作動作很快,約莫一個時辰後他收好器具,跪到蕭複跟前,“陛下,小的已驗屍完畢。”

“結果如何?”蕭複維持平靜問道。

仵作道,“娘娘死于頸部重傷,因是被野獸一口咬斷了脖子,娘娘……腹中有孕,小的無能,無法檢出胎兒月份。”

這些都不是蕭複想要的答案,蕭複問他,“你能看出她有多大年紀嗎?”

這個仵作還沒在意,畢竟整個大雍都清楚,當朝皇後只有十九歲,但蕭複一問,仵作立馬轉頭再去查看屍體,約有小半柱香,他發出一聲不确定的感嘆,“這、這小的沒猜錯,屍體該有二十往上了。”

蕭複當即生出喜意,“當真?”

“小的從事仵作有二十餘年,男女老少的屍體都碰過,人體骨骼有所不同,雖說女子十五歲及笄便可議親,但是十五歲到二十歲之間的女子身體還在成長,骨骼也纖細稚嫩,很容易和二十歲以後區分開,這具屍體的骨骼已經長成,明顯是二十歲之後的女子,”仵作篤定道,接着他就震驚住,如此一說,這墓中女子竟不是皇後娘娘嗎?

蕭複手掌張了張,臉上露出笑,還未等他笑停,那仵作又猶疑道,“不過倒有種可能。”

蕭複微心慌,“什麽可能?”

“不乏有發育過好的女子,未滿二十也骨骼長全,不過這種少數,”仵作道。

蕭複登時愣在當場,他不知道虞媗算不算發育過好,他沒注意過別的女人,只有同他一起長大的楊連嬌,可楊連嬌才十七歲,身量不高,站虞媗身邊就像個小丫頭片子,這兩個歲數都不在一起,根本沒法比較。

蕭複側過頭問張懷,“你覺得她算嗎?”

張懷被問住了,他是個太監,哪兒敢打量主子,但他跟在蕭複身邊,也确實見過虞媗,以他多年眼光來看,虞媗定然是長的極好的,無論臉模子還是身段,都屬一等一的出挑,要不然又豈會将蕭複迷成這樣。

但他不敢回答,如果說不算,蕭複必定狂喜,可那晚許多人親眼看見虞媗沖進林子裏,這屍體不是她的還能是誰。

蕭複發瘋,他們這些底下人要再跟着瘋,豈不是添亂?

張懷想了想道,“奴才也不清楚……”

蕭複當即神思混亂,連走了好幾步,随即一拳打在牆上。

那拳頭都打出血,張懷急忙上前哎呦道,“您何必呢?娘娘她都……”

蕭複一口截斷他的話,“朕要親自去一趟衛國。”

——

鏟除趙洵之後,虞媗便開始忙碌起來,每日都要臨朝聽政,但她身子開始顯懷,本就疲累,根本坐不長久,最後便和四位輔政大臣協商,仍由輔政大臣幫忙理政,遇急事再來找她決斷。

另一頭,如姬和虞朝曦成婚了,不過半月,就傳出喜訊,虞媗便以身在宮中寂寞為由,邀如姬入宮住,虞朝曦自打成為驸馬後,也領了個谏議大夫的閑職,入朝聽政,做旁觀者,只警惕那四位輔政大臣不會獨攬朝堂。

旁的便沒什麽。

轉眼到了七夕,衛國和大雍一樣,這一日是喜節,女子會在這一晚對月祭拜,求的如意郎君。

廟裏香火旺盛,街頭也有花燈相看。

虞媗身子重了後不喜歡走動,但如姬是個愛湊熱鬧的,非要她一起到民間逛花燈。

虞媗拗不過她,只得随她和虞朝曦一同換裝出宮。

街頭車水馬龍,人擠着人,許多年輕的小娘子手牽着手結伴同行,路上遇到俊俏郎君便會丢帕子。

馬車順着街道方向往熱鬧處行走,如姬有些不安分的朝外探頭,興奮的拉着虞朝曦道,“朝曦哥哥你快看,那邊有人在玩雜耍!”

虞朝曦笑道,“你看看阿媗,她可一點不毛燥。”

如姬瞅着虞媗,果見她淡淡看着自己笑,頓時窘迫起來,小聲說道,“我、我很少出來。”

虞媗笑了笑,很是體諒道,“皇兄,不然你帶如姬下去逛逛,我在這裏等你們。”

如姬眼珠子眨了眨,沖着虞朝曦巴望着。

“這怎麽行?”虞朝曦不贊同道,她一個人,雖說周圍有侍衛,但他也不放心。

虞媗咯咯笑,指着原處攤位上的一盞小魚燈說道,“皇兄,我們好多年沒逛過花燈會,我現下身子不便往外走,那盞燈我想要……”

她說話的語氣裏帶上了撒嬌。

虞朝曦便沒了脾氣,無奈道,“我陪她下去,順便給你買燈,你別亂跑。”

虞媗嗯着聲,看虞朝曦小心攙着如姬下車,他一手護在如姬腰後,将她半抱在身前,防止被行人撞到,如姬的臉通紅,緊緊抓着他的袖子不放開。

虞媗看着他們走遠,輕吐口氣,插在他們當中不尴不尬的,她再臉皮厚也不好意思。

夜色漸深,街頭人越來越多,有不少小販在地上擺攤,買些小東西,虞媗頭搭在車窗上,往那些攤面瞅,賣的都是些小飾物或小吃,她再往原處看,卻見那角落裏聚了不少人,好像有人在叫賣什麽東西。

虞媗沖車旁的一個侍衛道,“到那邊看看,他們在賣什麽?”

侍衛小跑過去,片刻轉回來,跟她道,“回太後娘娘,那邊在賣奴隸。”

虞媗有些驚奇,她知道有賣奴仆的黑販子,但奴隸,還沒聽過。

“是哪兒的奴隸?”

“是西域人,”侍衛道。

西域人長的和中原人很不像,和胡人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不過西域人長的更怪異。

虞媗來了興致,由宮女攙出來,下車往那角落方向去,侍衛或遠或近護在她四周,沒人能近前,她放心到人前,走近便聽到呦呵聲。

“這小子我花了三天三夜才抓到手,起價十五兩!價高者得!”

虞媗掂着腳尖往臺子上瞧,正見那販子身旁綁着個烏發碧眼的少年,膚色雪白,眉目深邃,他脖子上套着鐵鏈,想起來被販子用腳死死踩着,一看就野性難馴。

虞媗聽到身旁人都不太願意買他,擔心這麽野的奴隸往後會欺主,但虞媗看那少年,雙臂上肌肉虬結,骨節弓起,像只豹子,如果買回去,好生培養,說不定是個好幫手,她目前正缺能替她辦事的人,宮裏的侍衛終究不可能交心,她需要有自己人。

虞媗跟身旁侍衛道,“把他買下來。”

侍衛立時近前,掏出一錠金子扔給販子,轉而扯住鏈子将那少年帶走。

虞媗買到人便沒停留,轉過身時,眼神一厲。

只見那人群中,蕭複正被一群女人圍住,她們紛紛往他懷裏丢帕子,蕭複的視線也往她這個方向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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