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深了,蔣維的豪宅像被香水泡過。

林予賢打了一個又一個噴嚏,本來就容易跑偏的注意力,還有剛輸進腦子裏的幹貨,跟噴嚏一起策馬狂奔,化成了飛沫,手上端着的“戲劇布景100問”漸也漸變成一串火星文。

林予賢的眼神從清明堅毅逐漸到渾濁不堪。

他感覺自己要瞎了。

林予賢發誓,他是強撐住最後一口氣,刷了一晚上餘子期出演過的電影。

餘子期的綜藝。

餘子期的訪談。

餘子期唱的歌。

一切都因為看到一半的時候,他在床上翹起二郎腿,叼着棒棒糖,自己給自己打賭:如果能猜中這位所謂“頂流”下一步要做什麽說什麽,馬上倒頭睡覺。

可惜失敗了,且沒有一次猜對。

看到淩晨快三點,林予賢縮在寬大的睡衣,挂着黑眼圈,腦回路已經被餘子期帶跑偏。

他甚至覺得在真人秀裏,當同組的隊友吃飯吧唧了嘴,或者笑出鵝叫,就應該決絕又冷漠地用道具讓他出局。

隊友?不存在的。

有點吵?那去死吧。

直到曙光未露前的清晨,林予賢捏着眉間,發現已經認不出“餘子期”這三個字。

“佘了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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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癱軟成一團沒形狀的棉花,鼻尖抵着還在公放的手機,側躺在床上打盹,夢見自己悲戚戚地站在梯子上畫幕布,無論怎麽伸長胳膊,都刷不到頭頂上的那朵火燒雲。

林予賢正準備往鞋裏塞增高墊的時候,被手機裏雜亂無章的吵鬧先是吓到打翻了夢裏的顏料桶,然後極不情願地睜開眼。

不知道這次又是誰把餘子期惹毛,他舉起斧頭斜身對着一棵枯樹左劈右斬,木屑爆裂着亂飛。

斧頭突然犯了脾氣,卡在樹縫裏不想出來。

餘子期結結實實地踩在樹幹,用盡全力想把斧頭取出。

失敗了。

他穿着全黑色沖鋒衣,僵直地像塊黑板,用要剮了它的表情偏頭盯着枯樹,突然伸出一只手,差點怼到鏡頭,“再給我一把斧頭。”

工作人員戰戰兢兢地遞上。

餘子期表情凝然不動,揮斧下劈,先是把犯脾氣的斧頭柄砍斷,又接着砍那樁可憐的樹根。

姜黃色的頭發亂作一團。

一個野外求生節目,被他弄成了野外作死。

林予賢指尖發顫,把視頻後退到風平浪靜和山崩地裂的臨界點。

到底是什麽讓他失控。

同組探險的女明星為了防曬,遮擋地嚴嚴實實,跟餘子期先是讨論晚上如何生火做飯,誰去河裏撈魚,一切都按正常套路無聊地進行中。

她好像提前被人打了招呼,前後不搭地說:“子期,聽說你當素人的時候結過婚?那你太太最拿手的魚是什麽做法呀?”

餘子期:“?”

他茫然擡頭,正對上她天真無邪的大眼,那眼裏還帶着幾分嘲諷和咄咄逼人。

誰不知道還不到一年前,餘子期依然是個娛樂圈查無此人的素人,憑借一部從天而降的,不知道被哪個神秘資本砸的大片,被一群流量明星不大甘願地當綠葉陪襯。

就連前段時間的醜聞,她也坐在電腦前,津津有味地看着。

她依舊無辜道:“哎呀,我不會說漏嘴了吧。”

餘子期眼尾又掃了一抹紅,“您可能年紀大了,記憶力出現某些偏差。結婚這種事,我怎麽不知道。你有證據嗎?”

女明星撒着嬌,語氣嬌軟,“別當真小餘,我就開個玩笑。欸?那邊有棵枯樹,應該可以砍來當柴燒吧。”

她在背對鏡頭的時候,悄聲說:“就跟你一樣,也是個廢柴。”

餘子期原封不動聽了去。

當即回轉過身,本着不打女人的這條基本原則,聲音清冷,“廢柴可以拿去生火,花瓶呢。”

林予賢捂着肚子,似乎感受到了女明星當時的尴尬。

哈哈哈,笑岔氣了。

不對,節目又不是錄播,出現這麽有争議的情節,竟然不剪嗎?

餘子期狹長的眼眸帶着似醉非醉的朦胧,緩緩面向正在拍攝自己的鏡頭。

攝影師恰到好處地推近,再推近,一張壓迫力極強的臉募地變成大特寫。

他的面色黯淡,唇縫倔強緊繃,眼含無法彌散的黑霧,正對林予賢的目光。

他好像絲毫不在意這一幕被攝像機記錄下來,被數以萬計的觀衆觀賞咀嚼,然後這條#餘子期怒怼女明星#在熱搜上變成火爆。

似乎是一個天生的明星。

三天後,《游走人間》布景設計師第一次踩點。

為了完成另一場話劇的場景搭建,話劇中心只給了籌備組幾十分鐘的時間。

林予賢套着黑色襯衣和短褲,趿拉着分趾拖鞋,發箍上插了根筆,站在一米高的舞臺,手指做畫框,裝模作樣地左右來回移動。他的鳳眼眯成窄縫一條,煞有介事地把兩只手拿遠,逼近。

好像還不夠。

他的腳步緩慢後移,再後移,幾乎挨到舞臺邊緣。

一個白色身影如鬼祟般悄無聲息地站在背後,看戲似地一聲不吭,只是随着林予賢的左右晃動,半張開手臂,同幅度搖擺,似乎随時準備接住這個看起來非常不靠譜的貨。

“頭上硬插根筆,紙呢?”餘子期心裏嘀咕道,身邊的助理剛要開口提醒林予賢,被他瞪了回去。

林予賢依舊無動于衷,晃出四六不靠的各種姿勢,濃密的發絲随之輕擺。

路澤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側臺走到餘子期的附近,笑眯眯地貓聲說:“我來吧。”

餘子期冷冷瞥了他一眼,收回胳膊,帶着助理識趣地走開了。

路澤的眸光在林予賢身後肆無忌憚地游移,不知不覺間他的手緩緩爬向林予賢的小腿,順着肌肉的紋理勾勾畫畫。

林予賢慌亂中以為大蛇兄弟過來索命,雙腳互相牽絆後,冷不防地失去重心,先是在舞臺邊緣的硬角剮蹭了一下,直愣愣地滑落在路澤早就準備好的臂彎裏。

路澤順勢摟緊,驚人的臂力難得給了林予賢一次安全感,而不是騷亂。

他的鼻息很近,幾乎湊到林予賢的側頸,說:“想死我了林予賢,你怎麽不回我消息。”

還是騷亂。

林予賢萬念俱灰地掙脫,愠色繞身回撤,“滾、蛋。”

路澤癟着嘴:“你難道不想我嗎。”

“想你個大……”林予賢沒敢說後面倆字。

說了這誤會肯定誤終身了。

路澤怕把正事忘了,“你那個合同,我替你簽了,過幾天勞務直接轉支付寶,稅費已經代扣。”

他繼續把手臂環在林予賢的腰間,皺眉說:“腰又細了,你能不能每天多吃點東西,我心疼。”

“心疼你個大……”

卧槽,這畫面已經揮之不去了。

“不是,合同還能代簽?”

“人都是我的,怎麽不能簽。

“……”

路澤神秘兮兮地拉着林予賢來到話劇中心的停車場,休息日只停了幾輛小車,在幾棵木棉樹的濃蔭裏折射出稀落的光。

一匹骢毛沒什麽光澤的白馬拴在樹下,悠然自得地嚼着野草。

林予賢疑惑地看向路澤。

路澤笑意盎然:“臭吸毒的林很閑,還愣着幹什麽,這是給你的禮物。”

林予賢發箍上的筆吓掉了。

路澤欣賞着林予賢那副驚惶無措的臉,箍緊他的腰,邁出氣定神閑的步子,來到馬前。

白馬瞪着大眼,踢踏起前蹄,林予賢以為它要伸蹄子踹他,沒出息地縮在路澤身後,噤若寒蟬:“那什麽,大可不必,我一不會騎馬,二不會炖馬肉,你還是留着自己玩吧。”

路澤伸出手,從白馬的脖鏈末端取下玻璃瓶,臉上挂滿得逞的笑意,“這匹馬是我上次拍片看中的,挺有眼緣,直接就收了,打開看看吧。”

林予賢根本不想接。

路澤笑了笑,打開玻璃瓶,掏出裏面的紙條,輕輕念道:“你像天外來物一樣求之不得。”

話剛落,林予賢擡腳就走,“我可去你的吧。”

路澤在身後突然大喘氣,喉嚨發出陣陣啞音,“臭、臭、臭……”

又犯病?!

林予賢慌亂中跑了回來,沖着空無一人的院落高聲呼喊:“有沒有人?過來幫個忙……”

路澤捏着脖頸,一口氣死活上不來,憋到臉色逐漸紅透,手伸向空氣中亂抓。

林予賢手哆嗦着,低頭按下“120”。

路澤突然擋住他的手機,全然沒了剛才的局促,“我逗你的。”

這句話一出聲,林予賢只覺得這輩子從沒這麽讨厭過一個人,單方面心裏宣布跟路澤絕交。

“路澤,我求求你,你饒了我吧,我還想多活幾年。”

“不行,饒了你我會馬上死。”

話劇中心主樓牆壁蜿蜒着許多藤蔓植物,枝桠繞牆野蠻生長,與天邊的卷雲逐漸融為一體。

五樓的一扇小窗,百葉窗被拉開一條縫隙。

一道銳利的目光投向樓下這幕黏膩拉扯。

“真好。”他苦澀地牽動嘴角,“新的深淵在心裏撕開新的裂縫,黑暗裏的人,真的很羨慕那個锲而不舍的人。”

一條隐隐的紅色毒信長在他的後頸。

“小武,你手裏的棒棒糖從哪裏來的,我沒發現你出去買東西。”餘子期不期而至,他狡黠的面容在純白色的襯衫下,非常格格不入。

武緯平:“樓底下惹人煩的小孩,從他手裏搶的。”

餘子期并沒有覺得意外,也沒有啞然失笑,他漫不經心地牽動袖口,若有似無地笑了笑,“一個慣會逃避,不敢面對真實自己的人,也會羨慕嗎。”

武緯平轉過身,磨損的白色板鞋踩着整座城市的污垢,金黃色的圓寸和餘子期的姜黃色頭發,像兩個雙生兒,糾纏不休。

武緯平雙臂撐在身後的窗臺,意有所指地說:“還好你沒有逃避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搶棒棒糖”是我點點寶比想的

再次推我寶的古耽《三京賦》(已完結)by秦點點

謝謝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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