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鄭南山帶着林予賢來到海邊的一個私人會所,僻靜,留聲機放着法國小調。

在海邊寬闊的露臺,可以看見沖浪結束後整理裝備的年輕人。

鄭南山舉起一杯威士忌,向他們致敬,唇縫輕啓,“跟這個世界和解的方式很多,征服它,臣服于它,或者讓它翻天覆地。”他看向林予賢的眸色依舊深邃,“可等我想伸出手跟世界和解的時候,才發現,我并沒有手。”

鄭南山低垂眼簾,苦澀笑了笑,那張堅毅冷漠的臉分明寫着“脆弱”。

林予賢的心髒好像停跳了半拍。

海灘上傳來一陣熱鬧的起哄,林予賢心不在焉地看向人群中的燭火,還有擁吻在一起的一對男女,臉上忽然閃過明亮而欣慰的笑。

幸福是他們的,而我快死了。

一瞬過後,林予賢的笑在轉向鄭南山的時候變成了诘問。

“你殺過的人裏面,是不是有7年前無辜死在牧北路的男人?”

鄭南山搖搖頭,“7年前我還在上高中。”他語氣諷刺,“我看起來有那麽老嗎。”

“……”

鄭南山微微擡起眼皮,跟林予賢生硬地碰杯,一飲而盡,仰靠在真皮座椅,收起陰寒的目光,聲音和表情都帶着力不從心,無奈地問:“你從哪聽說的陳年舊案,又是怎麽把我聯想進去的。”

“今天我和柯亞寧遇見一個阿姨,她兒子7年前在牧北路被撞身亡,據她所說……屍體最後被砍掉左手。”林予賢的眼神嚴肅,低聲說:“她一口咬定,兇手是一個天生沒有左手的人。”

鄭南山猛地從靠背擡頭,下巴無力地撐在桌面,“我的手,是被人砍掉的。”

砍掉的?

林予賢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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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大藥果然在放屁。

海市治安數一數二,是在跟哥譚比嗎。

他突然覺得海灘上傳來的笑聲纏繞成一曲讓人毛骨悚然的悼歌,讓蒼茫的夜色寒徹心肺,凄冷如墳墓。

“砍掉?”林予賢問。

鄭南山掀起眼皮看他,在焦灼裏卸掉防備,聲音清冷幽然,像極了卷沒一切的潮浪,“那一年暑假我剛從歐洲旅行回來,哦對了,也是7年前。我一個人在房間悶頭大睡倒時差,迷糊中一個戴黑色頭套的男人闖進來,手拿一把尖刀,把我搖醒,逼我在失掉左手和失去所有親人中做選擇。”

林予賢頭一次聽說這麽聳人聽聞的故事,眼睛募地睜大,放空。

鄭南山:“我一開始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以為是誰跑來玩的一場惡作劇,直到我聽見客廳凄慘的哭聲,吵鬧聲,我才知道父母和妹妹正在遭受巨大的煎熬。”他愁雲密布,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為什麽我們還有選擇的餘地,又為什麽非要讓我做選擇呢。”

這件事也成為橫亘在他心裏,用盡一生也沒辦法找到答案的無頭懸案。

為什麽呢。

如果事後有人認領這件滅門“未遂”,從而達到威脅、操縱他們的目的,也不會顯得這麽荒誕不經。

可這些人,當晚過後就再沒出現,電話、恐吓信……什麽都沒有。

真就像一場表現主義的戲劇,戲臺上帶着病态的驚悚,幕布落下後卻無事發生。

是生命中一閃而過的痙攣。

鄭南山的喉嚨被陳年往事燒得有些幹燥,縱飲一杯過後,才緩解了半分,他笑着對林予賢說:“既然有可以交換的機會,說明天無絕人之路對嗎。”

“你報警了嗎。”

鄭南山周身萦繞着一層玄色煙幕,詭谲到像極了戈雅的畫,碎裂着在雲端孤嘯,他用極低的聲音說:“在我的世界,沒有游戲規則,沒有是非曲直,只有天道循環,因果報應。”

他說:“而且,在我的世界,也沒有警察這種裹亂的生物。”

林予賢拿起鄭南山的雪茄盒,顫抖地抽出一根。

鄭南山替他切掉雪茄帽後,帶着未盡的笑意塞進他的嘴裏。

林予賢看着他把樁樁件件離奇到人神共憤的慘痛經歷擺在面前,任由別人揣度猜測,骨子裏卻仍舊澆灌着雲淡風輕,小心髒的一端軟陷了下來。

他掃向鄭南山的機械假手,眼眶有些微熱,即使已經盡力不去想象當時的場景——

可鄭南山的慘叫聲還是穿破時空的阻隔,帶着強烈的聲壓,刺穿他的耳膜。

林予賢被雪茄嗆了一口,正好可以遮擋霍然溫柔下來的眼神。

他不禁想到:雖然兇案的性質不同,方式也不同,可冥冥中,那個對左手有執念的嫌犯,在這兩件看似無關的案件裏,一定有某種關聯。

撞向瘋女人兒子的并不是鄭南山。

他有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

鄭南山笑着問他:“你在想什麽。”

“滅門……滅門……”林予賢腦子裏一團亂麻,頭發雜亂地貼在眼前,只能看見咧到有點詭異的嘴角,他喃喃道:“柯亞寧電視牆上韓家滅門慘案,會不會也和他有關?”

“什麽?”鄭南山替他把燃到快掉落的雪茄灰撣進煙灰缸,依舊面帶微笑地看着他,“你頭發遮住眼睛了。”

林予賢耷拉着脖子,陷入自己的爛智商解不出來的迷局,好像也根本沒聽見對面有人說話。

鄭南山無奈搖了搖頭,用假手撥開他的碎發。

林予賢終于在堅涼的觸感下回籠了奔逃在外撒野的神智,怔怔地說:“我錯怪你了。”

僅隔幾米遠的位置,一個二十出頭的短發女孩舉起手機偷拍鄭南山和林予賢。

閃光燈亮了。

鄭南山收回手,笑容一瞬間消失,他生硬地扭轉脖子,在幾簇燈光下輪廓更加堅硬,直勾勾地看向拍照的不速之客。

鑒于見識過鄭南山對“老李”“老胡”做過的出格行為,林予賢隐約覺得他有可能拿出拐杖,還要放出尖刀,立即給了女孩“快跑”的眼神。

她以為頭發略長的帥哥在給自己抛媚眼,吃吃笑了起來。

鄭南山不解地看向她,皮笑肉不笑地說:“等一下美女,我下來跟你一起合影。”

林予賢:“……”

鄭南山從容翻身越過欄杆,邊走邊拂去襯衣上的皺褶,背影從容堅/挺。

他收起自覺沒必要的寒暄客套,徑直從犯花癡,眼冒星星的女孩手裏搶過手機,木然地用機械假手在屏幕上敲擊。

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力氣,屏幕在假手下猝然碎裂。

女孩瞠目結舌地心疼手機,“啊!你敲壞了……”

然後面對這張毫無缺點的臉,竟然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

鄭南山:“Oops,不好意思,看來沒辦法用了。”

他略帶抱歉地看着她,又向林予賢勾勾手,“翻下來。”

林予賢中蠱一樣聽從命令,把雪茄叼進嘴裏,笨拙地爬上欄杆,翻身過去後用腳小心翼翼地前後探地,長腿在緊繃的衣料下,隐約可以看見薄肌的紋路。

鄭南山假裝不耐煩,“蠢貨,只有十公分你往下跳就行了。”

“我就缺這十公分……”林予賢咕哝說,他繼續探着路,終于鼓起勇氣跨出最後一小步,滑絆中大晃出一個趔趄,額頭還剮蹭到木質欄杆的外側,“嘶”。

鄭南山故作驚訝,表情略顯誇張,一陣海風襲來後,額間垂下幾绺碎發,讓那張淩厲的臉更加駭人。他忙走近幾步,揉着林予賢的腦門:“沒弄疼吧。”

林予賢正對上鄭南山認真到吓人的深眸,說:“不敢不敢。”

女孩帶着一副“磕到了”的樣子含嗔一笑,花枝亂顫起來,捂着嘴說:“那個,沒事,我反正也要換手機了,就是可惜我的照片……”

鄭南山詫異:“怎麽能沒事,林予賢,你身上有多少錢,都給她。”

林予賢:“?”

讓我翻下來就為了付錢?

林予賢從褲兜裏翻出短款錢夾,夾出一小沓紅色毛爺爺,正在犯難要數數的時候,手裏的錢被鄭南山悉數薅走,全部遞給女孩。

鄭南山認真道:“這個手機,可以留給我做紀念嗎。”

女孩也中了蠱,嬌羞道:“當然可以。”

林予賢張了張嘴,又旋即噤聲,心道:“這姑娘怕不是個傻子,修修屏幕就可以接着用……”

等下!憑什麽要我付錢!

林予賢暗遞了個“去你大爺的”眼神,又不情不願地目送傻姑娘順着白沙灘走遠,直到消失不見,他終于沖鄭南山翻回白眼,刺刺不休地說:“鄭南山,雖然我今天錯怪了你,算我不對,至于讓我花5000塊錢買個破手機嗎。”

鄭南山摸着錢夾上的刺繡烏龜圖案,憋着笑,終于無法控制地開了口:“這烏龜,跟你真的神似。”

林予賢一把搶過錢包,憤懑地看向鄭南山黑亮的眼睛,突然被鄭南山的某一句話激起一陣冷汗,“你說你殺過人,到底怎麽回事。”

鄭南山擡起機械假手,神色沉冷,“在錯位的時空裏,我殺死了……那個折磨他的人。”

“?”

神神叨叨。

林予賢追問:“那個兇手的樣子,你見到了嗎,他後來有沒有脫掉頭套。”

鄭南山語氣淡然:“即使我知道他是誰,過去的事也早就一筆勾銷。畢竟在我的世界,只有因果報應。”

他雙手搭在林予賢的肩膀,伏低身體,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也許沒有游戲規則,才是真正的規則。畢竟我的左手,是‘上帝之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熱搜突然出現莫名其妙的詞條。

#我愛木木二又貝#

網友點進去,話題主持人“逢山開路澤及萬世”,廣場上全是蒙圈的“誰是被這個詞條騙進來然後發現什麽都沒有的”“買熱搜都這麽無聊了嗎”。

路澤給林予賢發消息:第五次。

林予賢不小心又拼了出來,嘴角抽搐,哆嗦間把“滾”打成了“根”。

路澤:會給你的。

林予賢:yue

謝謝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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