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這一片刷着斑駁和“拆”字的筒子樓, 跟海市南區高大上的CBD截然不同,私拉的電線在頭上爬過,雷雨天經常有幾條短路的電線發出火光。
筒子樓之間的道路狹窄, 隔棟同層的住戶,早上同時打開窗戶,都有可能互相磕碰。
5棟,縮在其中不能再平常的破樓下,幾個下象棋的大爺正在方寸間研究楚河漢界的戰術問題, 叫嚷中掩蓋了某一層正在發生的一起“私刑”。
用刑的正是後頸有蛇形紋身的劉啓明,外號“阿蛇”, 瘦小,臉上有很多刀疤。據說因為小時候體弱多病,爸媽不信醫生和神佛, 信了邪/教, 每天家中做很多法事, 以為這樣就可以解除病根, 卻耽誤了阿蛇玩鞭炮不小心被紮傷, 然後重度感染了的左手。
高燒五天後, 阿蛇的爸媽終于忍不住陣陣惡臭, 把人送到醫院後, 感染的部位早就壞死成黑色,活像得了炭疽病, 只能手術割掉。
操刀的醫生痛心疾首地把阿蛇父母臭罵一頓,差點動了報警的心思, 最後阿蛇的兩位傻爸傻媽大概害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連夜從醫院逃走。
阿蛇莫名其妙地就被活活抛棄。
他恨一切有手的人。
武緯平被幾個小弟動作娴熟地捆綁成蠶蛹, 吊在客廳和餐廳之間的木梁, 在全身都無法動彈之下,他笑得天真,半含敬重、半含諷刺地垂眸盯着阿蛇說:“哥,真的很爽,你要不要也試試。”
阿蛇相貌平平,确切來講五官有點模糊,放在人群中大抵也是毫無記憶點的平常人,除了身有殘疾。
他單手點燃一根煙,睨向沒把私刑當回事,還面帶幾分桃花的武緯平,繼續講剛才“小海鮮”的故事:“還沒告訴你,那個被蒙了豬油的人是什麽下場。”他掴着武緯平瘦削的臉頰,“那小子腦花流了一地,我的車都差點撞報廢。”
武緯平笑着說:“哥,我低血糖,能把棒棒糖塞我嘴裏嗎。”
阿蛇擺了擺手,身旁的小弟提起水桶,“嘩”得一聲澆了武緯平一個水漫金山。
武緯平把臉上的水甩幹,喊道:“爽!”
“警察為什麽會有你的畫像,連你臉上幾顆痣都畫得幹幹淨淨?”阿蛇吐了口煙,又示意小弟繼續潑第二輪。
武緯平的濕衣已經緊緊黏在身上,他吐出不小心嗆在嘴裏的水,挑釁道:“哥,試試其他的,我喜歡拿刀子割,更有快感,比潑水厲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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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蛇高高地揚起眉毛。
一個小弟正從後腰摸索着違禁刀具,剛要邁步遞給阿蛇時,聽到武緯平一聲細小而濡濕的嘲諷:“割幾下多不過瘾,沖我脖子來,直接送我去見閻王爺他老人家。”
阿蛇:“你就這麽想死嗎。”
武緯平說:“被警察抓住,不也是死嗎,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麽區別。”
“不辯解什麽嗎。”
武緯平唇色慘白,通體都因為驟然降下的血糖和兩桶冷水打着寒戰,抖動的頻率既詭異又克制,他憑借最後一絲力氣說:“‘迷蹤’那些下線,是怎麽把警察招惹過去的?知道我的人,除了‘迷蹤’,就是在座的各位,不問這些人,而問畫像的主人,哥你是腦殘嗎。”
伴着虛弱無力,尾音飛上天的“嗎”,武緯平就像被耗盡最後一格電的機器人,在最後的抖動中,徹底啞火歇菜,暈了過去。
阿蛇終于想到棒棒糖這回事,帶着若有所思的細微神情,從地上撿起小武心心念念的棒棒糖,連帶着地上粘來的薄灰,塞進小武緊緊咬合在的嘴裏。
下颚的倔強,比他本人更甚。
同一時間,在“月蝕”的一樓大廳,林予賢躲在布幔裏的梯子上,兢兢業業地在做一個“刷牆工”的本職工作,回味起不久前在電梯出入口,路人認出他就是網絡上正在熱議的“天才設計師”後捂嘴驚叫的樣子。
由衷地逼叨道:“火是火了,室內裝潢的活兒也來了,鄭南山這招自産自銷玩得可以啊。”
他平時除了刷底油能用到這麽大規模的平刷,真正用它畫畫還真是開了林予賢小宇宙的先河。
手裏挂的這幾個小桶,跟特麽粉刷匠有什麽區別。
“鄭南山!我艹你……”
布幔撩起的聲音傳來,鄭南山穩穩站在林予賢的屁股後面,說:“接着說啊。”
林予賢七魂飛了八魄,轉身賠笑的時候忘了自己在梯子上,一只腳踩在空氣中,重心立馬不知道晃飛到何處,他在梯子上歪歪扭扭半天,終于還是逃不過地心引力,帶着小桶家族向地面倒去。
鄭南山下意識地架起胳膊,先是被傾倒的小桶澆了一身的五顏六色,又被林予賢的活人身軀重重壓了過來。
還好,梯子只有一人多高,剛夠兩人不輕不重地疊倒在地上。
林予賢的鼻尖抵着鄭南山脖子裏的“寂寥色”,黏糊糊的觸覺下嫌棄地“啧”了一聲,埋怨道:“老鄭,你除了裝大佬以外,還業餘喜歡裝神弄鬼嗎。”
鄭南山全臉都是“寂寥”,睫羽和唇間也挂上螃蟹色,無法睜開眼睛,更無法發作,雙手因為剛才慣性使然的用力,正在死死摟住林予賢的屁股。
因此聞聲趕來的保安看到正在暧昧疊王八的兩人時,先是後背一緊,然後睜眼說瞎話地邊退下邊說:“老板,我什麽都沒看到,我去給你找保镖。”
林予賢這才擡起埋在別人脖子裏時間過長的頭,甩開屁股上的真手和假手,裝作無事發生地說:“哇,老鄭,你怎麽摔倒了,您的尾椎骨還好嗎,要不要喊個救護車過來,替你安個假屁股?”
話一出口,林予賢深感闖了大禍,“假手”和“假屁股”的共同之處,在于鄭南山聽見都有可能會拿重錘鑿出一個天昏地暗。
他伸出友善的手,充滿歉意地說:“我不是故意提‘假屁股’的,起來吧老鄭,我帶你去安假……”
卧槽陷進去了。
鄭南山從眼縫裏的微光分辨出林予賢瘦長的手,終于從“我竟然被顏料澆了”的恐懼裏走出,順從地牽起他的手,從地上渾渾噩噩地爬了起來。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林予賢有點惶恐:“不好吧,你也想來等價交換?”
鄭南山搖了搖頭,順帶幾滴“寂寥”甩了出去,他揪起林予賢的白襯衣,扔掉眼鏡,順勢在臉上塗抹半天,露出唇齒獠牙和惡狠狠的眼睛後,看見林予賢好像有點受驚過度,竟然無名怒火頓時像過眼雲煙,連伸腿踹他的心都軟了起來。
他伸出手,向林予賢的鼻尖探去。
林予賢以為他要揍自己,連連退後幾步。
鄭南山好像早已忘了顏料的惡心,對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在我這裏,不必有什麽忌諱,既然我本人都沒有把假手放在心上,你怕什麽。”
林予賢以為聽錯了。
鄭南山:“我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你提‘等價交換’這幾個字。”
“喔。”
“而且,你給我刷牆,我還要索吻,真正的‘等價交換’不是應該換過來嗎?”鄭南山仿佛鑽進了死胡同,一本正經地說道,他走到林予賢面前,用指腹輕輕擦掉他鼻尖上的顏料,“我沒事打你幹什麽。”
“我、我……”林予賢支支吾吾。
鄭南山笑着說:“你身上也髒了,去我的那一層洗個澡吧,正好我那有幾件幹淨衣服。雖然你穿可能有點大,總比這樣髒兮兮的要強吧。”
“一層?”
“18樓,我的私人領地,雖然數字不大吉利,但是我喜歡。”
接到保安通風報信的保镖們掀開布幔,看見狼藉的地面和老板,個個噤若寒蟬了起來。
鄭南山收回剎那的柔和,又是百毒不侵的模樣,他沖保镖們吩咐道:“把這裏找人清理幹淨,梯子不穩,想辦法解決。一會守在18樓門口,沒事不要打擾。”
“是。”
保镖們齊聲說。
鄭南山走出一陣狂風後,向還在牆角的林予賢說:“還不快走。”
林予賢“哦”後,屁颠颠地跟在挂着一層海市大毒瘤面具的鄭南山身後,恍然大悟地心說:“原本以為他十幾歲時的經歷對他來說是蝕骨之痛,所以才會不經意間當一個活閻王,恨不得張牙舞爪地向全世界宣布‘唯我獨尊’。但其實他……只是一只長刺的海膽而已。”
想起海膽,林予賢的肚子“咕咕”叫了一聲,電梯裏沒有外人,鄭南山笑出聲,說:“你想吃什麽,我可以讓他們送來。我猜一下,是不是要海膽?還要加辣椒?哦不對,你肯定吃不飽,沒有碳水,要不我給你泡碗面吧。”
林予賢只好說:“也行啊。”
電梯到達18樓,穿過跟辦公區布局并不相同的走廊,來到一道黑色木門前,鄭南山用指紋開了鎖。
林予賢發誓這是他見過客廳最大的房子。
可以在裏面騎馬。
林予賢伫立在跟“美蔭”101暗黑系裝修基本毫無二致的“私人領地”,仿佛被午夜的大海席卷。
他指着黑色皮椅上一個熟悉的道具說:“這老虎大頭,是雙胞胎兄弟嗎。”
鄭南山回頭說:“都是假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Scene 1:
接上章——
林予賢一驚一乍道:對了!那年萬聖節,你裹着小南瓜,你小爸裹着大南瓜,我裹着美少女戰士,去鄰居家要糖吃,人家大姐看見你小爸都驚呆了好嗎,這……oops。
林予賢心裏“卧槽槽”了片刻。
林芝傻女兒不明就裏,依然自然自語:為什麽呢,你為什麽瞎逗我玩呢。那餘子期是多少歲。
林予賢:24歲啊。
林芝:2020年?
林予賢:不是,2023年。
林予賢心裏又開始“卧槽槽”。
林芝:哦,那我把餘子期排除!哈哈哈!我小爸2020年!21歲!
Scene 2:
2023年。
韓恪剛剛參加完一次商業活動,化妝師卸完妝後,他又打開電腦:三年後的他,依然沒有忘記他。只是我這個陳詞濫調的故事,又要多加一個真實的傻瓜。佛說,成也七日一月,敗也七日一月,好像那七個太陽同時存在,是件多麽罪大惡極的事情。可是太陽發出的光,本來就有七種不同的波普,缺一不可。正如日複一日正在思念你的我,時時刻刻都被他們的靈魂圍繞。你一定要在那七個太陽的照射下,率性而活。最後我再賭一次,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再次相遇,這一次我不會再放你走了。
在這個故事裏,餘子期一直是24歲。下面,作者要開始搞事情了。
等下,Q:誰是3年前的傻瓜?
鞠躬,謝謝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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